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也就是遲于的父親，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認識這種傳說中的生物的。一天傍晚，我看見他匆匆忙忙地出門，他頭上的泡沫都沒有擦干凈，衣服從領口到前胸完全濕透了，手里什么東西都沒拿。

        我感到奇怪，因為查爾斯是一個向來體面的人。他馬甲胸前的口袋里永遠都夾著手帕，但凡身上沾上了污漬，他就會立刻將其擦去。哪怕整個街區的人都笑話他窮講究，他都不改掉這種習慣。

        我忍不住探頭張望，發現他往出城的方向跑去。這個時候距離城門關閉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天也已經要黑了。”

        羅伯特瞪大了眼睛：“他準備在森林里過夜嗎？”

        問完，他又扭過頭來和吳卿科普：“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們城外的那片森林里除了常見的野獸和小動物之外，還生活著一些來自黑暗的生物。它們多半在夜間活動，所以在森林里過夜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哪怕是體格強壯的獵人……就像埃里克這樣的，也不敢一個人手無寸鐵的在森林里過夜。”

        埃里克點點頭：“所以，我十分擔心查爾斯。我拿著我的武器跟了上去。”

        “你看見了遲于的媽媽？”羅伯特問道。

        “嗯，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查爾斯的身后。我的動作不算輕巧，查爾斯在一般情況下不可能察覺不到我的跟隨，但是那天……他太專注了，直到我跟著他來到了森林深處的小木屋，他都沒有發現身后綴了一個尾巴。”

        “麗塔！你還好嗎？”查爾斯還沒有接近房門就率先出聲。

        跟在他身后的埃里克屏住了呼吸，他眼睛瞪得極大，大腦里各種想法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

        他想：“這聽起來是一個女性的名字，一個以怪物為鄰的女人，這多么不可思議。”

        又擔心：“或許屋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人類，而是會迷惑人心的怪物……”

        埃里克的掌心出汗，他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小木屋的窗口。他所處的這個角度完全看不見房間里的東西。他只能看見一扇黑乎乎的窗口，房間里甚至沒有點燈。除了人類之外，野獸和怪物都不喜歡燃燒的火光，埃里克不由地更加擔憂。

        眼見著查爾斯這位年輕有為的后輩即將推開房門，埃里克忍不住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他呵道：“停下！”

        聽見熟悉的聲音，查爾斯猛地轉過頭，身子下意識擋在了小木屋的門口。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慌亂，但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埃里克，腳步放輕一點。你有什么疑惑我一會回答你，但是我希望你現在能夠保持絕對的冷靜。”

        “冷靜？我覺得該冷靜的人是你，你被怪物騙了。”埃里克不贊同地看著查爾斯，他認為年輕的狩獵隊隊長還沒能磨練出抵抗所有黑暗生物誘惑的能力。

        “我很清楚我沒有，”查爾斯認真地看著埃里克一眼，他很擔心埃里克手里的獵刀會傷害到屋子中的人，“請信任我，不要嚇著她。她可不是什么來自黑暗的生物，她比你圣潔多了。”

        “埃里克！”查爾斯雙手舉到胸前，做出阻止的動作，“你要是不把刀放下，我不會讓你從我面前過去的。”

        埃里克皺眉看著查爾斯。他沒有繼續向前，但仍舊認為對方已經無可救藥了。

        但是他最終做出了讓步：“你讓她走出來，我看一眼。”

        “這做不到，她很虛弱。”查爾斯不同意。

        “你點亮屋子里的燈呢？這可不難做到。”

        “可以。”房間里傳出了女性的聲音，女人說話如同歌唱一樣，聲音飄渺而優美。一雙白皙纖細的手向外推開了窗戶，她笑盈盈地看著外面對峙的兩個人，“查爾斯，放松肌肉，你的前輩只是在擔心你而已。”

        看見女人的那張臉的時候，埃里克知道查爾斯所言非虛。

        女人的皮膚是通透的雪白，她長著一雙微微上挑的藍色眼睛，虹膜的顏色和星空一樣美麗。她披著海藻一樣的黑發，和城中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黑發讓她看起來具有東方韻味，但是她的五官和身材卻是完全西方的。

        埃里克試圖找到準確的語言來描繪眼前生物的美麗，卻發現人類的語言是如此匱乏。沒有任何詞匯足以形容出眼前生物的美麗，她是一只精靈。

        查爾斯見女人，有些著急道：“你怎么能到窗口吹風呢？前幾天不是還說不太舒服。”

        女人笑了一下：“我還沒有那么脆弱。”

        她又看了一眼查爾斯：“他不會告密的，我的直覺這樣告訴我。你去把他請進來吧，我現在的震懾力只能保護這棟木屋。”

        查爾斯咬咬牙，仍在猶豫。

        “快一點，你不想趕緊進來把你臉上的泡沫洗干凈嗎？”女人催促他。

        查爾斯長長嘆了一口氣，妥協道：“好吧。”

        女人這才回到了房間中。不一會房間里亮起了燈光。

        “你這該相信我了吧。”查爾斯面色不悅地看著埃里克。

        埃里克收回了視線：“是精靈？”

        查爾斯點點頭。

        “‘所有對光明的玷污都將受到詛咒’，這句話你沒有背過嗎？”埃里克眉心緊緊皺起。

        查爾斯聳聳肩：“那就讓我受到詛咒吧，只要她能開心。”

        “就怕……”埃里克說了兩個字，閉上了嘴，“算了，她懷孕了是嗎？”精靈只會孕育自己深愛的對象的后代。

        查爾斯的臉有點紅，點點頭：“預產期就是這幾天了，我在家坐立難安，不如在她身邊陪著。”

        “在此之后……你還會回來嗎？”

        “我也不清楚。”查爾斯摸摸自己的鼻子，“可能回去，可能不回去。你知道的，精靈的存在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如果她希望我陪在她身邊……”

        埃里克點點頭：“那我就要重新選一個合適的人當狩獵隊的隊長，指不定我的退休計劃也要泡湯了。”

        “麻煩您了。”查爾斯雙手合十。

        “可能我天生就是勞碌命吧。”埃里克無奈地聳聳肩，“話說回來，天已經要黑透了，希望你們能收留我一晚上。”

        “萬分樂意。”

        這個夜晚除了疲憊的精靈之外，兩個男人都沒有怎么睡著。埃里克得知精靈的名字叫做麗塔，一直生活在森林深處，好心救過奄奄一息的查爾斯。相處的過程中他們產生了感情。

        一開始查爾斯并沒有意識到對方的特別，因為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受的是致命傷，還以為對方只是一個避世的醫師。

        “一個生活在怪物領地的人類醫師？”埃里克不客氣地揭短道：“你從小上課就不聽講。”

        查爾斯無從反駁。

        聊天進行到了最后，查爾斯囑咐埃里克：“隊里新加入的成員，那個叫做哈里的小伙，大概是一個徹底的無賴。”

        “找到了證據嗎？”埃里克問道。

        “還沒有，他十分狡猾。但是我覺得他遲早要犯事，哪怕不是他，也會是他的兒子。”查爾斯頓了一下，“埃里克，你要盯好他。”

        埃里克深以為然。

        第二天清晨，埃里克道別了查爾斯，打道回府。

        從此之后埃里克就再也沒有見過麗塔了。

        一周之后，天剛蒙蒙亮，埃里克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從睡夢中叫醒。他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翻起，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就來到了門口。

        開門的時候，他突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沒有由來的心慌讓他立刻清醒過來。

        清晨的街道籠罩在一層微涼的乳白色薄霧之中，門外的查爾斯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頭發上沾滿了露水。他似乎幾天沒能睡一個好覺，雙眼深陷在眼眶之中，下巴上布滿了青色的胡茬。

        埃里克下意識往查爾斯身后張望了一眼，又想起來精靈不可能出現在世人的眼前：“你怎么回來了，麗塔怎樣了？”

        查爾斯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他的神情讓埃里克明白自己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麗塔去世了。”查爾斯深吸兩口氣，眼淚從眼眶中流了出來，他十分自責，“都是我的錯，麗塔就不應該認識我，我也不該幻想我和她擁有一個小孩。”

        “她明明很健康。”埃里克十分驚訝，他連忙將查爾斯迎進了屋子中。

        “生下遲于之后她的身體就迅速衰敗下去。三天前，她死在我的眼前，化成了光影，消失不見了，就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查爾斯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生下遲于會要了她的性命。”

        “哦對了，遲于是麗塔取得名字，很不常見是吧。我總覺得這兩個字也帶著深沉的悲意，麗塔是不是預感到了孩子的命運。”查爾斯的思維混亂，講述事情也是顛三倒四的，“我應該好好保護遲于。如果她告訴我……不，我就不該走入她的領地，如果我們沒有相識，她現在還好好活著。她死的第二天森林中的黑暗生物就蠢蠢欲動，雖然我很不舍，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回來。如果不是遲于，我現在就想回到小木屋，那里還有麗塔生活過的痕跡。”

        埃里克長嘆一口氣，他安慰地拍了一下身旁這個年輕男人。

        查爾斯放下襁褓，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痛哭了起來。

        埃里克什么話都沒有說。

        他又突然想起了那句話“所有對光明的玷污都會受到詛咒”。他忍不住看向了襁褓中嬰兒的小臉，心中充滿了憂愁。

        他覺得自己不該過分指責自己的同伴。但是……查爾斯和麗塔實在是太不理智了，他們可以偷偷相愛，但是不應該將一個鮮活的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一個鮮活的被神明詛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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