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定王教女

定王府主院

夜鳳曦坐在主位之上，沉著一張臉，薄唇緊抿，未發(fā)一言，在她的下首，正跪著一個紅衣少女，此時低垂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

突然，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臉的淚痕，“娘，都是我的錯，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傾顏！”話未說完，卻已是泣不成聲。

夜鳳曦靜靜的望著女兒，良久之后，方才長嘆一聲，傾身將人扶起，“今日的事，你的確有錯，但，害了傾顏的，卻不是你，你不必將這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何況，我相信你的心里現(xiàn)在一定痛苦萬分，我又何必再去責罰你，你跪在這里痛苦，倒不如想一想，接下來，該如何做？”

夜傾宸的雙目突然變得赤紅，似能噴出火來，聲音低沉中透著一絲瘋狂“母親，我要林家付出代價，我一定要讓林玨死，不，不止是他，還有所有參與這件事情的人，他們都逃不了干系。傷害傾顏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傾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一直把她當成親侄女，今日她受了這樣大的屈辱，我也絕不會放過這些人，可是宸宸，娘想要問你的是，你要如何不放過他們？打上門去嗎？”

夜傾宸微微一愣，她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遲疑了片刻，方才猶豫道：“母親，我們定王府難道還怕了他們忠勇侯府不成，請您給我調(diào)3000鳳羽軍，我要帶兵圍了忠勇侯府，讓他們交出林家長房的人。”

夜鳳曦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我聽說，你曾經(jīng)幫助過公孫家大小姐逃婚，你那件事，做的還不錯，那個時候，你為什么沒有想著，讓蕭夜給你人手，去圍了公孫家呢？以簫王府的兵力，區(qū)區(qū)的公孫家，根本無法抵擋，不是嗎？”

“那不一樣的。”

“如何不一樣？為什么在我看來，沒有多大區(qū)別呢？”

“蕭家再好，那也不是我的家，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給蕭家添麻煩，”這個倒是心里話，就算她以后有可能嫁給蕭夜，可現(xiàn)在，她只是夜家的女兒，不是蕭家的人。

“況且，當初玥姐姐的事，雖然很讓人氣憤，但是公孫家和趙家一個愿意娶，一個愿意嫁，外人根本說不出什么，我若是那樣做，就是我理虧了。可是這件事不同，這件事，是林家理虧在先，無論怎么做，都占著理。”

夜鳳曦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又不對，你能記住你是夜家的女兒，不和家里見外，這一點，是我希望看到的。但是，我的女兒，你想過這樣做的后果嗎？”“什么后果？”夜傾宸有些迷茫，這是娘親第一次這樣明確的反對了她的想法，她覺得很失落。

“你要記得，對于我們這樣的家族來說，臉面，是極其重要的，如果我們因為傾顏失了清白，就圍了林家，逼他們將人交出來，這就是赤裸裸的打臉，而不再是小輩之間的事。換言之，如果你想要殺了林玨，你明目張膽的殺了他，和偷偷暗殺他，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其實是你殺了他，但這兩種情況的結(jié)果也是大不相同的。

若是前者，哪怕林家不在乎這個世子，可是為了家族的臉面，他們也必須在乎，而后者，他們?nèi)羰钦也怀鲎C據(jù)，明面上只能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與我們家族不會撕破臉，只要不撕破臉，就還有合作的可能。你可以說這是掩耳盜鈴，但是世家大族的虛偽，便在于此處，這也算是默認的行事準則。

所以，你方才提議的這一舉動，會引起林家的激烈反擊，不管是為了維護臉面，還是為了保全家族自身，他們都不會妥協(xié)。

因為如果他們今日在定王府的脅迫下妥協(xié)了，因為一點小錯誤，交出了自家的繼承人，那么明日，就會有更多的家族，痛打落水狗，甚至蜂擁而至，將他們踩在腳下，因為他們的軟弱，給了別人這個信號……”

“母親認為，這是一點小錯誤嗎？”夜傾宸忍不住打斷。

“這在你我看來，當然不是一件小事，但是在世人眼中，這也算不得大事。

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林玨娶了傾顏，而且林玨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又一直以溫文爾雅的假面示人，在王都的貴族圈子里名聲很不錯，可傾顏，只是我的侄女，并不是女兒，而且她父母都不在了，所以在外人看來，還是咱們傾顏高攀了他。

而且，這種事，并非從前沒有發(fā)生過，不然，你以后林玨憑什么敢這樣放肆！”夜鳳曦的眼中劃過凜冽的殺意，不止是因為傾顏失了清白，更因為，這個畜生一開始打的竟然是她女兒的主意，若不是為了給女兒練手，她早就一劍宰了這個畜生！

“一般這種事情，通常的處理方式就是，林玨娶了傾顏，然后林家作出一些讓步，比如說，分給我們一些利益，或者是承諾婚后不納妾，或者聘禮加上幾成，但是為此，要殺了林玨，是遠遠不夠的。這世間，女子在這種事情上，總是要吃虧。”

“不，傾顏憑什么要嫁給那個畜生，母親，你也是這樣想的嗎？那若今日失去清白的人是我，你要如何呢？”她的心中，隱隱地有些失望。

“我說的是一般情況下，并不包括定王府，你也不用來激我，不管是你，還是傾顏，受了這樣的侮辱，我都不會善罷甘休，林玨，絕對不能放過！”“那……”夜傾宸有些懵了，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娘親說話怎么前后矛盾啊？

看著女兒懵懂困惑的模樣，夜鳳曦輕嘆一聲，卻下意識的放柔了聲音，“娘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很多苦，所以，你的心里，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權(quán)貴，有一種排斥，對不對？”

夜傾宸本能的想否認，可是對上母親一雙洞穿一切的眼眸，她卻無法反駁。

心中不由得苦笑，娘，你錯了，我并不是這些年受了很多苦，我真正的苦，是在前世，只因為我出身卑微，所以，我的一切真心都可以被人輕易的踐踏，我的感情也變成了癡心妄想，我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卻要承受著那些仰慕恭王的貴女們隨意的侮辱、輕賤，卻連反抗都是一種錯，

原來，這些事，從來都沒真的放下過，不是不恨，只是一直壓的太深，卻不知道，只要心里想了，總會露出端倪。“所以，在傾顏受辱后，你第一反應(yīng)便是，要與林家魚死網(wǎng)破，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也要替傾顏討一個公道，因為在你的心里，你覺得親情，友情，這些感情，是比家族的利益更加重要的事情，對嗎？”

“是，娘，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夜傾宸抬起頭，直視著母親的眼睛，倔強的不肯讓步。

如果因為回歸了家族，做了世子，就要學(xué)著那些世家大族里的人一樣，為了家族的利益放棄自己的親人，那她和那種虛偽無情的女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她一點都不想成為那樣冷血理智的人，她更不相信娘親是那樣的人，否則，她怎么會丟下家族這么多年不管，一心一意的去尋找她。

夜鳳曦突然笑了，“宸宸，你雖然不在娘親身邊長大，但是不得不說，你真的很好，你聰明，果敢，善良，有情有義，有的人認為，作一個世家的繼承人，應(yīng)該是冷血無情，六親不認的人，只有這樣才能不被感情所作用，但是我們夜家從來都不會這樣教育后輩。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注定不會得到別人的愛和真心，這樣的人，是走不了多遠的。

其實你沒有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具備做一個上位者應(yīng)有的聰慧和手段，我查過你的事情，當初傾顏并不喜歡你，包括雪劍，可是現(xiàn)在她們卻能臣服于你，一心一意的幫你，這些，絕對不是因為你身份的改變，也不僅僅是因為你有多厲害，亦是你用自己的善良和寬容，徹底的折服了她們。”

“娘……”

“你先別說，聽我說，你雖然很好，但是，作為一個上位者，需要卻又不止這些，你知道錯在哪里嗎？”

“女兒不明白，既然娘親也覺得林玨該死，為何又說女兒做錯了？”

“你錯在失了冷靜，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從你成功的幫助公孫玥出逃的那件事，就可以看出來，你聰明有謀略，該狠的時候也夠狠，雖然手段還很稚嫩，但你這個年齡，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其實如果你不是帶著偏見，而是冷靜的去想一想，就該知道，我剛才說，我覺得這兩件事情，并沒有什么不同，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不待夜傾宸回答，就自顧自的道：“因為無論道理在誰那一邊，若是雙方對上，最終都會化為二者實力的比拼，就像今天這件事，林家不會因為他們理虧，就讓我們隨意的壓著打而不還手，只會適當作出底線之內(nèi)的讓步，超過這個底線，那是不可能的。而你想要林玨，甚至整個林家大房的命，這就更荒唐了，遠遠超過了他們的底線，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兩家拼個魚死網(wǎng)破，與公道在誰那邊，沒有區(qū)別。

而在這個過程里，也許會有其他家族插手，但是，與林家交好，或者有共同利益的家族，會因為是他們理虧在先，就轉(zhuǎn)而幫助我們嗎？

或者是他們表面上會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但涉及到利益，還是會站在林家一邊，因為世家之間的斗爭，利益、交情這些，真的都比公道要重要的多，這些才是決定站隊的最主要因素。”

夜傾宸覺得母親說的有道理，又有些不服，“那前朝末帝失了天下，不正是因為殘暴不仁，導(dǎo)致失了民心的嗎？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正是因為太祖皇帝占了大義，占了公道的一方，才會有那么人前來投奔，娘怎么可以說公道沒有用呢？”

“娘從來沒說過公道沒有用，只是，要分情況。就像前朝的滅亡，史書上記載的是，因為末帝殘暴不仁，才會使得天下大亂，太祖皇帝才得以建立大元，但是末帝的殘暴是真的，可太祖皇帝能夠打下天下，真的只是因為他占了大義嗎？當時那樣多的義軍，為什么只有他占了大義呢？這里面要用到多少謀略，你是沒辦法想象的。

在前朝的滅亡過程中，末帝失了民心，導(dǎo)致整個天下大亂，輿論和公道確實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是在傾顏這件事情上，你覺得足夠激起民憤，讓林家徹底失了民心嗎？如果沒有，那你告訴過，道理站在我們這一邊，有多大的用處？除了讓人茶余飯后，不咸不淡的說幾句林玨年少風(fēng)流，還會如何呢？”

夜傾宸沉默了，她無法否認，娘親說的是對的，末帝失了民心，失了公道，丟了天下，是因為他的做法，已經(jīng)徹底的損害了天下百姓的利益，換言之，百姓想要推翻他，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大義或者公道，只是想活下來而已。

可現(xiàn)在，林玨的事，也許在別人的眼中，真的只是年少風(fēng)流而已，在這里談公道，確實很可笑。

“就算娘親說的都對，那我們要為傾顏報仇，這是不會變的，娘親不也說過，我做的沒有錯，感情，應(yīng)該就比家族的利益重要嗎？”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問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不是定王府的世子，你只是一個出身普通的平民女子，你的妹妹，被權(quán)貴侮辱了，你能有什么辦法？”

“我……”夜傾宸想說，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同歸于盡，可是當她真正的接觸到這個圈子，才明白，如果她真的只是無權(quán)無勢的平民女子，也許連同歸于盡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還沒有碰到對方的衣角，就已經(jīng)被無數(shù)的暗衛(wèi)死士包圍了。

“看來，你是想明白了，在那樣的情況下，不管是智取，還是力敵，你都沒有任何可能，因為，你根本連接觸那個層次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想要報仇，想要做你自己，就要先保住你的資本，只有在這個基礎(chǔ)上，你才可以任性妄為！你現(xiàn)在，再來回答娘親，家族的利益，不重要嗎？”

母親的話像一把重錘一樣一下一下的敲在了她的心上，在這一刻，她真的對自己長久以來抱有的想法質(zhì)疑起來。

因為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她不喜歡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憑借著權(quán)勢，就隨意的欺辱別人，所以，若說是要讓她為了保存家族的實力，而不替妹妹報仇，她都會瞧不起自己。

可現(xiàn)在，她突然明白了，這兩者，本來就不是沖突的，若是沒有了權(quán)勢，她更加無法保護自己所在乎的人，就如同前世，她只能看著自己最愛的男人死在自己的懷里，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甚至連自己的性命和尊嚴都保不住，難道這樣，就是她想要的嗎？

不，她絕不要再過那種任人宰割的日子，那種無力感，她再也不想經(jīng)歷第二次了！這個道理，其實她早就明白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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