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街名為長寧街，為京城最繁華的巷道，呈十字狀橫貫東西南北，中央便是皇城。

        街上鋪子挨挨擠擠，種類繁多，衣裳布匹，吃喝玩樂，樣樣皆有。茶碗碰撞，酒旗飄揚，人來人往。

        蘇玖玖許久未曾從落破的秋風殿出來，雖忙碌之時并未察覺，但一出宮，她立刻覺得神清氣爽。

        今日既然有機會逛街，蘇玖玖自然是按捺不住激動的內心，扯著無欲無求的霍昭，挨個鋪子都進去，將能逛的鋪子逛了個遍。

        霍昭幽幽嘆氣，挑花眼挑起，任由蘇玖玖扯著衣袖，邁著懶洋洋地步子跟上去。

        這個時代的鋪子倒也有趣，每家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特色和人情味。

        “喝茶么，二位？上好的龍井，還有茶果子。”

        茶社門口總站著一位熱情開朗的小伙計，約莫十二三歲，肩上搭著白手巾，無論高低貴賤，見人便招呼喝杯茶。

        看到從店門口路過的霍昭和蘇玖玖，也不例外，小伙計笑臉招呼。

        “這次不喝了，下次吧，多謝！”

        蘇玖玖笑瞇瞇地擺手，臨走前，卻忍不住被茶桌上的茶果子吸引。

        茶果子雖不多精致，但看著實在，滿滿六大塊棗泥酥放在碟子上，客人一咬，酥脆的餅渣掉了滿桌，露出紅紅的棗泥餡。

        霍昭本未曾打算理睬，但看著蘇玖玖的模樣，思索一番后，也學著向小伙計微微搖頭。

        蘇玖玖東看看，西瞅瞅，滿臉好奇。

        對她來說，今日最重要的是布匹衣衫和蔬果種子。

        許多蔬菜糧食過年后便要播種了，蘇玖玖分門別類，買上了許多蔬菜瓜果種子和鮮花種子。

        種子店低矮，需彎腰才能入內，霍昭進去有些拘謹，便站在外面等待。

        天色已晚，客人不多。老板娘是一位衣著樸實的老嫗，眉眼和善。她樂呵呵地將種子用油紙包好，又細細交代了許多事項。

        蘇玖玖捧著油紙包，聽得認真，一一記下。

        霍昭揣著手站在門外，桃花眼半垂，蘇玖玖認真的側臉，桃花眼中露出一絲困惑。

        皇后已經有了穩定的錢財，為何還要自己動手種蔬菜瓜果？

        本來做成菜肴便夠費力。如今要從種植到做成菜肴，加倍費時費力。

        霍昭自小在母妃的教導下，多想的是如何在短時內，賺得最大的利益。

        對他而言，這般費時費力的事，霍昭從未關心過，甚至不懂為何要關心。

        “小娘子，快走吧，你夫君等你呢。”老嫗遞給她紙包，笑著打趣。

        “啊？他是……我弟弟。”

        蘇玖玖啼笑皆非，她想了想解釋。

        她回頭，見霍昭百無聊賴地盯著她，眼眸漆黑，一臉怨念，像只等待主人的狗狗。

        這小崽子說自己才十五歲，這可不行，蘇玖玖想。

        “昭哥兒，你看，”蘇玖玖買到了心儀的種子，忍不住炫耀給霍昭看，“這是豆角種子，夏日搭著架子，豆角繞著架子向上攀，摘了一茬又一茬，源源不斷。”

        “哦。”

        霍昭對于蘇玖玖一直喚自己為“昭哥兒”，已經習以為常。

        他接過蘇玖玖遞來的油紙包，自覺地塞到小布包里，漫不經心地應答著。

        “西瓜種子我多買了些，我和春桑看過，后宮有個小山坡，正適合種西瓜。夏天浸了井水，在豆角架下吃西瓜，紅瓤甜脆，最是解渴。”

        蘇玖玖舔著唇，仿若西瓜已在眼前。

        “嗯？”

        霍昭從沒注意過宮中還有這樣的寶地，居然能種西瓜。他也住不住眨巴著眼睛，想象起來。

        有誰能拒絕西瓜呢？

        “還有虞美人種子，灑在秋風殿門前和院子中，風一吹，婷婷裊裊。”

        霍昭本來聽得漫不經心，而后見蘇玖玖說得美好而生動，忍不住凝神靜聽。

        白嫩嫩的掌心托著一包黑黝黝的種子，承載著期待感，霍昭忽然覺得，若是種植所花的時間都是值得的。

        出了種子鋪，蘇玖玖又買了一些簡單大方的布匹和保暖性好的棉花，并著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譬如一些新奇便宜的擺件之類。

        冬日天黑得甚早，一眾鋪子逛下來，天色已經大暗，遠處天光鑲金，泄出點點余暉。

        蘇玖玖和霍昭踏著黃昏往回走，余暉灑在二人的背影上，泛著淡淡的金光。

        蘇玖玖手拎著各類蔬果種子和新買的衣裳布匹，哼著歌，心中美滋滋的。

        她嘴甜人美，今日省下來了不少銀錢。

        “昭哥兒？”

        余暉退得飛快，蘇玖玖回頭，看著落她好幾步的霍昭，向他招手。

        霍昭：“”

        他委屈，但他不說。

        霍昭沒想到，陪皇后逛街這般累。

        他以為，逛街便是要買什么，徑直去買皆可，頂多半個時辰罷了。故而霍昭出門前，在盛海的念叨下，背了一只小布包。

        但沒想到卻是這般情景，霍昭嘆氣。

        因為東西太多，霍昭將零碎之物放在買來的竹筐里，背在身上，剩余地掛在臂彎上，穩穩當當向前走。

        霍昭清瘦，背后有一只大竹筐，聽見蘇玖玖喚他，桃花眼濕漉漉的。

        蘇玖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要歇一會兒？”

        霍昭看了她一眼，搖頭：“不用，我不累。”

        霍昭確實不怎么累，他只是被掏空了身心。

        “可我有點累了。”

        蘇玖玖終是覺得過意不去。她尋了街邊的臺階，用帕子掃干凈，坐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霍昭坐過來。

        “好。”

        霍昭頓了一下，也不再說什么，陪皇后坐下。

        今日恰逢一月一次不設宵禁的日子，越是臨近夜晚，大街上的人反而漸漸多了起來。

        天雖寒冷，婦人三三兩兩，挎著竹籃，帶著孩童。女郎公子盛裝出行，呼朋引伴，長裙掃過青磚，只余銀鈴般的笑聲留在風中。

        待到余暉散盡，遠處樓宇幢幢，亮起灼灼的燭火，整個京城被點亮了，映照得街景琳瑯。

        食物的香氣圍著貨郎團團轉，叫賣聲重重疊疊，小吃攤也支棱起來，混雜著食物的香氣，飄在半空。

        “呀，今日來得倒是巧。”

        蘇玖玖哈出一口白氣，看著琳瑯滿目的小吃攤，內心蠢蠢欲動。

        霍昭聞言，環顧四周，順著蘇玖玖的目光望過去。

        熱騰騰的包子攤開張了，大蒸籠被掀開，白色的霧氣氤氳了雙眼，掰開薄薄的面皮，混著包子的面食香氣。

        不多時，賣糖葫蘆的、炸糕的，紛紛開張，人潮涌動。

        “你喜歡吃這些小食？”霍昭看著蘇玖玖一臉向往的模樣，問道。

        “是也不是。”蘇玖玖托腮想了半晌，“我喜歡這種熱鬧的，充滿食物氣息的氣氛。”

        霍昭懵懂。

        蘇玖玖從前真的很喜歡逛夜市的小吃攤。

        夜市中，烤魷魚的味道一直飄在空氣中，焦香四溢。

        伴著五顏六色的小燈泡，她每次必點多放辣椒的炸蟹棒，捧著一杯燙燙的甜豆漿從頭嘬到尾，臨走前手上掛著沒吃完的炸串。

        蘇玖玖仰頭看夜色，北邊有七顆勺子狀的星，排列整齊，逐漸顯現出光彩。

        遠處高樓雕梁畫棟，飄著靡靡歌聲，鼻尖忽然傳來一股桂花香。

        原來不遠處，一位老翁正推著小車，叫賣著桂花甜酒釀。

        欲買桂花同載酒，桂花與酒，天然的絕配。

        “有桂花酒釀！你在此等我！”

        未等霍昭反應，蘇玖玖摸著荷包里的幾文錢，擠進人群。

        霍昭皺眉，不禁有些擔心地站起來張望。

        不多時，蘇玖玖捧著一碗甜酒釀，一臉滿足地回來。

        一個七八歲的小童，跟在蘇玖玖身后，將另一碗酒釀遞給霍昭。

        霍昭接過，一只小木碗溢出甜酒香與桂花香，勺子攪動間，淺黃色的桂花，粘在勺子上，扯著粘稠的甜酒不放。

        朕，似乎不能沾酒。

        朕，也沒吃過桂花酒釀。

        霍昭有些糾結地盯著碗里的小圓子。

        “快嘗嘗罷。”

        蘇玖玖喝了一口，她偏頭，眼睛亮晶晶地催促霍昭，帶著顯而易見的滿足。

        霍昭抬眸，正巧一顆糯糯的小圓子消失在蘇玖玖的紅唇中，遠處煙火映照在她臉龐，眼梢皆是艷色。

        或許是夜色有些沉醉，霍昭捧起桂花酒釀喝了精光。

        米酒帶著桂香回味在唇邊，霍昭沒什么別的感覺，只覺一股熱氣涌上臉頰和耳朵尖。

        看吧。

        朕不能沾酒。

        霍昭迷蒙地睜開眼，皇后的笑眼占滿了夜色。

        兩人又買了許多吃的，直至夜深，蘇玖玖和霍昭才回宮。

        霍昭與蘇玖玖依舊一前一后，走在密道中，只不過手中多了許多物什，唇齒間帶著桂花米酒香。

        尤其是霍昭，耳朵紅紅的，腦袋暈乎乎。

        “小公公你怎知此密道？”

        蘇玖玖四處打量著密道，驚嘆著問道。

        “無意間找到的。”

        霍昭有了前幾次圓回來的經歷，顯然放松了許多，他沒怎么多想，便隨口答道。

        況且他確實不怎么能喝酒，一碗甜酒釀，讓霍昭有些暈暈乎乎，思維也不如從前敏捷。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

        聞言，蘇玖玖突然收緊了手中拎著的炸糕，腳步一頓，心中咯噔一跳。

        蘇玖玖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霍昭，他便悄無聲息地從此處枯藤中鉆出來，想來也是剛回宮。

        怎么想，都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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