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還未見到姜嬤嬤，便先聽得她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

        “這豬骨上的肉，仔細將細嫩的剔除，剩下爛糟糟的骨頭全部扔掉……”

        姜嬤嬤正吩咐著小廚娘處理豬骨，見二人前來，尷尬地擦了擦手，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挽著袖子，用刮刀剃掉豬骨上肉的小廚娘也停下手中的活計，偷偷瞧著她們。

        氣氛一時間凝固起來。

        “姜嬤嬤，這八兩銀子是之前欠您的。”

        蘇玖玖開口，不想讓姜嬤嬤為難，率先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她將裝著碎銀子的荷包從懷中取出來，又將左手抱著的裝滿番茄醬的罐子遞給姜嬤嬤。

        “這是春桑與我做的番茄醬，您一并嘗嘗罷。”

        姜嬤嬤看著銀兩和番茄醬，更加陷入糾結之中。她在宮中任職多年，并不想惹麻煩。

        何況如今宮中情況錯綜復雜，表面上他們是服侍皇帝，任誰都知，攝政王霍景明總覽大權。故而大多數宮人皆明哲保身，姜嬤嬤也是如此。

        先前攝政王并未下令斷了秋風殿吃用之時，有些事情她能幫便幫了，反正尋不出什么大錯處來。

        而如今，情形變了，她若是再幫秋風殿，御膳房多少雙眼睛盯著，被有心人看去，便是和攝政王殿下作對。

        姜嬤嬤轉頭看著她們二人，乖乖巧巧，秋風殿斷了吃食，想必是無法過活下去。她嘆息，陷入兩難之中。

        蘇玖玖見姜嬤嬤久久不語，面露難色，心中知曉了七八分。她將裝錢的小荷包并著番茄醬放到了姜嬤嬤身旁的桌案上。

        “干娘？”春桑弱弱的喚了一聲姜嬤嬤，意識到了姜嬤嬤的為難。

        春桑忐忑地看向主子，只見蘇玖玖一臉平靜，并不多言。

        春桑覺得一股氣惱之情油然而生。

        從前主子糊涂的時候也就罷了，但如今皇后這般好，卻沒人知曉。還陷入比之情更加麻煩的境遇之中，春桑眼睛一酸，差點哭出聲來。

        姜嬤嬤面上訕訕，動了動唇角，最終也沒說些什么。

        蘇玖玖嘆氣，覺得姜嬤嬤這般做也無可厚非。

        只是以后的情況可能會有些糟糕。小公公的身份存疑，在完全確定之前，蘇玖玖必然要盡量遠離霍昭。

        而姜嬤嬤這里也未能有所突破。

        唯一慶幸的是，知曉了珍寶齋這個路子。蘇玖玖打算盡量尋找個機會，待存夠了些銀錢，慢慢琢磨等待，便離開皇宮這個是非之地。

        姜嬤嬤看著一臉要哭出來的春桑，以及透著淡淡失望的蘇玖玖，還是于心不忍道：“這次你們看看，要些什么都可。應該不會有人知曉。”

        午后之時，人少，大管事早就去歇息了。留下來的，幾個是姜嬤嬤這般的小管事，多是些地位稍低小廚娘。

        最后這一次，姜嬤嬤覺得，也不打緊。

        蘇玖玖訝然，明白姜嬤嬤的好意，也不拒絕。

        她環顧四周，只見一塊塊帶肉的豬骨爛七八糟地仍在竹筐中，竹筐隨意擱置在御膳房的角落里。

        蘇玖玖想想，指了指那竹筐中豬骨，“嬤嬤，我想要這籃豬骨棒。”

        姜嬤嬤面露古怪，震驚地看了一眼蘇玖玖，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們要些別的吧，這豬骨棒不好吃。”

        小廚娘們聽了蘇玖玖的話，忍不住瞄了一眼竹筐，面露嫌棄，未曾給這些沒人要的豬骨半分眼色。

        這爛糟糟的豬骨，怎么會有人要呢？

        精瘦的豬肉已經被去掉了大半，剩下的只是少許剔除不了的肉粘在豬骨上，這該怎么吃？

        “這豬骨棒該如何吃？”姜嬤嬤好奇。

        “我來做試試？”

        蘇玖玖聽出了機會，從竹筐中撿起來幾只豬骨，試探著問道。

        姜嬤嬤看著蘇玖玖篤定的模樣，想起上次她做的酸辣粉，又看著在一旁抹淚的春桑，動搖了。

        或許，若是這丫頭有能力幫御膳房，現在宮中人手混亂，說不定能讓她們從秋風殿脫離出來，到御膳房任職。

        得了姜嬤嬤的默許，蘇玖玖將帶著肉的骨頭棒放在鍋中焯水，撇去浮沫撈出，用溫水洗干凈。

        爛糟糟的大骨棒，便呈現出完整的肉色，顯得齊整了許多。

        將八角、香葉和蔥姜與豬骨棒一同下鍋，再多潑一些醬油和糖鹽，炒至上色，沒過食材的水一激，鍋蓋下時間慢慢流淌，熬制出骨棒特有的香氣。

        醬骨頭的香氣，隨著午后慵懶，彌漫在御膳房中。

        小廚娘們停下來手的活計，忍不住張望起來。

        好香啊。

        湯汁逐漸變少，醬色染上了骨與肉，骨棒上的肉被燉得爛爛的，用筷子夾出來放在大瓷碗中，骨上的肉顫顫巍巍地抖動著，湯汁滴在潔白的瓷碗中。

        眾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紛紛聚攏過來。

        “姑娘，我能嘗嘗么？”

        一個膽大些的小廚娘，吞著口水，試探著開口。

        原來豬骨頭，還可以有這般吃法？

        “可以。”

        蘇玖玖用筷子夾了一只豬骨棒遞給她。

        豬骨棒比起直接吃豬肉更好吃，在于肉需要自己啃下來。爛乎乎又勁道的肉，本是半粘不粘的附著在骨頭上，牙齒一咬，湯汁隨著肉撕下來，嚼在口中。

        真是太香了！

        小廚娘們圍聚在一起，嘖嘖稱贊。

        姜嬤嬤看了這情景，忍不住松了口氣，也對蘇玖玖刮目相看。

        或許，她可以試試，讓蘇玖玖和春桑，來御膳房幫忙。

        ----

        霍昭這幾日的生活和飲食恢復如常，吃什么、不吃什么，從御膳房到盛海層層把關，皆有人記得一清二楚。

        他從前不吃的羊肉、白蘿卜、茄子等菜色，再未有人端上他的桌案。

        不再破例。

        霍昭本應該感到松了一口才是，但不知怎么的，他卻有些吃不下睡不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御膳房的飯正如從前一般，清淡精致，按部就班，無功無過。

        霍昭從小吃到大，閉著眼睛他都能知曉，菜肉蔬果分別做成了什么樣的菜色。

        每次用膳之時，和從前一樣，霍昭撿著自己今日覺得還行，能吃的菜肴留下來，剩下的退回御膳房或賞給盛海等人。

        今日晚膳時，霍昭依舊對吃食沒什么興趣，正欲開口拖延用膳的時間，卻被盛海從一堆奏折和密信中拎出來。

        “陛下喲，您不吃飯哪兒能行啊。知曉陛下不吃肥肉，御膳房今日剔了最精瘦的豬肉做菜，半點油星兒都沒。您多少用點。”

        盛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將霍昭按到桌子前。

        霍昭耷拉著腦袋，余光撇了一眼桌案上的肉菜。

        只見精瘦的豬肉炒熟，裝在精致的盤子中，確實沒有半點他不吃的肥肉，平平淡淡，又挑不出大錯。

        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日在秋風殿沒吃到的五花肉的香味。

        油滋滋的烤肉，焦黃酥脆，伴著濃濃的香料和辛辣味，皇后吃得一臉歡快幸福。

        明明是他不吃的東西，霍昭卻又忍不住念叨著，遺憾起來。

        霍昭略略動了兩下筷子，嘗了兩口肉。

        還行，就是肉的味道。

        他索然無味的放下筷子，幽幽嘆氣。

        皇后在吃什么呢？

        霍昭撐著下巴，眼神迷離地看著小炒肉，情不自禁地思維發散。

        “誒呦喂，陛下，說起來也有趣，聽說皇后今日在御膳房做了醬香豬骨。香得呦！”

        盛海見霍昭蔫巴巴的樣子，他瞇著眼睛，似是無意地找話題。

        盛海從霍昭小的時候便服侍他，對他的脾氣秉性多少有幾分了解。自從那日回宮，陛下就變得奇奇怪怪，總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盛海隱約猜到了幾分原因，他看著陛下困惑的模樣，內心焦急。

        想什么來什么，霍昭撐著腦袋，眨巴著眼睛看盛海。

        豬骨？

        能吃？

        那怎么吃？

        難道要抱著啃么？

        他想象不到，霍昭眉頭緊皺。

        但若是皇后做的，那倒也不奇怪。

        看著精瘦的豬肉，霍昭陷入沉思，更加沒什么胃口。

        夜晚，霍昭躺在床上，一雙桃花眼，盯著帳慢頂，裹著被子輾轉反側。

        他的腦瓜中一半想著皇后璀璨如星的笑眼，各色古古怪怪，味道又出乎意料的吃食。另一半卻又不明白，皇后為何那晚突然變臉。

        心頭仿佛被輕柔的羽毛搔著，癢癢的卻撓不著。

        好難。

        霍昭嘗試著分析，卻還是難以明白，也想不通其中的邏輯。

        為何涉及皇后的事情，都這般艱難。

        算了。

        這幾日霍景明都在宮中住著，明日還要來找自己。

        霍昭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先入睡。

        但一閉上眼，霍昭眼前忽然浮現出，盛海所形容的，皇后在御膳房做的醬骨棒的場景。

        軟爛入味，肉香四溢，醬汁裹著米飯，咸香有味。

        皇后端著一盤醬骨頭，潔白的齒貝咬下骨棒上的肉，一點醬色的湯汁沾在唇角。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霍昭覺得有點餓了，將被子拉過頭頂，翻了個身。

        要不，他再去秋風殿瞧瞧？

        順便問詢一番，皇后關于肉豆蔻的方子寫好了沒有。

        確實。

        說好的肉豆蔻的方子，皇后還未曾給朕。

        為什么皇后不來尋朕？

        朕得去催一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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