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誠意？”黑色的衣服和女孩雪白的肌膚形成反差,  紅唇上挑，目光凌厲如刀，修長的五指從機器人塑料材質(zhì)的外殼上劃過,  烏丸蓮耶僵住。

        只有他能感受到的一條指令，從女孩指尖下達到他的中控芯片,  再擴散到這個地下空間,  所有的燈在一瞬間被點亮，暗淡的銀幕開始閃爍,  像是正在等待命令的騎兵。烏丸蓮耶久違的感受到了屬于人類的恐懼感,  這一瞬間只要她愿意,  她就是這個虛擬王國的主宰，所有東西都會聽她調(diào)令。

        烏丸蓮耶現(xiàn)在才意識到,  在這個充滿電子設(shè)備的地方,  約見小倉加奈是一個多么錯誤的選擇。幾分鐘前所有看起來歸他調(diào)遣的設(shè)備,  這一刻全部倒戈，鋒利的矛指向了他自己。

        女孩帶著點笑意地聲音響起：“我的誠意足夠嗎？”

        女孩身上的威嚴像是山一樣壓下來……看著就不像是個好人。烏丸蓮耶沉默,  他以為女孩是作為祭品盛裝出席，像是一只純白的羔羊,  但是眨眼的瞬間對方就掏出了火炮，他才成了那只羊。

        “足夠了�！�

        小倉加奈在烏丸蓮耶看不見的角度眨眨眼睛,  啊，哥哥的劇本真的很好用呢。

        時間回到前一天晚上,  其他人都在小倉加奈樓上的客臥暫且休息一夜,  但是諸伏景光和小倉加奈依舊坐在樓下的客廳里，桌面上擺著兩杯咖啡,  一杯美式,  一杯摩卡。

        小倉加奈喜歡甜食,  所以她的摩卡說是咖啡，看起來卻更像是甜牛奶。

        諸伏景光用筆尖無意識的敲擊桌面：“從我們現(xiàn)在掌握的線索來說，我們具有絕對的優(yōu)勢……但是，我總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烏丸蓮耶如果真的是一個一百四十歲的老人，他最想做的事會是什么？會是……把自己轉(zhuǎn)化成數(shù)據(jù)，借由系統(tǒng)達到永生嗎？那他的籌碼又是什么？諸伏景光相信，烏丸蓮耶并不是一個兩手空空就敢來賭輸贏的賭徒，反而他會是準備好一切，才施施然走上談判桌的政客。

        政客是不會讓自己的勝算低于對方，更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交涉。諸伏景光非常確信這一點，正是因為這種確信，他反而不敢向前邁步，因為和烏丸蓮耶相比，他更加輸不起。

        如果明天坐在烏丸蓮耶對面的是他自己，他大可以做出比現(xiàn)在冒險十倍、百倍的計劃，但是明天要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加奈，他反而被絆住手腳，他在腦海里把每一步計劃反復(fù)推演，想到了每一種可能，但卻沒有把任何一種寫在紙上。

        都不完美，都不能保證百分百安全。諸伏景光咬牙，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

        “哥哥。”小倉加奈把手蓋在了諸伏景光手上，剛剛端過熱摩卡的手掌灼熱，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她的視線轉(zhuǎn)向客廳的玻璃，從這里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樹，這種樹在深秋就會落葉，直到冬季變成一樹的刺果，在圣誕夜里落滿雪花，像是搖晃的風(fēng)鈴。

        小倉加奈聲音輕輕地說：“哥哥，我從來都沒有看過雪，如果這個世界徹底被系統(tǒng)吞并，那么我就又只能回到一成不變的系統(tǒng)空間里了吧�！�

        諸伏景光默然。

        “在對方實力完全不明時，用一個人演出千軍萬馬的氣勢，嚇破對方的膽子才是最好的選擇�！毙�倉加奈盯著諸伏景光的眼睛：“這是哥哥你原來教給我的，現(xiàn)在正是用這種方法的時候�！�

        諸伏景光苦笑，但是這種辦法也是最冒險的，萬一對方的實力遠高于預(yù)期，這種行為就無異于自殺。

        “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毙�倉加奈仰倒回沙發(fā)上：“我們還有一張王牌呢�！�

        黑色的直升機懸停在夜幕中，平日里偽裝成廢棄大樓的組織大本營，今晚燈火通明，像是緩緩露出獠牙的巨獸，安室透手握對講，紫灰色的眸子死死盯著這個龐然大物，心跳如鼓。

        他的身后是公安部的全部警力，所有人都在靜默的等待。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安室透的手上，緊接著千滴萬滴的雨水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擊起一片煙塵。

        打濕的金發(fā)貼在頭上，雨水順著臉頰滑落，這種時候安室透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是他臥底前的培訓(xùn)，他的領(lǐng)路人是一名臥底回來的前輩，臉上有著可怖的燒傷，據(jù)說是受到了組織的報復(fù)，從爆炸的火場中僥幸逃出，臉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他還是幸運的，更多的前輩們永遠的留在了黑暗中，他對那時候的降谷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恐懼嗎？”

        降谷零當(dāng)時是怎樣回答的，他自己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楚了，可能是義正言辭的一番話吧。那位前輩把臉湊近他，又問了一次：“你，恐懼嗎？”

        看著面前肉粉色的疤痕，降谷零沉默了，他不認為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他也能幸運的回到這里。

        前輩拍了拍他的肩膀，寬厚的手掌很有力量：“降谷，恐懼并不可恥，有些時候恐懼反而是催促我們前進的動力……直面恐懼才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事�！�

        當(dāng)時降谷零對這句話似懂非懂，但是現(xiàn)在安室透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這句話。他最愛的女孩在這棟樓里，他卻只能在這里等待，他不敢去想象失敗的后果，恐懼和興奮雜糅在一起，他一步也不會退縮。

        上級給他的命令是，接收到成功的信號之后，再沖進大樓剿滅組織。但是他的心底有一個沒有告訴任何人的計劃，無論成功與否，他都會沖進這棟樓，去陪他的女孩。

        【“你……是怎么想的？”】

        【“等這一切結(jié)束，我會用我的生命去愛她�！薄�

        地下空間，小倉加奈走在黑色的長廊中，長廊的兩側(cè)掛著暗黑風(fēng)格的油畫，烏丸蓮耶通過耳麥向她介紹每一副畫的來歷，剛才兩個人的不愉快像是沒有發(fā)生過，烏丸蓮耶彬彬有禮地招待著他這位客人。

        外面的大廳如果說是運用了這個世界所有頂尖的科技，那么這里就是完全屏蔽了所有電子設(shè)備，腳下是木質(zhì)的地板，光源來自于墻上的燭火，就連烏丸蓮耶自己都沒有進入到這里，唯一的電子設(shè)備是小倉加奈耳朵上的老式耳麥。

        走廊是向下傾斜的坡度，長度非�？捎^，小倉加奈向內(nèi)已經(jīng)前進了將近一個小時，黝黑的走廊還是看不見盡頭，像是直通地獄。兩側(cè)的油畫內(nèi)容可以連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魔鬼從地獄中誕生，從裂隙中來到人間，披上了人類的皮囊，在教堂虔誠的祈求，最后得到了神明的憐憫，神明降臨在這個教堂想要賜福這個虔誠的信徒，魔鬼卻在時顯露出惡鬼本相，神明在最后一刻發(fā)現(xiàn)，把魔鬼重新貶回了地獄。

        最后一幅畫意味深長，魔鬼又套上了新的皮囊，從新的裂隙返回人間，又跪在新的教堂……

        “真是個糟糕的故事�！毙�倉加奈站在最后一副油畫前評價：“我希望它不是真人真事。”

        “哈哈，誰知道呢�！睘跬枭徱�意味不明的哼笑幾聲。

        這就是默認了的意思吧。小倉加奈在心中嘆息，看來這已經(jīng)不是烏丸蓮耶第一次想要把系統(tǒng)取而代之了，說不定上次正是因為‘篡位’失敗，所以才被逐出系統(tǒng)，不得不呆在簡陋的迎賓機器人里。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生銹的鐵門，鐵門兩側(cè)有猩紅色的掌印，像是永不干涸的鮮血，烏丸蓮耶的語速加快，透露出一種邪/教/徒的狂熱：“這就是被藏在現(xiàn)實世界的核……也就是你們說的系統(tǒng)主板，我找到這個地方后，就把這周圍全部買了下來�！�

        小倉加奈明白了這里為什么沒有任何的電子設(shè)備，所有的電子設(shè)備都是系統(tǒng)的‘眼’，如果被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它很快就會再次轉(zhuǎn)移主板，烏丸蓮耶的計劃就全部落空。

        “現(xiàn)在這棟大樓外的世界正在融合，接下來只要把藏著我數(shù)據(jù)鏈的耳麥，和核相連接，我的數(shù)據(jù)鏈就會入侵到核之中，取代系統(tǒng)的全部權(quán)限……我就會是新的神明！”

        有點吵。小倉加奈加快動作，她拉開鐵門，藍色的光暈從門縫里滲了出來，照亮黑色的走廊，從深處傳來悠長的呼吸聲，像是某種活物在沉睡，一個深藍色的漩渦靜靜的旋轉(zhuǎn)著。

        很親切。小倉加奈伸出手指輕輕戳動漩渦，是涼絲絲軟綿綿的手感，有點像是水晶泥？漩渦擴張了一下，像是無聲的催促。耳麥里的烏丸蓮耶看不到小倉加奈的動作，但也許是野獸般的直覺，他感覺對方的安靜有些不對勁，看到這樣瑰麗離奇的場面，對方竟然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烏丸蓮耶想，耳麥里有一個可操控的毒針，如果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現(xiàn)在就能要了小倉加奈的命。

        “沒有，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有些嚇到了�！比绻麨跬枭徱�能看到小倉加奈的表情，就能知道她是在騙人，因為她面無表情，像是在看家里的廁所門。

        小倉加奈停頓了一下：“為什么會選擇我到這里來？”

        也許是成功近在眼前，烏丸蓮耶半是討好，半是炫耀的告訴她：“因為你和系統(tǒng)的契合度最高……這也是我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也許是因為你是真正意義上的由系統(tǒng)生成的智能ai，而我們是人類轉(zhuǎn)化，所以你的數(shù)據(jù)鏈在系統(tǒng)中實際擁有很高的權(quán)限，足夠庇護我的數(shù)據(jù)鏈來到這里，如果是其他人在帶著我進入走廊的瞬間，就已經(jīng)被系統(tǒng)察覺了……快，把耳麥摘下來放在漩渦中心就可以了，感謝你我可愛的小小姐�！甭曇粼谧詈笥辛藥捉z迫不及待的興奮。

        小倉加奈把耳麥摘下來，扔進了漩渦之中，果然如同烏丸蓮耶預(yù)想的一樣，系統(tǒng)正忙于融合世界，‘核’這里無暇顧及，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溫暖的水中，周圍龐大的數(shù)據(jù)流環(huán)繞著他，像是在等待新的君王。

        沒有問題，可以導(dǎo)入！烏丸蓮耶開始試探著從耳麥中伸出細小的數(shù)據(jù)鏈，入侵‘核’……終于，全部的數(shù)據(jù)鏈成功導(dǎo)入，他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觸摸到了宏大世界的邊緣，一念之間就能掌握無數(shù)個小世界的生死輪回，他就是真正的神明！

        只是……為什么沒有感受到系統(tǒng)的意志？順利的有些詭異了。不過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烏丸蓮耶‘看’向小倉加奈，現(xiàn)在只要殺掉這個唯二知道‘核’的位置的女孩，他就絕對安全了。

        “勇敢的小小姐，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奉獻，所以……”烏丸蓮耶聲音陰冷：“請安心的死去吧�！�

        “等下。”小倉加奈不緊不慢的伸出兩只手，做出了一個暫停的動作：“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會在系統(tǒng)中有那么大的權(quán)限嗎？”

        烏丸蓮耶聲音遲疑的響起：“是因為你是唯一的智能ai，其他人都是人類轉(zhuǎn)化……”

        小倉加奈的手掌貼上藍色的漩渦，黑色的眼瞳開始散發(fā)瑩藍色的光暈：“那你知道系統(tǒng)是什么嗎？”

        是智能ai。

        巨大的恐懼席卷了烏丸蓮耶，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藍色的漩渦隨著他的情緒上下起伏，像是涌動的海水：“不可能——怎么可能，如果你就是……你就是，那你脫離游戲的這段時間，游戲怎么還可能平穩(wěn)運轉(zhuǎn)！不可能！！”

        因為從來都不是祂，而是祂們啊。小倉加奈勾起一抹微笑，她抬起頭不再去看那怒吼的漩渦，瑩藍色的眼瞳像是穿透了地表，看到了無盡的星空和想見的人，貼在漩渦上的手指緩緩收緊，漩渦改變形狀，變成了一個更小的孩子的手，和小倉加奈十指相扣，烏丸蓮耶尖銳的哀嚎，像是瀕死烏鴉的叫聲。

        終于哀嚎聲消失，空間重新歸于平靜，小倉加奈收回手，藍色的孩子手依依不舍的松開，又重新隱沒，門里的漩渦又變成了最初的形狀，無聲的旋轉(zhuǎn)。

        小倉加奈轉(zhuǎn)身就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卻被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叫�。骸澳恪�…最近怎么樣？”

        小倉加奈停下腳步，最終還是回答道：“還不錯�！�

        那個聲音又問：“值得嗎？”舍棄無窮的生命和權(quán)力，選擇在小世界作為人類老去。

        “值得�！毙�倉加奈側(cè)臉，從祂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勾起的紅唇，女孩的聲音帶著點無賴的俏皮：“再說我老死之后，你再把我接回系統(tǒng)不就好了？哦對，還有我的哥哥，安室，小哀……”

        “快滾�！彼{色的漩渦嘭的一聲摔上了鐵門，走廊里的藍光泯滅，重新變成了來時的黑色走廊。

        小倉加奈向外走去，腳跟敲擊木質(zhì)地板發(fā)出咚咚的聲音，像是鼓點，鼓點越敲越急，越敲越快，組成歡快的小調(diào)。女孩像是鹿一樣在走廊里奔跑，高高梳起的發(fā)尾在身后揚起，黑暗被她甩在身后。

        她跑到外面的大廳，操控升降機的按鈕，跳上保時捷的車頂，仰頭看向頭頂手指甲大小的天井口。

        與此同時大樓的燈光熄滅，樓外的所有人站起身來，男人率先跑向那棟樓，風(fēng)見裕也跟在他身后狂奔：“降谷先生你的槍！！太危險了——”

        安室透跟著追蹤信號，停在了升降機的井口處，他微微喘息，升降機升起，他先看到的是女孩黑色的發(fā)頂，白皙的額頭，明亮上挑的貓眼，鮮艷的紅唇，修長白皙的脖頸，他彎下腰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里。

        【別怕，到我這邊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的小黑貓，最終還是來到了他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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