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會想要殺了他嗎？”葉孤城反問道，他此刻臉上沒什么表情，透著一股冷淡，他總是這樣的神情，叫人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驚鴻看了一會，突然笑了，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自顧自的坐到了石桌旁，又拿起了葉孤城放在石桌上的劍看了看，一邊看一邊說：“我覺得你不會。”

        葉孤城終于流露出了幾分好奇，他當然知道驚鴻是個喜歡直來直往的人，他當然知道驚鴻信任他，一個人信任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直接的問問題，而不是拐彎抹角的試探。

        但是他驚訝，為什么她能肯定他不會嫉妒呢？

        他想問為什么他也應該為什么，只是他還沒問出口一個字，就看見驚鴻將那把不知從何而來的烏鞘長劍放在桌子上，拿起了他的劍，然后她纖細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劍鞘，她的眼神很專注。

        她拔出長劍，寒光一閃而過，一瞬之間只叫人無端寒涼，這是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這是一個劍客最重要的劍，她卻伸手，潔白纖細的柔軟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的劍身……葉孤城好似感覺一只手，一只柔軟的手，有著靈活的指尖，柔軟的指腹，從他的后頸緩緩滑下。

        似是百煉成鋼也化繞指柔。

        “我好久沒有看過你的劍了。”驚鴻有些懷念，她曾經也有一把劍，只是斷了，然后其他的所有的劍也只是后來的，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意義。

        正想和葉孤城說起上一次看到這把劍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一抬頭卻發現葉孤城不知怎的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后，她想要回頭看看葉孤城，肩膀卻被一只潔白有力的手輕輕搭住，叫她不能轉頭。

        “為什么我不會想殺人？”葉孤城的聲音此刻低沉了許多，聽的叫人耳根發麻，他此刻是什么神情呢？

        他聲音透著一股清冷和堅定，他一字一句道：“一個男人不能忍受的仇恨中，最深刻最恥辱的一樣，就是被人奪走自己的妻子。”

        驚鴻沒有想太多，她也沒有在意為什么葉孤城走到了她的身后，她下意識放下了劍，伸出了手輕輕的搭在了葉孤城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上，一只漂亮的小手輕輕蓋在了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上，很奇怪，但又莫名的透出一種和諧。

        “你說的只是一般男人的仇恨，葉孤城是一般的男人嗎？”

        與她這帶點溫柔又曖昧的動作相對對是她誠懇的疑惑反問。

        葉孤城沒有回答，她自顧自的就說出了自己心里的答案，她的聲音十分堅定，是發自內心的相信的：“不，你才不是一般的男人。”

        葉孤城一怔，他此刻其實也看不清楚驚鴻的神情，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她一定是帶著笑的，眼睛里閃著光，她比相信自己要更相信他，最起碼在這一點上她很相信他。

        “你才不會嫉妒，葉孤城怎么會嫉妒，我要是這么想你才是小看了你。”驚鴻說著，她永遠無法想象葉孤城嫉妒的樣子，他從小到大都是很“完美”。

        是的，葉孤城知道，在她心里他很好，但她卻不喜歡他，正如很久之前她曾告訴過他的，“并不是說你只要足夠好，世上的人就都喜歡你，有時候感情才不管什么好壞。”

        她相信他不會落于庸俗普通，她相信他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她卻不知道，世上的男人無論多么武功高強，多么高傲冷漠，多么權勢滔天，一旦他們愛上了一個人，并且他們明確了自己的這份愛，那么在感情上他們就和世上任何一個普通的男人沒有區別。

        “我不會殺了那個人。”葉孤城聽見自己如此回答，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

        “嗯，我知道。”驚鴻點了點頭，又想要轉過頭去，可是她肩上的手還沒有放開她，于是她說：“你為什么要站到我的身后？坐到我面前來好不好？我想要好好的看看你。”

        葉孤城滿足了驚鴻的愿望，他坐到了她的面前，他認真的看著她，她就對他笑，她真的只是想看看他。

        他的神情可能太過專注，他眸中深藏的情感又太過濃烈，世上任何到達極端的事物都會呈現另一種相反的形式，正如大音希聲大智若愚，所以這難以言說的復雜在他身上倒是歸結于簡單的淡漠。

        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暴風雨前的寧靜，不露聲色。

        驚鴻看不出來，哪怕她睜著自己明亮的眼睛認真的看著，看了好一會兒，看到一只手托著香腮，她也只能看出從小到大都知道的事，那就是葉孤城長得真好看，那就是葉孤城對她總有說不盡的耐心。

        她伸出一只手，用那撫過劍鋒的手指，輕輕點中他的眉心，然后緩緩撫過他的眉宇，他的顴骨，他的雙頰……她覺得這是個很好玩的游戲，就像是剛才撫摸那把劍一樣，她現在依然在欣賞著一把劍，她并不怕被劍劃傷，從來不怕。

        這么多年了，她和他怎么親近她都覺得不過分，事實上她也分不清什么叫距離感，最后她的手指終于停了下來，停在了他的唇邊。

        她聽說薄唇的男人都很薄情，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不過薄唇的話，嘴唇就看起來沒有那么軟，有時候撞上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樣的人甚至還會透出一股銳利堅硬之感。

        她開始回想起來照鏡子的時候，自己的唇是什么樣的，應該是紅的，應該是軟的，應該是很好看的，這么想著她就收回了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紅唇，甚至還咬了咬，并不用力，但也在紅唇之上流出一抹快速消失的白印。

        白印消逝的地方只會變得更紅，像血一樣紅，像她的裙邊一樣紅。

        葉孤城靜靜的看著那一抹紅。

        驚鴻試了一下，險些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也還好沒有，不然那就太傻了，她咳嗽一聲，看著依舊在注視著她的葉孤城，又想起了小時候：“我不說話你就不說話，倒讓我想起小的時候我們比誰先眨眼睛的游戲……我都忘了輸了的懲罰是什么了。”

        “輸家要給要滿足贏家一個心愿。”葉孤城開口道，也不知是因為天黑了，還是因為今夜的月光不夠皎潔，他的雙眸顯得有些晦暗，他的神色也叫人看不清晰，不過驚鴻的注意力只在葉孤城也沒有忘記小時候的事情上。

        “你從來都沒有贏過我。”驚鴻說到這里有些得意，無論是比劍還是做游戲，葉孤城從來沒有贏過她，因為她有百戰百勝的秘訣。

        記憶是一道門，一旦打開，就會有很多很多的回憶涌現出來。

        從驚鴻的視角來看，她和葉孤城第一次見面是在六歲那一年，她跟在娘親的身后，第一次有了父母，第一次不用再挨餓受凍，第一次走進那么大的房子，第一次看見穿的那么好看的小孩……

        她第一次看見葉孤城時，他穿的很好，他長得很好看，乖乖的站在他的父親身后，她的娘親很喜歡他，還會摸著他的頭……這讓她有些不高興，讓她覺得或許她新認的娘親會被葉孤城搶走，她是絕對不想這種事發生的。

        于是她就想著她要贏，她覺得只要她比那個男孩厲害，她就不會被拋棄。

        驚鴻想，那個時候她一定很討人厭，一天到晚纏著葉孤城，無論是比劍還是做什么別的，都只是要贏，她下手從來不留情，一定會傷到他，贏了的時候也很得意，不會說什么你也很厲害之類的話。

        正常的小孩子被她打了一次之后，就應該躲著她走了，可葉孤城不一樣，哪怕他說了，哪怕他被她傷到了，他還是會在有空的時候來找她，會跟著她，會陪她一起玩。

        有大人告訴她，不應該這么任性，不應該下手那么重，不應該贏過未來的城主，有些人有些身份注定是不能贏的，可是她為什么要輸？

        能贏的話為什么要輸？

        葉孤城才不會介意輸給她，他會因為她感到高興開心，他讓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也能夠讓一個人開心快樂，她第一次有了一個朋友，她第一次覺得分享是件快樂的事情。

        于是，年紀還很小的她說：“葉孤城，我好喜歡你，我們可不可以永遠在一起呀？”

        葉孤城當時只有十一歲，他很認真的問她：“什么是永遠？”

        驚鴻想了想，其實也不懂什么叫永遠，但她想起她娘親說過的話，就隱約琢磨出了一個答案，那張帶著嬰兒肥的可愛小臉上，努力做著嚴肅的神情，她軟乎乎的小指先是指了指葉孤城，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你和我兩個人在一起，我們現在就是永遠，我們的現在是永遠，我們的以后是永遠。”

        這番話回想起來，驚鴻只會一笑了之，童言無忌，她說的話其實自己都不怎么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葉孤城可能有些認真，他或許還會認真的琢磨一下這個話，不過也不會琢磨多久，誰又會把孩子的話當真呢。

        玩那個大眼瞪小眼游戲勝利的心愿，驚鴻還記得那個時候，她許下的心愿是，“我要一條很漂亮的紅裙子，天底下最漂亮的紅裙子。”

        這是個實現不了的愿望，天底下那么多漂亮的紅裙子，又有哪一條是最漂亮的呢？

        現在想想，驚鴻覺得自己以前干過好多傻事，但是卻傻得很可愛，傻得很美好，同時她又覺得葉孤城真的是很照顧很照顧她了。

        “我們再玩一次那個游戲吧。”驚鴻開口道，她笑著，看著葉孤城點了點頭，然后她堅定又緩慢的對著他眨了眨眼。

        葉孤城一愣，他似乎是不解，但又很快明白了，她是故意輸給他的，如果不是故意，她絕對不會輸。

        “我輸了，告訴我你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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