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認畫
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眾人難免放·浪形骸。祁世驤見怪不怪,只喝酒聽曲兒。那喚作云鶯的小花娘跪坐在祁世驤身旁,也不敢湊近。
韋寶琛想到自己第一回的手忙腳亂,做了一回體貼哥哥,對祁世驤道:“去去,去旁的廂房。”
祁世驤起身,那云鶯乖巧地跟他身后進了隔壁廂房。
他在一旁榻上落座,見她安靜柔順關了門,立在一旁,話兒也不多。他道:“抬起頭來我瞧瞧。”
那小花娘慢慢抬起頭來,杏眼粉面,眼神兒嬌怯,很是惹人憐。
祁世驤道:“多大了?”
“稟公子,奴十六了。”
“你叫云鶯?哪個鶯?”
“是鶯歌燕舞的鶯。”
“怎地取這名?”
“媽媽說我這嗓兒若鶯啼,聽著好聽,唱曲兒也好,便叫這名。”
“知道我是誰么?”
“稟公子,奴知道,您是英國公府的祁三公子。”
“喚我一聲來聽聽”
“祁三公子。”
“再喚。”
“祁三公子。”
“別停。”
小花娘便似提線木偶一般,嘴兒張張合合,喚了近百聲“祁三公子”。
“停!”祁世驤皺眉道,叫聲“祁三表哥來聽聽?”
小花娘又木偶般喚了近百聲“祁三表哥”。
祁世驤皺著的眉不曾平復,不耐煩道:“回頭告訴你們媽媽,讓她給你換個名。云燕云雀的隨便。”
小花娘憑一管嗓音在百花樓走紅,壓下幾個前輩,難免有些沾沾自喜。今日見著個矜貴俊公子,一眼相中了她。她心下雖忐忑,但知這是天大的福分,外面不知多少姐妹紅了眼,故而小心翼翼伺候。
不想這俊俏郎君這樣怪的癖好,不叫她唱曲,只讓她一個勁兒地喚他。完了還不滿意,竟要讓她換名。
她委屈的眼眶微紅,但也極力忍下,不敢壞了他興致。
她道:“奴知道了。奴給公子唱一曲吧。”
祁世驤道:“不必。”
小花娘羞答答道,“那、那,就讓奴伺候三公子吧。”說罷,紅著臉兒去解自己衣裙。
祁世驤并未阻止。小花娘嬌怯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羞答答眼神柔情似水,走至他面前,閉上眼睛道:“求公子垂憐。”
祁世驤瞥了她一眼,那扭捏作態勁兒讓他很是不爽,道:“站另一邊去,轉個圈我瞧瞧。”
小花娘依言轉了一圈。
他生得白,那花娘一個女子卻還不如他,他忍不住道:“你晚膳用了多少?怎地腰比我還粗——”
他忽地住了嘴,似是想到了甚么,面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那小花娘臉色亦是不好。一張臉兒由紅變白,由白變青,“哇——”一聲嚎啕大哭,受不住這番羞辱,抱著裙衫推門而出。
老鴇雖得了重金,但擔心那祁三公子不知收斂,對她新栽培的姑娘下重手,見才一盞茶功夫,小花娘便跌跌撞撞出來,大驚失色。等那小花娘抽抽搭搭掉完眼淚,老鴇問清前因后果,一時滿臉表情、萬般變幻。
自這回事后,韋寶琛那眼神總是似有若無地掃過祁世驤那處,就差問上一句“是不是天寧寺童子功練過火了”。
祁世驤有些惱火,卻并不是惱韋寶琛與那小花娘,惱的是那安如鶯與他自己。他有一陣子不往百花樓去了,平日下值后多去福安堂,作陪在老太君身側。
這日,遇著安陽郡王來同老太君辭別。季淮與祁世驍形影不離,老國公在世時,也時常來福安堂拜見,老太君自是熟悉。她也是看著季淮自少年長成如今青年模樣,看他過來,心下歡喜。由著二人陪她說上幾句。季淮有事,坐了一盞茶功夫,便要告辭。
太老君讓祁世驤親自送客。祁世驤無有不從。回福安堂復命時,多問一句,道:“郡王從前雖也常來我們府上,近日好似來得頻繁了些?”
老太君道:“想是有事尋你哥哥。”
老太君的貼身丫鬟換了茶盞,重沏了新茶,端給二人,道:“恕奴婢多嘴。郡王好似要查甚么孤本,回回皆往疊翠樓去的。”
喔,疊翠樓,祁世驤有了些猜想。
季淮近日上門,無非是他意圖告假、親去平陽之事被圣上否了。平陽是他封地,過了這許多年,他安分守己,仍是得不到一個出京機會。便是去封地看看亦是不被準許。
圣上是何人,只另外派了差事給季淮,季淮便懂他之意。他不敢輕舉妄動,幾番來回,親自送了書房中那一副美人圖給祁世驍。
祁世驍接過那畫兒,思索片刻,尋了青書來,讓他遣個小婢子去二房客院,以疊翠樓盤查書目的名頭,叫安小姐連人帶書一起去疊翠樓二樓一趟。
青書平靜應下,一轉身便苦了臉。他面上苦、心里頭更苦,但他知道,世子心中是苦中之苦。如今竟已經借著盤點書目的名頭開始誆安小姐去疊翠樓幽會了,這已經不是那個他青書從小伺候的世子了。
喜歡一個小娘子,真個教人面目全非呢!
青書雖惆悵,但也很快將事辦妥。
如鶯今日本不想再去疊翠樓,但既然是盤點書目,她推辭不好。且讓她去二樓,她也不知道是甚么緣故。
故而也不曾耽誤時辰,起身披了件胭脂紅羽紗面鵲登梅斗篷,面上與思珍一起試抹了新買的胭脂還未來得及洗去,淺淺胭脂染透雪腮,別有一番嬌艷顏色。她在鬢側匆匆簪了朵堆紗花,便出了門去。
她穿過翠樹,過了拱橋,日頭已稍稍西斜,暮秋暖暉透過枝椏灑在她身上。
她抬頭看疊翠樓那三個字,目光落在二樓回廊的欄桿上,那處在她眼中甚是神秘。她回回只去了一樓,未曾去過二樓。不想盤點書目竟是讓她有機會上去。
她上了樓臺,剛行到廊下,便見一小廝迎上前來。如鶯認出是上回替她還傘的小廝。他恭謹禮道:“安小姐請隨我來。”
如鶯隨他上了樓,在回廊上行了幾步,來到最大的一間書室前,門兒大敞,入目皆是一排排書架,架上書卷擺得不密,也不曾相疊。
小廝道:“小的不能進去,安小姐請。”
如鶯心下納罕,她手中之書是一樓府中人人可借閱的,為何讓她捧著書來這處,這些目之所及的書卷好似都是孤本。
她想再問一句,已不見那小廝身影。
她進了書室,幾步走到空曠處,前面齊整整數排書架,一眼難到頭。她再顧左右,見左側四五排書架間正立著一人,一身玄青海馬紋暗銀通袖常袍,發簪墨玉,鳳目清冷,似是看了她有好一會兒。
如鶯不想此時碰見祁三。他、他竟這般……勤學。
祁世驍已是聽見小廝說話之聲,他從一旁幾座上起身,立在書架旁等她。那一襲胭脂紅斗篷闖進他的書室,如三春日暉,將他書室照亮了幾分。
許是方才等她前,反復看那畫像之故,當她轉過臉兒朝他看過來,她那嬌美面龐、纖柔身姿竟與他頭腦中那幅畫像慢慢重合到一處。
二人四目相對,滿室安靜。
祁世驍看了一眼她鬢側那朵嫣紅的堆紗花,斜斜簪在烏發間,欲墜未墜,他輕咳一聲,朝她道:“你來。”
如鶯正愣神。
好幾回,她遇著這祁三公子,總覺他很是疏離陌生,還隱有迫人之感,教她想提了裙子轉身便跑。明明前幾日鬧市遇見、他還不曾這般,現下見了,那奇怪之感又來。
思忖下,她便為此時怪異之感尋到了緣由。她仍是不能全然信他。他讓她來這二樓是為何?雖則他已非年初那般惡劣,又做了幾樁像人樣的事兒,但他從前那混賬模樣總讓她有些忌憚。此時二人獨處一室,這書室空蕩蕩,她難免有些緊張。
她盯著他,他亦在瞧她。她心頭那不自在與想逃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一時拿不定主意是朝他行禮,還是真個兒走掉,便聽他讓她過去。
她一猶豫,他已轉身走向幾座。
他那般干脆,她亦不扭捏,跟上他,距他三步遠,微福了福道:“祁三公子。”
祁世驍一愣,這才想起還有此一節。原是因了貍奴之故,舉手為之,她也是客居府上二房的客人,想來日后二人也無再見之時。不想出了季淮這樁事。果是人不可欺。
他略一想,便把先前一閃而過、準備坦白身份的念頭壓下。實也沒有必要。他咳了一聲,道:
“你坐。”
如鶯聽這祁三的聲兒好生奇怪,怎低沉這許多,莫不是嗓子著涼了。她依言坐他對面,將手上書卷放在幾案上,道:“三公子,我知此書室我不能來。今日是疊層樓盤點書目,有人要我過來,不知是何故,竟要來此處?”
祁世驍道:“安小姐見諒,實是我有事相托。”
如鶯盯著他漆黑雙眸,似要看盡他心中所想,心底隱隱疑慮不散。
幾座不大,幾案狹長,祁世驍兩世皆未曾同個小娘子面對面坐的這般近,教個小娘子疑惑地盯著他瞧,他難得地生出幾分不自在來。他知她不是無禮,恐是覺出他與貍奴的差異。
(https://www.dzxsw.cc/book/37743341/3102163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