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落日的斜輝層層疊疊,將西方的半抹天空染出斑駁霞光。
黑夜臨近,甕城的余溫未消,可坐落于西北角的五芒山已經(jīng)暗暗透出寒氣。
據(jù)說這座現(xiàn)如今仙氣騰騰的高山以前并不叫五芒山,而是五煞山。山上常年寒風徹骨,冰雪難融,使得位于其腳下的甕城蒼冷荒涼,春不生芽,秋不收果。
人們說那時山里住著五只玉煞獸,它們獠牙麻背,與冰雪同色,形如守宮,動如長蛇,每到夜晚便會伏地而出,從身上的每個孔隙吸收周圍僅有的熱度,釋放體內(nèi)的寒氣。
曾常有義勇之士為了一戰(zhàn)成名不惜踏雪尋獸,可都在暗夜消失在一片雪茫茫中,尸骨無存。歷經(jīng)千年之久,甕城世世代代的人老的都被苦寒逼死了,而年輕的都逃離了此處。整座小城在某個夜晚變成一座空城。
寒氣開始向城外蔓延。
正所謂“放著鵝毛不知輕,頂著磨盤不知重”,如此不知輕重的行為終于驚動了遠在京都的皇帝,他明詔能人異士前往甕城破五煞,攜獸返,功成者得賞一座城池。可這次去的人卻都被釘死在了甕城城墻之上。
玉煞獸下山了。
隨著城墻上的尸首越來越多,撕詔令前往甕城的人變得越來越少。整個蜀國因為寒冷季節(jié)的延長而慢慢頹萎,逐漸走向滅亡。新的國主占領此地,帶來了大批金銀珠寶,充盈了已為虛囊的國庫,從此邱羽國應運而生。
但甕城內(nèi)五只玉煞獸依舊虎視眈眈。
這次前往滅獸的并非仙士或異教徒,而是身為一國之君的邱羽棠。傳聞他嗜好豢養(yǎng)奇禽異獸,他手上那把弓救過無數(shù)獸類,也射殺過無數(shù)兇禽。
他帶領百名箭術精絕者入甕城,可最后出城的卻只有兩人——邱羽棠和一名天降修士。
五只玉煞獸被屠于甕城內(nèi),修士只道慕名前來,恰巧搭救。可邱羽棠卻堅持要論功行賞。修士推辭不得,求賜五煞山,并準許其為山更名為五芒山。
五芒山化雪迎春,修士在此地開山立派,取名仙宗派,許多能人異士皆慕名前來望能入門修得正道,仙宗派由此被發(fā)揚光大。現(xiàn)如今仙宗派的掌門許如致便是開山祖師的第九代傳人。
邱羽若玨此次途徑甕城,前往五芒山,便是要拜許如致許掌門為師。可現(xiàn)在他卻緊貼著五芒山的亂石壁,攏起紅衣,抱著雙腿縮成一團。
“就快到了,”遠眺的黑衣人轉(zhuǎn)頭看他,“仙宗派。若玨皇子是去那里吧?”
邱羽若玨沒有回答,垂眼看著地面。
黑衣人勾唇。眼前這個孩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風兒,也是這般心無城府,臉上的表情能出賣他的一切。若是活著,也該是他這般年歲了。
“你真的不是來殺我的?”邱羽若玨忽然說。
黑衣人一驚,很顯然他又失神了,做他這行最大的禁忌便是這個。對面的孩子依舊目光灼灼的盯著他,他背過身去,沉聲回了兩個字,“不是。”
“你是穿這種衣服的人中第一個要救我的人。”邱羽若玨又垂下眸子,可這次他那又長又密的睫毛卻輕輕的顫著,“父皇說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有很多人要殺我,也會有很多人為保護我而死,所以我要好好活著。我不懂,既然那么多人想讓我死,又有那么多人為我而死,我為什么要活。”
黑衣人轉(zhuǎn)過身望向這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皇子。說來慚愧,他活到如今這把年歲,卻從未想過如此深刻的問題,而現(xiàn)下他更不知道要如何為這個很是困擾的少年解惑。
“那就為你父皇而活。”黑衣人走近兩步。
“我不愿。”
“怎么?你父皇對你不好嗎?”黑衣人上前拉起邱羽若玨。
邱羽若玨輕輕地搖了搖頭,抬眼看向黑衣人粗糙的臉,“他從不會救我。”
他又開始默默的跟在黑衣人身后向山上走,白日里怡人的五芒山?jīng)]了陽光的照耀冷的刺骨,放眼看向前方的竹林,原本應該是一片嫩綠,望不到邊際,可白色的寒霧如幕布般一傾而下,遮住了所有生還的跡象。邱羽若玨收回眼神,卻在無意間定格在黑衣人身側(cè)的那柄長刀上,褲縫摩擦刀鞘的聲音粗麻而單調(diào),就像曾經(jīng)多少個日夜他聽到對面人拔劍拔刀的聲音,那是死亡的聲音。
可他必須活。
邱羽若玨不禁咳嗽了幾聲,將長長的衣袂攏進懷里溫暖已漸冰冷的身體。
“好了,剩下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黑衣人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四周,“放心,這里不會再有人殺你。進了前面那個門,便更不會有了。”
“你能留下來保護我嗎?”
“不能,”黑衣人沒有看他,錯身向山下走去,“也許下次再見面我也是來殺你的。”
“”邱羽若玨心沉了一瞬,可依舊不甘心,“你真的會殺我嗎?”
“也許吧,如若希望你死的人知道風兒的下落。”黑衣人揮了揮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楓兒是誰?或許我可以幫你找的。邱羽若玨沒有喊出來,因為他怕他說的是一句空話,畢竟他很沒用,生下來的使命只是活著。他幫不了任何人,就連自己都幫不了。
他在夜色灰蒙中站了許久,直到被一陣寒風刮痛了臉頰。
“若玨皇子,師父等候多時了。”
邱羽若玨聞聲轉(zhuǎn)身,詫異的望向眼前這個尤如天降般的白衣公子,他微微有些出神,出神的盯著那雙溫潤至極的雙目。
“請隨我來。”公子抬臂引路,雪白的直襟長袍在暗夜中隱隱發(fā)亮。
邱羽若玨跟著他肩并肩前行,心神都柔軟下來,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又或許他從未有過。現(xiàn)在的每一步都邁的異常踏實,他不禁抬眼望向深沉的夜空,原來一切并非漆黑,滿天的星光明明在燦爛的閃爍著。
“仙宗派正門入夜時會自動封門,我?guī)Щ首幼邧|角門。”
邱羽若玨抬頭望了望不遠處的石門,轉(zhuǎn)身跟上。白衣公子的聲音很低,讓他感到出奇的沉靜安穩(wěn)。雖然有些奇怪,可依舊追隨而去。
“哥哥是許掌門的大弟子嗎?”
“不是。”
白衣公子高他半頭,月光透過寒霧全然將白衣公子的臉隱在暮色之中,他只好無奈轉(zhuǎn)回頭去。可就在下一刻,邱羽若玨一驚,腳步隨之頓在原地。
“怎么了?”白衣公子看向他,唇角若有似無的勾了勾。
“沒,沒怎么,”邱羽若玨的目光掃過白衣公子那只被長袖遮住的左手,是兵刃出鞘的聲音,他絕不可能聽錯!
他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抓緊殘血似的衣袂,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可死亡之聲卻像一頭猛虎,在暗夜之邊等候多時,只等此刻傾巢而出,將他置之死地。
邱羽若玨調(diào)頭,不顧一切的往回跑,可身后卻突然傳來低低的笑聲,笑聲緊緊跟隨,就像夜間鬼魅癡纏著陽間美味的身體。
“邱羽若玨!拿命來!”一聲高吼從背后傳出,聲嘶力竭,震潰了邱羽若玨最后一屢心神,他只覺雙腿軟綿無力,下一秒竟毫無準備的癱倒在地上。他雙手扣住地面,雙目緊閉,迎接死亡的來臨。
這一刻他卻感到無比的松弛。
可未等到一擊致命的疼痛,卻在一陣寒涼中感覺有人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邱羽若玨慢慢睜開雙眼,警惕的看著眼前白發(fā)白須的老人。這是一位很奇怪的老人,在如此夏節(jié)卻身著白色絨裘。
“你是邱羽若玨?”
“您是許掌門?”邱羽若玨遲疑的問。
老人微笑的點了點頭,向他伸出手掌,“來,站起來。”
“轉(zhuǎn)過身去,看看他吧。”老人低沉的聲音再次傳入剛剛站穩(wěn)的邱羽若玨耳中。
“他”邱羽若玨雙腿輕顫,不敢挪動一步,抬頭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著老人,“他怎么了?”
“哈哈哈!他不敢!他就是個廢物!”
身后人惡毒的咒罵讓邱羽若玨心內(nèi)頓時踏實了許多,還活著,活著就好。
可就在他暗自為這個要殺自己的人慶幸時,余光卻掃見老人向他身后甩動衣袖。
“不要!”邱羽若玨驚呼,用盡全身力氣想要阻止。
“呃!噗!”
痛苦的聲音還是從身后傳了過來,邱羽若玨快速轉(zhuǎn)身,只見白衣公子已經(jīng)躺倒在地,七孔流血。
他的雙目依舊大睜著,可眼神不再溫潤,而是像布滿了仇恨的紅色織網(wǎng)密密麻麻的罩在邱羽若玨的身上。邱羽若玨的心跟著他艱難的呼吸聲一點點往下沉,他想向他邁近一步,卻頓在他雙唇微動時。
“我浠家一百二十八條人命全部為了你這個沒用的皇子而死而我將是將是最后一個邱羽若玨,”他忽然繃直腳背,雙手生硬的撐住地面,梗著脖頸抬起頭,“你為什么還活著!”
聽到地上人嘶啞凄厲的喊出最后一句,邱羽若玨覺得腦袋一下子空了,他拼命的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想要記起點什么,可他什么都記不起來,他是誰?這里究竟是哪里?他又為什么會站在這里聽一個快要死的人說話,那個人問他為什么活,是啊!他究竟為什么活!邱羽若玨用雙手支著頭,只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他想要向前走去,去問問地上的人,可忽然他的視線被一張灰蒙蒙的破布擋住了,他看不見地上的人,只聽見模模糊糊的聲音。
“讓邵爺告訴你!他邱羽若玨活著都是因為我的本事。唉!看你也挺辛苦的,不用謝,邵爺送你一程。”
那塊破布忽而長出兩條腿!突然升高。邱羽若玨向后退了退,可視線依舊模糊,他不禁垂目用手狠狠的在頭上敲了兩下。
“嗐!別敲了!別敲了!本來就不聰明!”
破布還長出一只炸呼呼的腦袋和兩只手,兩只手牢牢的將他的手禁錮在掌心,他的掌心溫熱有力,將他冰冷的手握出一點點溫度。可邱羽若玨卻覺得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你是誰?”
“我是你邵哥哥!”破布低了低頭,“嗐,一時說不清楚現(xiàn)在我還是個乞丐,不過若玨!若玨!”
如此,邱羽若玨在失去神志的最后一刻聽見的卻是一張破布在他耳邊聲嘶力竭的呼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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