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憋悶
祁世驍有過目不忘之能。
他生下來就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孫,稍長一些便是公府世子,五歲能詩文,又跟著老國公習得一身武藝。
老國公一柄玄鐵長·槍舞得虎虎生威,戰場上所向披靡。他將那套槍法傳給祁世驍,又將那柄玄鐵長·槍交到他手中,道:“此槍法霸道,你練時務必小心;此槍沉,你不必急于一時。記住,你是世子,日后這百年公府要交與你手,凡事需懂得斂起,路也需得走一步看三步。”
他初拿此槍的確不易提起,花了兩年才將它提在手中。那槍法雖霸道,但他武勛世家出生、公府世子,小小少年,誰不愛霸道槍法,他亦喜得日日苦練。
一切皆因那一夢戛然而止。在那戛然而止的上輩子中,十九歲的他舞著那柄玄槍也是所向披靡的。他將那柄長·槍給了阿驤,自祖父那習了一套劍法,真真懂得了“斂”這個字。
永康元年,他夢醒,便求了祖父,拜宋老太傅為師。公府世子傷了身子,竟提不起槍來,此事一夜傳遍京城。聞者皆嘆息,可憐百年公府就這樣斷了傳承,英國公祁尚修竟成公府最后一代將軍。連圣上也召見老國公問詢此事,老國公心灰意冷回了圣上的話,并早早辭了朝中之職,開始在府中頤養天年。
祁尚修遠在雁門關,公府一門在京中,老的老、小的小,圣上卻愈加榮寵宮中的淑妃,不過入宮五年,便晉了貴妃。可惜貴妃無子。那前世的四皇子便再未來到人世。
公府不再刻意遮掩世子才名,英國公府世子善文的名聲傳了出去。圣上忙將祁世驍招進宮中做皇子伴讀。宋老太傅贊其性慧思敏,悟性極高,因而很是喜歡這個學生。
太子亦是厚待他,頻頻相邀他進府暢談,惹得承恩侯世子很是不滿。祁世驍不因太子厚待而躬身親近,亦不因承恩侯世子不滿而生出怨懟,只是冷冷淡淡,恪守自持,從此京中有了謫仙人。
承恩侯家是太子外家,世子徐琰與太子自小表兄弟,玩在一處。皇后入宮多年,有了太子,地位已穩,但耐不住圣上盛寵貴妃,貴妃年紀輕輕,日后自有無數可能。英國雖說傳承斷在了祁尚修身上,但長房還有長在山寺中的一子,不是么。若祁世驍從文,再得圣上和太子青眼,公府勢頭不是重新起來了,日后如何把控?
徐琰終忍不了,對太子道:“殿下,你如何這般親近祁世驍,公府……”
太子看了他一眼,道:“祁世驍此人,得太傅夸贊數回,自有可取之處。不過正如京中百姓所言謫仙人,他是有些孤高了,難免不理俗塵。這般人,你急甚么?”
徐琰道:“百姓愚鈍、人云亦云……”
太子朝他看來,徐琰自知失言,忙閉了嘴,跪地謝罪。
太子道:“你且觀其言、望其行,看他結交之人。”
宮中伴讀多年,祁世驍只結交了一位無權無勢的宗室郡王季淮。安陽郡王是閑散之人,只知字畫,不知其他,與公府謫仙人湊到了一處,每每出行,必得小娘子香帕、鮮花。
徐琰提了天寧寺的祁世驤,太子也不會完全不放在心上。祁世驍當年提議老國公,將祁世驤送回松山,至他弱冠再回,故而祁世驤每年都有大半載的時間在河南松山。
永康七年,祁世驤回京,進宮見貴妃,圣上特意見了祁世驤。祁世驤御前耍了一套天寧寺拳法,圣上龍心大悅,道是“出手不凡、有老國公幾分風采”。
祁世驤在天寧寺多年,上樹下河,無所不為,家人倍寵,性子不羈,回道:“圣上!我有天寧寺功法護身,必要勝過祖父許多!我要同祖輩一般,護衛我朝大好河山!”
少年意氣勃發,有誠摯有豪情,圣上出口一個“好”字,便招了他進羽林衛,賜御前行走。這般,便打破了老國公與祁世驍原先的一翻安排。
老國公這一世臨走前甚是平靜,家人安康,只他年輕時征戰沙場身子有了隱疾,再無可醫,將祁世驍叫到床前,道:“知你有過目不忘之能,少時才名不是我公府吹噓出來的。日后好生照料公府。我知我時辰將近。”
他在這一年參加了秋闈,名列榜首,老國公含笑閉了眼。公府守孝兩年,祁尚修兄弟孝畢,又各自離府,各歸各位。
如今是永康十年,他明年還有一場春闈。他不曾懈怠,整個秋日都頻頻出現在疊翠樓。
對于短短幾日內遇著四次之人,他自然是有印象的。那晚她撞進他懷中,算起來是兩人第二回相遇。
第一回是在他護送貴妃從城外白馬寺回來。在城門外,他騎白馬之上,見著公府標志的馬車停在道旁侯駕,他微微停了停,是二房之人。他眼尾掃過,一對醒目的少年人垂首恭立在一處。
那少女當晚便與他碰個正著。他彼時覺出她面容熟悉,后來終是記得,他在安陽郡王季淮書房中見過一副美人圖,那少女與畫中女子生得五分相似。
如鶯行的慢,他走的快,二人在拱橋中間相遇時,如鶯已不能退回去。
她再想不通,如何她出現在哪兒,他便能謀一場相遇?公府這般大!連阿碧都不知她甚么時候回去!這便是冤家路窄吧。
她再想不到那樣頑劣無理之人會來疊翠樓看書!她他能在書案邊好好兒坐上半個時辰?她實想不出是甚么模樣!是她的錯!她又同只豎著翎羽的鳥兒一般,肩背繃得緊緊,腰肢靠在橋墩之上,將書卷抱在胸口,兩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金烏西墜,天邊只留一道極弱的殘陽,最后一縷暖光落在她鴉青鬢發上,鬢邊細碎珠玉似有幾分流光溢彩,襯得她小臉兒白若細瓷,圓眸烏若點漆,纖腰細細,貼在拱橋石柱上,似有柔枝易折琉璃易碎之感。
祁世驍一眼便看出她渾身的戒備之意,淡淡看她一瞬,就收回自己目光,徑直自她身邊走過。
拱橋并不寬,僅供兩人并肩而行。國公府御下嚴謹,府中秩序井然,斷不會出現今日這般世子走在橋上,還有人往橋上擠、不知避讓之事。
如鶯見那公府的“倒霉子孫”又開始裝腔作勢,假作不識,一邊直直盯著他,一邊拼命往后仰,小半個身兒掛到了橋身外。見他到了她跟前,身子似一張滿月弓,兩眼圓睜。
他走得好好地,還遠不到能碰著她衣裙那般貼近。
她忽地一聲驚呼,捧著書卷的手兒一松,胸口書卷“啪嗒”落地,兩手胡亂揮舞幾下,身子似要往身后湖中仰去。
祁世驍側身駐足,捉住她一只手腕,輕輕一拉,將她仰在橋墩外邊的半個身兒拉了回來。
他松了手,她軟腿軟腳似受了驚嚇,踉蹌了兩步,似要往他身上撲。他又扶了一把,便轉身而去。
她驚魂未定。方才那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她一味防備他,后仰著身兒,發間珠玉上流蘇一齊往后垂,珠玉發飾失了重,忽地一松,自發間滑落,墜入水中。她全身心在眼前人身上,不防自己發間出了紕漏,不待自己想明白已是伸手去抓。身子再仰,已欲要落水。
一瞬間,心中萬千念頭一閃而過,還未來得及再想,她便被他拉了回去。她沒從方才墜池的危險中緩過神來,他便已到幾步之外。
她扶著橋欄上的扶手,看那身著青黛色遍地錦鶴鹿同春絲絨氅衣的身影行在殘荷枯木間,濃郁青黛渲染著草黃,仿似枯木逢了春,偏還是帶些料峭寒意的早春。
她不知為何對著他背影出聲道:“你!”
那人頓了頓,未理睬她,便下了橋。
如鶯知這回怪不了他,他并未恐嚇作弄她,是她自己多想出了岔子。只他那副事了拂身去的樣子讓她很是不慣,她偏還又添上兩句:“你莫要再這般裝腔作勢!不要以為你這回出手,就可抵消那晚讓個小丫頭帶著我滿府瞎溜的耍弄!你從前……”
她話還沒說完,見那人不但未接茬,腳步頓都未頓一下,已穿過一片翠色樹林,進了疊翠樓,好似他真個不識她。
她已看不見他身影。她低頭撿起地上兩冊書卷,拂一拂書上浮塵,一時有些憋悶。這下好似她成了個無禮挑事的,如鶯頭一回吃了憋!想到自己頭上發飾已進了這水池,又心痛起來。
這是母親親自畫的樣式,拿去了州府請工匠制的,珍珠與玉石品相都是好的,她也很是喜歡。
她回了客院,有幾分不得勁。
晚間躺在床上,難免又想起黃昏時分“倒霉子孫”救她那一茬,心底那種不得勁與不自在又涌了上來。兩人一貫劍拔弩張,他今日并未要捉弄她,是她草木皆兵,把自己嚇得差點掉進水中,她后來沖著他說話他壓根未理會,教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似無理取鬧的自始至終只有她一人。他從來沒做過那些欺負她的事。他用石子丟她、將她摜倒在地、又害得她跌下馬,罵她安家攀附富貴,她勾搭甚么鐘家、又勾搭岑家,這許多,難道是她臆想出來的不成!
她難免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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