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卿的心臟噗通噗通跳了兩下，她差點因為極度緊張直接將對方的手甩飛。她深吸了一口氣，借著對方的力道爬上了桌子。桌子上的盤子和碗因為他們的動作全部翻倒，灑出來的湯水浸濕了臨時桌布，順著桌腿滴滴答答地淌了下去。

        因為過于慌亂，她差一點撞進了對方的懷中。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緊張地盯著眼前模糊的輪廓。黑暗中，除了視覺之外的其余感官被無限放大，她感受到對方安撫性地拍她手背的輕柔力道，也聞到了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白天未曾注意到的……干凈的皂角香氣。

        和他床單上的氣息一般無二。

        不需要用雙眼來看，吳卿就可以肯定，將她拉上桌子的人是遲于，而不是羅伯特。

        遲于低著頭，看著一地狼藉，心疼地倒吸了一口氣。

        等吳卿在桌子上站穩之后，遲于才重新點亮了油燈。燈光重新在房間中亮起，因為油燈被從更高的壁爐頂上拿到了桌面上，油燈照亮的范圍縮小，桌面的陰影在地上形成了一個閉合的環形。

        羅伯特站在光亮的地方，一副要哭的表情。他腳下的三只影子猙獰地扭動著，但是一直沒有躍過地上的陰影來到吳卿和遲于的這頭。

        “我很勇敢不是嗎？”羅伯特哭喪著臉道，“按照我們無數次的危機模擬，趁著燈滅的瞬間，我走到了離你們最遠的地方。”

        吳卿仔細一看，正如羅伯特自己說的那樣，他現在的站位比滅燈之前離餐桌遠多了。他瘦小的身子幾乎貼在了墻壁上，麻稈一樣的雙腿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遲于點點頭，安慰道：“你很勇敢。別怕，我們一定找到這些東西的弱點，救下你的。”

        就在兩人說話的期間，羅伯特腳下的影子終于發現自己遠離了目標獵物，憤怒起來。它們在地面上扭動著，決定先把自己的寄生者吃掉。

        三個影子調轉了方向，黑色的指尖蠕動著爬上了羅伯特的鞋面。房間里響起來像小型嚙齒動物進食一般的簌簌聲，這聲音讓人頭皮發麻。不一會，影子就爬上了羅伯特的小腿。

        已經到了初夏，天氣逐漸燥熱起來，羅伯特穿了一條到膝蓋的短褲。

        黑影粘膩的觸感就貼在自己的皮膚上，羅伯特的牙齒都開始打顫。然而很快，腿上就傳來了麻意，他身子一晃倒在了身旁的椅子之中，精神意外地放松下來。他長長噓了一口氣，在椅子上找到一個合適的姿勢，竟然產生了睡意……

        “羅伯特！”遲于焦急的聲音幫助羅伯特找回了一點神智，“堅持住，不要睡著。”

        羅伯特打了一個哈欠，手動撐住自己的眼皮。

        “實在忍不住你就盯著自己的腿看。”吳卿提議道。

        羅伯特乖巧地點點頭，睡眼惺忪地看向了自己的雙腿。他下半身其實已經完全麻痹了，沒有一點痛覺，因此他壓根不知道自己雙腿的慘狀。

        影子的唾液除了具備麻痹神經的作用，還具備防止血液凝固的作用。

        鮮血從羅伯特雙腿上密密麻麻的小洞中流了出來，全進了他腳下影子的肚子中。

        影子的習性是先喝湯后吃肉。

        羅伯特被眼前的景象嚇掉了半條命，瞬間清醒過來。他在椅子上掙扎著，試圖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喪失了對雙腿的控制權。

        難道他就要這樣凄慘的死去了嗎？

        羅伯特悲從心來，忍不住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吳卿的大腦飛速轉動著，她想起了遲于一開始說過的一句話，對于影子這種怪物而言，“有光的地方就有道路”。反過來，沒有光的地方就沒有路，她是不是可以嘗試截斷它們的道路。

        這樣想著，吳卿立刻行動起來。她伸手在燈罩上遮擋了一下，手將燈光擋住一角，地上出現了一塊陰影。

        意識到自己活動的范圍縮小，影子們的動作停滯了一秒，待發現多出來的陰影對它們的行動沒有多少影響之后，它們又開始繼續進食。

        吳卿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手指，讓陰影籠罩住了羅伯特的上半身。

        羅伯特眼淚汪汪地望著吳卿，就像看救世主。

        陰影慢慢下移，最終完全包裹了羅伯特的雙腿。

        光線昏暗，很難看清楚羅伯特雙腿如今的狀況。

        不過令人驚奇的是，影子并沒有因為陰影的驅趕而從羅伯特的腳下剝離，而是隱匿在將羅伯特完全籠罩的黑暗之中，像滴入了大海的一滴雨水一樣，消失不見了。

        羅伯特聲音哽咽：“……它們被趕走了嗎？”

        “我感覺沒有。”吳卿稍微挪開了手，讓光明重新回到了羅伯特的腳下。

        羅伯特腳下的影子一動不動，就像正常的人影一般。羅伯特一直低著頭，看到這樣的景象，大喜過望，正準備歡呼的時候，黑影忽然動了一下。

        影子就像是準備從安全的巢穴中出動的小動物一般，警惕地伸出了自己的觸角，在陌生的世界中試探著。

        吳卿趕緊把光重新遮住了。

        羅伯特十分沮喪。

        “這樣效果不大。”遲于道。

        吳卿點頭：“除了光能作為它們的道路之外，埃里克還和你們說過什么嗎？”

        “或者我們把埃里克叫過來幫忙？”羅伯特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行。你的身上都跟了三個影子，外面的影子肯定更多，我們不能讓埃里克以身涉險。”遲于先否決了羅伯特的提議，才回答了吳卿的問題，“實際上，埃里克當時的原話是‘燈光為這種詭異的生物鋪就了道路’。我一直以為燈光和日光對這種生物來說并沒有區別，但是現在想想，對于它們來說，只有燈光才是友善的。”

        “它們夜行動物，不可能喜歡日光。”吳卿道，“不僅如此，經過剛才的實驗，不難發現，黑暗反而給予了影子安全感和平靜。”

        “它的專業名稱更能說明問題。”吳卿皺眉，思索了片刻，“燈下的模仿者，是指它在燈光之下可以模仿人類的影子，從而悄無聲息地靠近人類，將其獵殺。但是黑暗才是它們的巢穴，白天它們隱藏在黑暗之中，并沒有攻擊性。”

        “只要等到白天，我就能獲救了！”羅伯特拔高了聲音，又忐忑地看向吳卿，問道，“是這個意思嗎？”

        遲于搖頭：“恐怕不是，白天它們會安靜地藏在你的腳下，但是下一個夜晚它們又會再次出現。”

        “那我一輩子都不能出現在燈光下了。”羅伯特哀嚎。

        “如果它們真的沒有弱點的話，你再也沒法和燈光共存了。”吳卿笑了一下，“但是，它們有弱點。”

        “日光。”遲于回答。

        “好主意，我們用日光殺死它們。”羅伯特眼睛一亮，又立刻沮喪下來，“但是我會遮擋住日光，它們永遠都能在我腳下找到可以存活的陰影。”

        吳卿示意遲于接替自己的位置，用手遮擋部分光線，確保羅伯特的情況不再惡化。而她自己，則站起了身，扭頭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她的身后是壁爐，而壁爐之中放著一些用來烤火的木柴。她在羅伯特震驚的目光中從桌面跳下，走到壁爐之前。

        羅伯特腳下的影子像嗅到腥味的貓一樣，立刻躁動起來。很快，有一只膽子最大的影子從黑暗中探出了腦袋。

        在意識到周圍環境并危險之后，它立刻從羅伯特的腳下脫離，離弦的箭一般射向了吳卿。

        吳卿在羅伯特害怕的驚呼聲中用打火石點燃壁爐，從中取出了一根燃燒著火焰的木棍。

        遲于看見吳卿的完整動作，一直緊張的肌肉松懈下來。

        只看見吳卿轉動了一下手腕，毫不猶豫地將火把往影子身上送去。火光將吳卿的臉頰照亮，她漆黑的瞳孔中閃著一點明亮的光，火光揭開了她柔和的假面，勾勒出其下的冷酷和決絕。這種柔和和冷硬的強烈沖突將她身上奇異的魅力渲染到了無人可抵擋的地步。

        火舌瞬間舔舐到了影子的觸角。

        伴隨著“滋啦啦”的聲音響起，空氣中浮動起一股肉類燒焦的香味。

        地上的影子驚恐萬分地扭動起來，并試圖逃進離它最近的陰影中去。

        吳卿哪能讓它從自己的手底下逃脫，她將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懟，將影子釘在了地上。影子扭曲著翻滾著，甚至脫離了賴以生存的地面，從地上掀起來，在半空中抽搐……

        終于，這種通常以人類聽不著的頻率交流的生物發出了人耳足以捕捉到的尖叫聲。這聲音凄慘尖銳，如同一把鋸子一樣在耳膜上摩擦。

        羅伯特連忙捂住自己的耳朵，遲于也有些難受地皺眉，但是距離怪物最近的吳卿卻連眼睫毛都沒有顫一下。

        聲音在整個街區的上空盤旋，驚恐的交談聲從外面傳進來，但是沒有人敢打開房門往外面看一眼。

        在火焰的灼燒下，黑色的詭異生物像烤盤上的水晶肥牛一樣卷曲起來，最終它被徹底點燃，變成了一撮灰燼。

        同伴的慘叫聲驚動了羅伯特腳下的另外兩個影子。它們毫不猶豫地從羅伯特的腳下脫離，向門口沖了過去。

        為了阻擋它們入內的房門設計再一次阻擋住了它們的腳步。

        這個狹窄的房間變成了囚禁怪物的牢籠。遲于完全拿開了擋在油燈上的手，拿著在地上尋找。影子從一個又一個陰影中被驅逐出來，最終撞到了吳卿的手上。

        十幾分鐘之后，地上只留下來三撮黑色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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