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說的走不開就是指，”清沅從包里把名牌拿出來，折疊成規定的形狀，一邊說，“這兒的咖啡不錯，您要靜靜地品嘗一番？”

        盧漸興把新泡的咖啡往她面前推，“誒，小施部長，也不是這么個說法啦，下午還得忙呢，喝杯咖啡，頂困。”

        她不知道這位盧老師對咖啡是喜愛還是依賴，在他們相處的這段時間，他一共請過十四次客，八次是咖啡。

        也許是想讓她們精力充沛地幫忙干活？

        睨著他向前推進的手和紙杯上方薄薄一層霧氣，“我中午有睡午覺的習慣的，老師。”

        盧漸興料到她會是這個態度，笑了笑，“你就嘗嘗味道，看看我說的對不對，小施部長，我跟你說，今天下午這個會，你真的要聽一下，肯定很有收獲。”

        聞言，清沅掃一眼講臺上面放映的ppt封面頁，上面花里胡哨一大堆圖樣，她勉強認出墨綠色的圓環校徽和被記得快放不下的兩行字。

        早兩年填志愿擇校時就聽說過b大這個大動作，如今她大二都讀完一半了，才開始動工。

        “反正我們是等不到體育館落成了。”

        “你可以在b大讀研究生啊。”

        清沅沒吭聲，把折疊好的名牌往他面前推，讓他檢查一下有沒有錯漏，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一口喝了有半杯。

        “有點苦，加糖了嗎？我沒喝出加糖的感覺。”

        “加了點奶，沒加糖。”

        “我也沒喝出加奶的感覺。”

        “那好吧，你不會品咖啡，下次讓小周部長來嘗嘗，”他十分遺憾地說，站起身，“十張名牌，過來幫忙。”

        “老師。”清沅提醒他。

        “你知道這一口咖啡多少錢嗎？”

        她有些委屈，“比人命貴嗎？我不睡午覺要犯鼻炎的，晚上還有課呢。”

        “上次你和小周兩個人熬夜吐槽我，怎么就不擔心第二天睡眠不足犯鼻炎？”

        清沅恍然，這家伙仇記得比工作還勤快。

        “這就是您大清早讓她搞工作手冊的理由？”

        盧漸興點了點頭，“對，啊，你們倆又吐槽我了？”

        “您真行，不就說了您幾句嗎？又不少塊肉，我們今天吐槽朱文硯，他最近很沉默，不知道怎么了，”清沅起身，跟著他往臺上走，才發現臺下的嘉賓席已經坐了不少人，穿得很正式，大多聚在一起，站著聊天，她視線在禮堂上下三層都轉了一周，“這些都是什么人呀？”

        “有頭有臉的人，一會兒介紹你就知道了，好好學著。”

        “實不相瞞。”

        “什么？”

        “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盧漸興笑了笑，把幾張名牌塞到她手里，催她干活去，“你跟小周部長又有夜聊的話題了，哦，盧漸興就是個愛說廢話的有頭有臉的人。”

        清沅：“您是真不夠忙的，微微老師都沒空理我們了，就您這一天天地夜宵奶茶夜聊。”

        “干活，還當我面吐槽？”

        清沅聳了聳肩，轉頭去看嘉賓座次安排表，細小的一張紙條，她一眼看到上面費植淵的名字，那炭黑色的墨打印出來的字，黑得并不很鮮明，卻格外溫和。

        和他這個名字蠻相稱。

        他這一周似乎很忙，說要跟她談談文量量的情況，但一直也沒見著人。

        文量量也很懂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也不會過問一句：“叔叔怎么沒回來？”

        她甚至找不到一個跟他開口的機會。

        朝四周望了望，依舊沒見到那天晚上那張臉。她收回思緒，起身走到嘉賓席，把紙條從桌角撕下來，揉成小團，攥進手心。

        或許是她記錯了他那張臉？又或許那天光影朦朧，她看到的根本只是假象？還是他根本沒來。她沒再多想。

        “師姐？”

        “啊，怎么了？”

        “老師讓我問問你，那杯咖啡還喝嗎？不喝的話我處理了，會議一會兒開始，要把桌子挪開。”

        還喝？她當真不睡午覺了？就兩個班級的課，五十幾個人，上課睡覺平時分都要扣光了。

        清沅搖頭，“不喝了，辛苦你處理一下。”

        “不辛苦不辛苦，師姐客氣啦。”

        小姑娘跑過去，清沅從手里幾張名牌里找出費植淵的，正要卡進席位卡里頭，那人便來了。

        視野里猝不及防地闖進一只棕色皮鞋，鞋面擦得干凈，看起來質感極好，上頭也沒標注是費二公子，她不知怎么就被牽引了目光。

        等仰起頭，那個身影已經不緊不慢地略過她，往她身后的人去了。

        真不巧。

        這感覺就像她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見的發卡，有一天無意間從床縫中翻出來了。

        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他一眼，不算太仔細地打量他的穿著。其實是今天眾多西裝革履之中再普通不過的，可套在他的身上，整齊利落、高挑挺拔……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放在人群中很好捕捉。

        不得不說啊，有時候老天爺就是不公平的，怎么能給一個人開這么多扇窗？

        費植淵這種人究竟會有什么煩惱？才能讓他活得心安理得毫無愧意？

        顧顧前幾日為打破她的幻想說：“北城多少豪門子弟為家產爭得頭破血流啊，你要進去當人肉靶子？”他的煩惱該不是這個吧。

        不知是她窺探的目光太過熱烈，還是對方比較敏感，短短幾秒，他感受到來自他人審度的目光，回過頭來。

        目光里不無意外——當然此刻清沅也是，她機械地接過師妹遞過來的書包，聽她說：“師姐師姐，桌子我們清理了，你的書包在這兒。”

        她機械地敷衍一聲“謝謝”，師妹飛快跑遠。

        目光又和那人撞上，費植淵朝她點了下頭，也不知認出她來沒有。

        清沅偷窺被捕，緊張了一瞬后，意識到事已至此，迅速反應過來，抿唇乖巧地朝他笑了笑。

        姑娘穿棕色方格毛線馬甲，幾乎曳地的淺藍色牛仔褲，一雙白色休閑鞋，手里拿著屬于他的名牌，直挺挺地站在距離他兩米遠的地方。

        費植淵凝了下目光，卻只看到姑娘瘦小的側影。姑娘頭發烏黑順直，卻沒有打理過的痕跡，一半披在肩前，一半勾在耳后。張嬸夸她漂亮，實則不很出眾，氣質也算不上出類拔萃。

        看著安安靜靜的，認真、莊重，時不時又懶洋洋的，藏著些什么。她將嘉賓牌折疊好，塞進透明玻璃席位卡里，垂頭時頭發微微散落，只露出一點點鼻尖。

        “認識？”

        正出神時，鐘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垂眸看老人家笑瞇瞇的神色，他微微扯了嘴角，問：“您的學生？”

        “這個學校里，哪個不是我的學生？小姑娘我在行政樓見過幾面，挺有禮貌，不知道哪個學院的，給你問問？”

        “給我問什么。”他話里溢著笑。

        “你這年齡也到了，家里不催嗎？”

        “催自然是催的，”他答，看一眼擺放好三個名牌的姑娘，“可這大學還沒畢業，我不禍害人家嗎？”

        兩米不算遠，清沅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大概。費植淵的態度和那晚大相徑庭，不疾不徐，溫和有禮，誠懇謙遜。這人還真是有兩副面孔。

        鐘校的玩笑開得有點大。

        “我可聽說了，你家老爺子請了湯洲趙家的小女兒來，趙秀清那閨女能多大，今年才上大學，這禍害你不還得當著？”

        確有聽聞，老爺子對趙家小女兒贊不絕口，時時要趙家放人。費植淵溫聲回：“爺爺要，他自己娶。”

        鐘校哈哈大笑，“你家老爺子要是聽到，非抽你不可！”

        憑借前一整年準備席位卡的經驗，清沅迅速完成手里的工作，擺正席位卡的位置，趁著盧漸興忙礦泉水的當兒，溜出禮堂。

        有幾個剛到的投資人才走進禮堂，遠遠看見費植淵，抬腳迎上去，一面熱情洋溢地喊著：“小費總今兒親自來了？很是難得，幸會幸會？令堂可還好？”

        費植淵循著聲音望去，正好看到小姑娘落荒而逃的模樣，那速度恨不能把禮堂的門也順走。他笑了笑。

        鐘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側門，笑著說：“你二叔一家都不是省心的，要多注意啊，千萬別著了他們的道。”

        費植淵收回目光，“爺爺近來身體抱恙，想來他們該有動作了。”

        “你比你大哥聰明，卻心軟這許多——”

        “該出手時我會出手，您放心。”

        清沅溜出禮堂，繞著第六教學樓走了半圈，偶爾刷刷薛雯雯發在群里的視頻，動不動便想起費植淵。

        她坐在階梯上，手撐著腦袋，嘆了口氣。如果她有個后宮，一定讓他當皇后。

        ……

        清沅坐在第一層樓最后一排的角落，靠在沙發上玩手機，盡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這場儀式足足開展了三個小時，有賴于盧漸興的悉心教導，清沅強打精神聽了幾耳朵，其實內容枯燥得很。

        先是負責人關于體育館項目的介紹，然后是資方的介紹，最后由主要投資方進行剪彩。

        哦，這個資方剪彩應該算比較有意義的，畢竟放眼望去個個身家過億。

        一個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朝她靠近，那人脖子上掛著相機，戴著黑色口罩，發型看起來很有設計感。她抬眼看他，目光帶幾分困惑，但很快知道這人是誰。

        攝影師說：“同學，你可以起來一下嗎？這一排原本沒坐人，只有你一個，有點影響美觀。”

        為這事。

        清沅低聲道歉：“不好意思啊，我馬上走。”她站起身，往上爬了兩層臺階，把自己縮進講臺對面的入口處。

        一轉身就看見臺上站著費植淵。

        就在副校長的右手邊，正接過禮儀小姐遞來的剪子。現在他是全場的焦點，看他應該不是什么不合適的事情吧。

        她正看得有些恣意妄為之時，身后猛地傳來一道推力，差點沒把她推下臺階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她拍著胸口。

        她怎么也想不到朱文硯會在這個時候來湊熱鬧。這家伙消失好幾天了都。

        “你怎么來了？”

        他一副瞧不起她這脆弱驚慌的模樣，“嘖“了聲，“盧漸興說讓我來幫忙，還沒結束嗎？”

        “沒，我看了，四個環節，這才第三。”

        “來早了，失策。”

        清沅笑了笑，“你最近挺忙，都沒聲響了。”

        朱文硯斜斜瞧了她一眼，抬手，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傾身過來，湊著耳廓，“哥最近找著一個有意思的，要不要了解一下。”

        清沅扭頭，盯著他的笑，半晌才說：“不靠譜。”說完又扭過頭去。臺下掌聲雷動，臺上幾個人站成一排，七個人，費植淵是左數第三個，此刻微微仰頭看攝影師，目光卻正好掠過她。

        朱文硯還在她耳廓說：“你都沒聽呢，怎么知道不靠譜？別先入為主。”

        費植淵今天沒戴眼鏡，襯衫西褲，手腕處黑晶腕表閃閃發光，精致又扎眼。他站在笑臉盈盈的副校長身邊，神色克制。

        清沅肩膀抖了抖，企圖抖掉他的手臂，“那也是因為你上次那個主意太餿了。”

        ……

        這個時間點，從禮堂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吳舟舟站在門口喇叭的第一個，太陽光正往她身上傾斜，她轉頭過來，正好看見清沅。

        “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排第二班。”清沅站在她身側，雙手背到身后，站得筆直，學著對面領路的志愿者的模樣，讓自己盡量顯得不那么突兀。

        吳舟舟忍不住笑開，露出整齊瑩白的八顆牙，“那可不？覺不得睡飽。”朱文硯沒多久走出來，看見吳舟舟，吹了一聲流氓哨。吳舟舟露出一個假笑，“喲，這不應化廢柴么？又出來釣魚啊？今兒這日頭挺好……”

        “免費勞動力，”怕兩人又掐起來，清沅趕緊拉住她，說，“這兒沒給你們準備水嗎？渴不渴？”

        “謝謝姐姐。”

        清沅翻了個白眼，“我回去補覺了，你先忙著，晚點來接你。”

        吳舟舟：“無語是真的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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