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筷子停在半空，舉棋不定，眼前的狀況超出了他的日常習慣。

        蘇玖玖偷瞄著小太監的糾結舉動，暗暗想笑。

        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是高中生呢，蘇玖玖暫且將這種行為歸結為少年的青春期叛逆。

        “你要不要嘗嘗？”

        蘇玖玖舔了下紅唇，將青色的瓷盤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覺得味道挺好，外脆內香。”

        霍昭看著眉眼飛揚的蘇玖玖，又看向黃燦燦的香煎西葫蘆，醬汁從金殼上滑落，滴在青色的盤子上。

        那……嘗一下吧？

        剛入口，脆脆的外殼被碰開，露出軟軟的蔬果肉，伴著濃郁的醬汁滑進胃里。

        霍昭沉默了片刻，又夾了一塊香煎西葫蘆。

        直到霍昭出了秋風殿，還回味著剛剛的西葫蘆和雞蛋餅。

        他摸著自己的胃，有點硬硬的，真真切切地體會到自己剛剛吃了東西。

        霍昭第一次這么明顯的感受到食物的存在，很奇妙。

        “哎呦喂，陛下，老奴的心肝兒呦！”

        見霍昭從秋風殿出來，盛海跌跌撞撞地從角落迎上來，圓溜溜的身子圍著霍昭轉了好幾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霍昭微微閃身避開了他，加快了腳步。

        但盛海仍然心肝肉兒叫個不停，搗著腿兒追上來，滔滔不絕地訴起苦來。

        “您可讓老奴好找！下次您有事出宮也好，去哪兒也好，可別再甩開老奴了。”

        “瞧這都天黑了，多危險吶！哎呦喂，您不曉得，老奴擔心得呦。”

        而且他也辛苦呀。

        盛海肉乎乎的手，錘著蹲酸了的老胳膊老腿，欲哭無淚。

        “聒噪。”

        霍昭挑著眼尾，斜了一眼跟在他前前后后的盛海。

        “陛下您出宮看著生意，魚龍混雜，老奴自然擔心。您說對吧？”

        盛海毫不在意，繼續笑瞇瞇地問東問西。

        娘娘生前一直交代，他的首要職務就是把小主子照顧得好好的，特別是吃食。

        “陛下您餓不餓，吃飯了沒？沒吃老奴讓小廚房安排，保證您入得了口，比如您昨天……”

        “吃了。”霍昭打斷他，含混道。

        “陛下您莫騙老奴，外邊個的吃食，您每次出宮都半點兒不碰。就等著回宮老奴安排膳食。”盛海甩著拂塵，搖頭晃腦，“那話怎么說，叫嫌棄。”

        “西葫蘆。朕吃了西葫蘆。”霍昭被他吵得不耐煩。

        盛海愣在原地，“這這這”地半晌，活像一只被嚇住肥貓。

        “誒呦喂，陛下您又蒙老奴，您可從不吃西葫蘆的！”

        盛海震天的叫喊從背后灌入耳中，霍昭無語。

        別再嚷嚷了，他知道了。

        不會有下次例外了，霍昭眨著眼，慢吞吞地向前走。

        夜幕降臨，宮燈一盞一盞地亮起，在寒風中搖曳。此時的秋風殿中，傳來女子抽抽搭搭的哭泣聲。

        蘇玖玖的手被春桑拉著，小姑娘跪在地上，任她廢了多少口舌，春桑都不愿起來，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滴在蘇玖玖的手背上，嗚嗚咽咽。

        “奴婢無能……竟讓娘娘受苦，這手……”

        春桑看著明艷的大小姐心里冒苦水，這該怎么辦才好。

        曾經豆腐腦一樣嫩白的雙手，雖然已經褪去了凍紅，但在冷水中浸潤久了，顯得有些發青發白，明日起來，估計會皸裂起皮。

        蘇玖玖不大在意，慢慢養養便好了，更何況以后還要做更多的活兒。但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春桑，還是耐心安慰，小姑娘心思單純，總不能讓她擰巴著。

        春桑是原主嫁入宮中時，被分著伺候皇后的小宮女，是個實心眼的姑娘，甚至有點一根筋。

        原主卻喜愛仆從們追捧她的容貌衣衫，故而十分嫌棄春桑笨嘴笨舌，甚至脾氣上來時還經常打罵她。

        但在原書中，原主各種花式作死被幽禁時，宮人四散離去，只有春桑留在原主身邊。

        春桑聽著蘇玖玖的安慰，腦子暈暈乎乎的，有些疑惑皇后今晚為何如此溫柔。

        在蘇玖玖的好一番安慰下，春桑慢慢停止了啜泣，想著今天皇后交代的事情，卻又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她從懷里抽出幾張紙，縮著腦袋捧到蘇玖玖面前。

        這是………蘇玖玖狐疑地接過。

        銀票？

        她認真數了數，竟然有五十兩之多。

        蘇玖玖震驚地捏著幾張銀票，又想想剛看到四壁空曠的宮殿時的絕望。

        柳暗花明，有種飄飄然不真實的感覺。

        春桑偷偷瞄著蘇玖玖，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開口：“娘娘，恕奴婢無能，您給奴婢的銀兩被奴婢干娘退回來了，她說您給的銀兩不夠，買不得京城里新出的蟬翼纏花簪。”

        蘇玖玖：“”

        對于原主的行為，蘇玖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只剩最后這點銀兩了，奴婢，奴婢覺得，若不然娘娘留著……”春桑聲音越說越小，不敢抬頭看蘇玖玖，生怕巴掌落在自己的身上。

        皇后自從來冷宮這些時日，愈發喜怒無常，更何況自己蠢笨，她擰著手指不敢說下去了。

        蘇玖玖翻來覆去地數著這些銀票，忍不住發笑，她腦子跳出模模糊糊的一段印象。

        原主幽會之前梳妝打扮，發現只有幾根舊發簪，一氣之下拿出所有的銀兩，推搡著春桑，讓她去買京城金玉閣新出的蟬翼纏花簪。

        幸好春桑的干娘拒絕了。

        蘇玖玖忍不住幽幽嘆氣，暗自慶幸，如若不然，自己真的可能會被凍餓而死。

        想想原主的下場，蘇玖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自己幽會未能成功，但皇宮中必然有攝政王的眼線，霍景明將她軟禁也好，趕出宮也好，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摸了摸銀子，心里安定下來。

        有了銀子，就好多了。

        蘇玖玖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困境也有了些許出路。

        五十兩銀票，可以訂個長期計劃，蘇玖玖暗暗盤算。

        大致分成三份。

        二十兩留著宮中通融打點，畢竟若是想在宮中活得下去，出宮采買，置換首飾，都還得打點一番。

        想想桌案上爛糟糟的“飯菜”，以及空空蕩蕩的小廚房，若一直下去，想要生存必然是不可行。

        故而二十兩留著宮外采買物件，不知京城物價高低，先多留些采買，總是出不了岔子的。

        剩下十兩先暫存，所有機會，找個法子經營，以用做本金。

        蘇玖玖忽然有了斗志，她深吸一口氣，扶起跪在地上的春桑。

        “本宮想清楚了，咱們今后好好活下去，說不定有機會離開冷宮。”

        春桑淚眼朦朧地看著皇后，簡單的玉簪和夾襖，掖著汗巾子，在昏暗的宮燈下更襯得她明艷十足。

        她喜極而泣，重重點頭。

        “春桑，你說的干娘，是何人？”蘇玖玖盤算著，宮中行走，有認識的人，或許能省力一些。

        春桑“啊”了一聲，主子過去只關注衣裳首飾，梳妝打扮，從來沒關心過這些。她覺得有些奇怪，懵懵懂懂地答道：“回娘娘，是御膳房的廚娘，姜嬤嬤。”

        御膳房？

        蘇玖玖眼睛一亮，這下不僅銀子有了，還不用吃黑乎乎爛糟糟的飯菜了。

        “明日可否帶本宮去見見你干娘？”

        春桑點頭，看著蘇玖玖雀躍的樣子，有點不解。

        她撓著后腦勺，娘娘為什么要見干娘啊。她偷偷看了蘇玖玖一眼，覺得今天娘娘轉變甚大，但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遂拋之腦后。

        娘娘是主子，做什么不會錯的。

        第二日午膳后，兩道倩影映照在宮墻上，吵醒了角落中睡午覺的貓，邁著慵懶的步子，不慌不忙地跳下墻頭。

        “娘娘，您為何要扮成宮女啊？”春桑拎著食盒，看了蘇玖玖一眼又一眼，忍不住問道。

        束腰纏了好幾圈，繞著蘇玖玖纖細的腰肢，上襖有些小，襯得她愈顯豐滿。一襲清麗的宮女打扮，絲毫未減蘇玖玖的秾艷。

        她聽到此話回頭，并不答話，只小心地掀開食盒。

        酸辣粉好端端的放在食盒的正中央，蘇玖玖松了一口氣。

        求人辦事總要有些誠意，蘇玖玖想。更何況昨日聽春桑的形容，也摸不透姜嬤嬤的性子。

        上了年紀的人，總會口中乏味。做些酸辣口的新奇小吃食，總出不了錯。蘇玖玖便用小廚房里僅有的紅薯粉，做了一道簡易版酸辣粉。

        隨著食盒的打開，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散出，提著食盒的春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雖然中午已經吃了兩大碗娘娘做的，稱為酸辣粉的新奇物，但想著細滑的紅薯粉，香脆的花生米和酸爽麻辣的湯汁，春桑又饞了。

        蘇玖玖好笑地看著春桑眼巴巴的樣子，忍不住點著她的腦門，“晚上本宮再做的好吃的。”

        春桑大聲答應著，傻笑著跟上蘇玖玖。

        但到御膳房時，二人才發現似乎來得不巧。

        一位高壯威嚴的太監正黑著臉堵在御膳房門口，眾人唯唯諾諾。

        “午膳不合皇上胃口，今個晚膳仔細著點。”

        他一揮手，后面跟著的小太監將幾個食盒撂在桌子上，飯菜半點未動。

        御膳房隨即陷入一片寂靜，只見眾人面面相覷，看著被皇帝退回來的午膳，笑容僵在臉上。

        難纏。

        聽到皇帝的名頭，拉著春桑縮在角落的蘇玖玖，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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