第30章 魑魅魍魎
此時,妓樓還未到開樓接客時間,所以便十分冷清,換作平時,藺雨瀟倒覺得正常,只是,發生早晨那事后,這冷清,讓她毛骨悚然。
藺雨瀟是決定回來,但回來不是為了留下,而是要帶走琴娘。
溪娘此人不簡單,在性命面前,任何一點好感都不足以讓藺雨瀟能在短時間內心平氣和面對溪娘。
現在只要一想到溪娘,后背就發涼。
再者,她對溪娘,有些復雜的情緒。
藺雨瀟初入京中,包子兄算是最先幾個幫過藺雨瀟的人,這一份恩情屬實難忘,可能藺雨瀟心中記掛較深,所以,那份恩情逐漸變了味。
她偷看師傅話本子時,里面的男女相愛,便多是從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開始的。
在聽見包子兄說他傾慕溪娘時,藺雨瀟有些難過。雖沒有經驗,但藺雨瀟覺得,自己大半是喜歡上包子兄了。
話本上的應該沒錯,她總不可能喜歡溪娘吧。
藺雨瀟扶了扶腰,覺得這個想法詭異又荒誕,連甩了好幾下頭,才將其甩出去。
藺雨瀟放輕腳步,東張西望,像做賊一樣,上樓,要繞去琴女的房間,將琴女帶走。
只是,半路上就遇上了此刻她最不想遇見的人。
溪娘坐在廊中的護欄上,那細細的木頭不知道溪娘怎坐得如此穩當,藺雨瀟一邊覺得頭皮發麻一邊怕溪娘掉下去。
“你換上這一身是要去干嘛?離開妓樓?”溪娘笑著問藺雨瀟。
這段時間,藺雨瀟與溪娘相處不少,可溪娘對她,總是不耐煩且暴躁的,此刻難得的和藹可親。
但藺雨瀟卻笑不起來,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
“我…我只是,出去買個東西。”藺雨瀟道。
溪娘點點頭,若有所思。
“那你慢慢坐啊,我先走了!”說著,藺雨瀟便要經過溪娘,去找琴女了。
“慢著。”溪娘卻在藺雨瀟身后叫住了她,道:“你在往樓上走,不是出門嗎?怎么?又要跳一次樓?”
藺雨瀟哪敢停下,硬著頭皮繼續走。
“我說,于瀟,倘若你再不站住,我保證,你會……死得很難看。”
藺雨瀟剎住腳步,并不是因為她怕死得很難看,而是,她從不受人威脅,她從不當一回事。
在察覺不到溪娘任何氣息時,藺雨瀟就明白,溪娘比她想得要高深莫測,至少比她強很多。
但在今早見識到了溪娘的手法后,藺雨瀟才知道,溪娘此人,具備危險性,也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樣純良。
怕歸怕,但作死是藺雨瀟的本性。
所以,她今天不但要跑,還要先挑釁溪娘?
她一副俠女做派,好像手中有把劍,她執著劍走近溪娘,問溪娘:“你要我如何死得很難看,如那些干尸美人般嗎?”
溪娘笑了。
“不,她們有價值,你沒有,你成了干尸能做什么?喝點藥能去伺候那群男人給我換來有用的情報嗎,你毫無價值,廢物。”
原以為溪娘不會承認的,可她不僅承認了,還附贈了藺雨瀟一些心里話。
初入江湖,雖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厲害的,但被人貶得一文不值,藺雨瀟還是面紅耳赤,急眼了:
“你!你又有什么價值,你都老了,你不也伺候不了嗎!”
這話說得很難聽,對于一個女人來講。
不過溪娘沒有生氣,還是笑出了聲。
“你笑什么?”藺雨瀟不服。
溪娘道:“你呢,你想知道什么?”
藺雨瀟呆住了,本來噌蹭蹭往上冒的火焰又被澆滅了。
什么叫,她想知道什么啊?
她不想知道什么啊,就算想,溪娘就一定會如實相告嗎?
不是,她什么意思啊?
溪娘今天格外的有耐心,她說:“你想知道什么便問,畢竟要死在我手里,誒呀,誰叫我善良呢,我會讓你死個明白的。”
此話一說,很奇怪的,背后發涼與頭皮炸開的感覺通通消失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但藺雨瀟就是感覺,溪娘不會殺她的。
“那些姑娘,都是你殺害的嗎?”藺雨瀟問。
溪娘搖了搖頭。
“那她們……”
“她們死于開朝時期,這個朝代,孫朝。她們的亡魂猶存,充滿怨念,可這個世間女子渺小,她們都不知道該去恨誰,是誰將她們變成了那副模樣。”
溪娘站起身,走到藺雨瀟身前,引領著她,帶著她敲響了一間間白日緊閉的房門。
可平日里藺雨瀟敲不開的門,此刻卻對溪娘有著回應。
開門的是一具干癟的東西,勉強可見人形。
那干尸朝著溪娘行禮,行的是藺朝禮,而且,它竟然還會說話,它對溪娘說:“主人。”
溪娘笑著點點頭,拍了拍那干尸的肩膀,說道:“繼續睡吧,辛苦了。”
干尸哪里要睡覺,雖然早上已經見過一次這等光景了,但此刻再見,一顆心仍要跳出嗓子眼般。
一間間門外,都是這樣的干尸,她們模樣丑陋,骨頭上搭著張綠皮,那綠皮坑坑洼洼,有的直接能看見皮下森森白骨,她們沒有眼睛,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只有兩個洞,而嘴巴那,遠看是個嘴巴,此刻湊得近了,就能清楚看出,那個地方由一團進進出出的蛆蟲組成了嘴巴的輪廓。
雖說沒有眼珠,但對于藺雨瀟的打量,她們也好像看得見,她們對藺雨瀟笑著。
說是笑,不如說那蛆蟲爬成了個笑的形狀。
“呵呵。”
笑音如每晚聽見的那般,嬌柔可人。
可這樣的笑音是從蛆蟲嘴發出來的。
才看過幾眼,藺雨瀟非但沒有習慣,眼睛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跑到了廊上,開始作嘔,嘔了半天,又啥也沒吐出來。
好久后緩過來,見溪娘也跟著她到了廊上,溪娘身后那一扇扇門已經又關上了。
藺雨瀟才艱難地道:“她們,不該存在的。”
“為何?”
“師傅說……死去的人,自有她們的地方去,亡魂不應該留存于世,這是,不對的。”
平時不喜歡講道理的人此刻卻固執的講起了道理,溪娘神情嚴肅:“為何不對呢?”
是啊,深究,又為何不對呢?當時師傅說起亡靈一事時,她為何不追問師傅為何不對呢。
可此刻沒有人告訴藺雨瀟答案,藺雨瀟只能自己回答:“這是……人的世界啊。”
“她們就不算人嗎?”
她們?藺雨瀟腦子里閃過一張張臉,她們的確算人。
溪娘道:“你可能不知道藺朝,藺朝的君主很會治國,他堅信與人為善,收獲到的也是善意,所以,他治理的人間,有了盛世,好多年的盛世,不過,你要容許,這世間有與你意見相左之人,強者生,弱者死。”
“你到底想說什么?”藺雨瀟要崩潰了。
她怎么會不知道藺朝,如何不知道藺朝,如今這個世間,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藺朝了。
“不要生氣,我當然不認可,我誰也不認可,任何事情既然存在,便有意義,如這些亡靈般,它們既然沒有消散,就該活著,我恰巧又有這樣的本事,誰不愿意做個好人呢?”溪娘說。
“這里的所有人……都是…亡靈嗎?”藺雨瀟問。
隨后,她看見了溪娘點了頭,默認了。
那么……也包括……琴女嗎?
“所以,你現在還認為她們不應該存在嗎?”溪娘好像知道藺雨瀟在想什么。
琴女的家人是為了藺朝而死,琴女是因為藺朝再也說不了話,琴女,琴女當年,已經死了么。
不應該存在么?不應該存在么?
明明溪娘在那么遠的地方說話,可是那話,怎么好像貼著藺雨瀟的耳朵,揮之不去。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內疚,藺雨瀟再也忍受不了,她忽然抱著頭大喊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你不要問我!”
溪娘就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發瘋,不言不語,臉上也無任何表情。
直到藺雨瀟安靜下來,藺雨瀟發完了瘋。
藺雨瀟有很多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姑姑。
那個造反的賊人禮待了皇爺爺,不知道出于什么,但對于其他人。
皇爺爺的兒女們,孫兒們,便難逃一死了。
皇爺爺死的那天,賊人的登基日,藺朝皇室血脈被處刑的那一天,都是同一日。
藺雨瀟不知為何活了下來。
她被師傅帶去刑場,看兄弟姐妹叔伯姑姨們的頭顱滿地滾。
斬刀下的籃子裝不下她親人的頭,滾出來了好多顆。
師傅帶藺雨瀟去了那里,那賊人下令說要藺雨瀟睜著眼睛看完這一切。
她并不是沒有玩得好的姐妹,只是,姐妹在砍刀下哭得聲嘶力竭,藺雨瀟趕過去的那一瞬間,聽到姐妹喊她,喊她阿姊啊。
可是藺雨瀟還沒來得及應下,便被血迷了眼睛,那血是熱的,是她的至親啊。
還有好多親人,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她要眼睜睜的看著。
那些屠夫還要將沒了頭的尸體倒掛著,看著那尸體從血如泉涌到一滴一滴落下再到曬干。
師傅蒙住了藺雨瀟的眼睛,師傅被打斷了一根手指。
他們說,圣旨上說的是,藺雨瀟必須得看完這場行刑禮,這是圣上送給藺雨瀟的禮物啊。
哦,原來那天還是藺雨瀟的生辰。
藺雨瀟在刑場失禁了,那群屠夫指著她笑,然后又眼睛不眨一下的砍下她親人的頭顱。
她再也忍受不住,暈了過去,隨后又被冷水潑醒。
這是一場盛大的生日宴,為了宴會能持續得久一些,每過半個時辰,才會砍下一個人的頭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局面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救不了任何一個人,我連自己都保全不了。”
她來時一身麻衣,如今要走,還是那一身破破爛爛的麻衣,這算不算天注定。
藺雨瀟使勁蹭掉了臉上的鼻涕眼淚,真別說,蹭得臉可疼了。
很多事情無能為力她其實懂的,可仍想拼盡全力去做,不是要什么問心無愧,而是希望真的能出現轉機。
“溪娘,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藺雨瀟站起來,沖溪娘仰著脖子。
溪娘神色凝重,但其實藺雨瀟看不見溪娘的表情,所以,在溪娘看見藺雨瀟鼻子那有鼻涕要流出來而藺雨瀟不動聲色又吸回去時,沒忍住又笑了。
藺雨瀟生氣了:“要殺要剮,隨便你,但請不要侮辱我!”
“嗯,好。”溪娘答應了。
接著,溪娘從脖子處扯了片竹葉下來。
那葉子一頭穿了個孔,一根麻繩穿著,麻繩剛剛已經被溪娘自己扯斷了。
不知道溪娘脖子疼不疼,藺雨瀟想,她不自覺的看向溪娘的脖子,可卻對上了溪娘的目光,于是又慌亂的仰著脖子,假裝沒低過頭。
溪娘把玩著手中的葉子,盯著藺雨瀟高仰的脖頸,隨后覺得沒意思,又將繩子打了個結,重新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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