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貴玉香，圣安殿的側(cè)殿暖閣內(nèi)，連九晁入西席，對面的赫連頤執(zhí)黑棋，步步為營，層層包圍白子，一動一殺，白子表面雖在下風，實則藏鋒不露。

        一旁隨侍的長安也被精彩絕倫的棋局吸引，一會兒替黑子擔憂，一會兒又替白子惋惜。

        長安略懂皮毛，有時如墮云障，大概知棋局走勢，有幾次曾與一位腿腳不靈便的太監(jiān)對弈，長安心寬敞明亮，倒是不在乎結(jié)局如何。

        幾息過去，黑棋鋌而走險，成為贏家。赫連頤含笑，輕松道“老師，學(xué)生贏了！”

        連九晁修長漂亮的手指，有條不紊地拿著白子來回移動，演練幾下，知道自己輸在哪里。

        “陛下神勇無敵，臣甘拜下風！”語氣十分恭敬。

        赫連頤望著老師，兩鬢斑白，不禁感慨“幾個春去冬來，老師不過知天命，竟然長了好些白發(fā)。”

        連九晁頷首低眉，“多謝陛下關(guān)懷！臣等不勝感激！”赫連頤挑眉，故作傷懷“老師與學(xué)生生分了！”

        連九晁不慌不忙“君臣有別，臣輔佐陛下，是忠君之命，愛國之職。”與你走得太近，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殞命，也不知道能不能選一塊好的墓地……

        告別連九晁，赫連頤瞧著風雪又大了些。

        自從赟帝登基以來，沒有天災(zāi)人禍，赟帝也年年舉行祭天地儀式，贏得了民心。這年冬天，暴雪砸斷了許多百姓的脊梁，朝廷撥了許多糧食與錢財，這錢還是當初抄徐家所得的錢財，一個家族，表面寫著義正清廉，無私為公，底下卻藏著能救黎民百姓命的資本，富可敵國，是不是有點可怕。

        赫連頤依靠著，輕輕闔眸，睫毛又細又長，有著烏云背后殘月的弧度，美成了一個精靈。

        高樓塌了，露出貪婪洞窟，罄竹難書，尸骨成千上萬！百姓們痛罵靈帝軟弱可欺，徐家殘暴不仁、權(quán)勢滔天、死有余辜！

        朝堂安靜了許多，赫連頤用晚膳時，突然想起來像兔子的衛(wèi)糖，一個六品閑官的獨子，母親是中北人，難怪他的眼睛有些許琥珀色，不仔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

        赫連頤派人監(jiān)視著赫連綦，自然對衛(wèi)糖了如指掌，樂天，莽撞，執(zhí)著活命卻可以為了別人付出生命。

        這宮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死水養(yǎng)出來的墻頭草，吹不起一絲波瀾，最擅長兩面三刀，衛(wèi)糖倒是懂得另辟蹊徑，生得靈動活潑，像戲折子里歡樂的語調(diào)，也像被逼得無奈，落草為寇，因為他言行無狀，自由忠義。

        赫連頤想把衛(wèi)糖變成傀儡戲中牽絲操作的人偶，華美乖巧。

        ……

        赫連頤有點惱怒，殿內(nèi)熏香讓他體內(nèi)有些許燥熱，喝了涼茶，反而熱烈了。可能近幾月都宿在御書房，無心去后宮。

        長安詢問陛下去不去后宮，赫連頤點了書妃。

        赫連頤很少去后宮，妃嬪自然也少，如今的只有泰瀾殿的書妃和從未侍寢、住在未央宮的成宴婕妤，還有一個看似養(yǎng)病，實則被幽禁的嬣鈺皇貴妃。

        凝霜殿，一個有些瘋癲的女人，打扮精細美艷，眼神癡狂，芊芊玉手神經(jīng)質(zhì)地用力絞著手帕，盼望著赫連頤能來，她每日都會在皇帝翻牌的時候苦苦等待。

        剛開始哭惱耍潑，后來舌頭沒有了，就只是悲傷無聲哭著，眼睛都快瞎了。聽著婢女沒好氣的說著結(jié)果，她也是笨拙地走回去，摔倒了也沒有人扶。

        衛(wèi)糖早已經(jīng)把那日的事情忘光了，現(xiàn)在整日苦苦鉆研，怎樣才能過上好日子，他托九樹幫他帶了些菜種，衛(wèi)糖就在院子里種菜，他甚至想養(yǎng)雞鴨魚鵝，被九樹警告后，就不敢動著心思了。

        衛(wèi)糖覺得九樹這個太監(jiān)，太奇怪了，對赫連綦的命令從來不質(zhì)疑，完完全全服從，卻沒有那種下人對主子的恭敬，而且，他幾乎把衛(wèi)糖當做透明人，赫連綦送他好吃好玩的時候，衛(wèi)糖總感覺被九樹盯著，那冰冷的視線，讓衛(wèi)糖很不舒服，衛(wèi)糖也想和赫連綦說，因為赫連綦現(xiàn)在還需要他。

        冬至這天，衛(wèi)糖興沖沖地要包餃子，他摘了自己種的蔬菜和剩下的羊肉，剁餡，搟面，赫連綦好奇，也加入衛(wèi)糖。

        衛(wèi)糖樂不可支，歡笑聲就沒有停過，赫連綦學(xué)著衛(wèi)糖的樣子去包，十指白凈修長，如玉筍，充滿力量感，好似神靈下凡在雕刻寶石，衛(wèi)糖眼神上移，下頜順滑細膩，淺淡的瞳孔平靜如水，蘊藏著未知，倒映出衛(wèi)糖呆愣的樣子，發(fā)覺赫連綦在看自己，衛(wèi)糖立刻回神，紅著臉低頭，赫連綦看著衛(wèi)糖慌亂的包法，輕笑出聲……衛(wèi)糖這時的注意力全在赫連綦身上，更加窘迫了。

        遠處劈柴的九樹，看著他們互動，時而悲傷時而憤怒懊惱，心不在焉地劈柴，斧子不小心劈空，砸在地面，發(fā)出聲音，衛(wèi)糖他們看過來，而后又包餃子。

        民間歡呼雀躍，常勝將軍李守禮班師回朝了，宮中早已備好筵席，為英雄們接風洗塵。

        將士們是在小寒出征，不過十幾日就將異族打到落花流水，發(fā)出戰(zhàn)降書。歡慶的宮宴上，已換下將軍服的李守禮，一襲月白長衫，烏發(fā)半散，溫文爾雅，朗朗如山間風，首座墨色華服的赫連頤，半束冠，邪魅風流。

        “朕敬常勝將軍一杯，這可是朕還是太子時就釀的青梅酒，清潤爽口！當初你可是饞了好久！”赫連頤一字一句如珠玉相擊，悅耳動聽，鏗鏘有力。

        “臣謝陛下隆恩，一別經(jīng)年，也就這青梅酒的味道如初。”李守禮連續(xù)暢飲幾杯，狀若醉態(tài)，神情倦怠。在座各位觥籌交錯，酒過三巡，醉話連篇。

        赫連頤的蓮溪圖也被醉鬼李守禮順走了，這幅畫是早年赫連頤游歷四方，幸遇一位高人作畫，赫連頤百金換得，玄妙的意境讓李守禮見之難忘。

        而這邊的衛(wèi)糖，剛才在赫連綦那受了氣，卻不料遇到赫連褚，那個混蛋渾身酒氣，叫幾個宮人要將衛(wèi)糖扔進井里淹死。衛(wèi)糖被堵住嘴無法呼救，掙扎中掉進附近的池子。

        突然一聲尖叫。

        “啊！有人掉水里了！救救我的孩子！快來人啊！”

        一個女人從黑暗之中跑過來，拼命掙開宮女的束縛，就往池子里跳。赫連褚都震驚了，這踏馬是什么情況！

        赫連褚酒都醒了，“愣著干嘛！救人！萬一引來禁衛(wèi)軍，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女人抓著衛(wèi)糖不放，扯不開，只好連著衛(wèi)糖也救了。赫連頤發(fā)現(xiàn)動靜，過來便看見看見暈過去的衛(wèi)糖，被控制住的瘋癲女人。

        ……

        空氣有一瞬間凝固了，赫連褚都快瘋了，跪在地上不敢出聲，減少存在感。

        赫連頤聽完前后經(jīng)過，太陽穴只跳，狠不得將赫連褚淹死，看著他說：“還記得朕當年說的話嗎？如若再犯，朕不會輕饒，自己去慎刑司領(lǐng)五十板子，幽禁三月，不準任何人探望，嬣鈺皇貴妃帶回凝霜殿，請?zhí)�醫(yī)好好瞧瞧，其余人杖斃！”

        長安自然聽出了刻意加重的“好”字，命人立即前去，交代避開人多的地方。

        “父皇，兒臣定不會再犯了，兒臣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赫連褚不知哪來的勇氣，跪爬著抱著赫連頤的腿不放。

        赫連頤怒氣更盛，青筋暴起，忍住要把赫連褚踢出去的沖動，幸好長安叫人把赫連褚拉起來。

        醒來的衛(wèi)糖不明所以，但看見赫連頤跳起來就跑，可是被赫連頤親自拖走了。

        周圍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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