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不遠(yuǎn)處，聚集了非常多的人，都是些本地的村民，男女老少，扎堆在一起，似乎在看什么熱鬧。

        人堆中央，有跳躍的火光，在越來越黑的夜幕籠罩之下，這躁動的紅色，似一道誘惑的符咒，透著詭譎的神秘。

        “快，快！”有村民焦急地趕來，對著一旁的同伴呼喊著，急切的模樣，難得一見。

        似乎是什么大事件？

        吉米非常好奇，但是心中又有著掛念。

        此時的安娜，一定焦急地站在門外，翹首企盼著他的歸來吧？

        什么事，都沒有安娜重要，他放棄了圍觀的想法，只一心一意地想著回家。

        遠(yuǎn)處的人群里，有人正大喊大叫著，那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熟悉，但一下子，他有些想不起來。

        “燒死她！燒死這個魔女！”

        那個聲音喊得有些撕心裂肺，帶著濃濃的憎惡，還有仇恨。

        魔女？

        吉米有些迷惑，村里哪來的魔女？

        回頭望了一眼，那被火色籠罩的夜幕，紅得那么詭異，紅得，似乎都能滴出淬毒的血來，伴著狂嘯的夜風(fēng)，這火光肆無忌憚，看起來灼熱，卻令人感覺毛骨悚然。

        從來沒見過魔女，不知道長得什么模樣？會很可怕嗎？

        算了，還是回去找安娜要緊。搖了搖頭，吉米重新邁開了腳步。

        “燒死她！自從她來了以后，我們村就沒有過好事。”

        “她帶來了惡魔！她與惡魔作了交易！她害死了村民們！”

        “竟然不是黑發(fā)，是金發(fā)！她欺騙了大家！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瞧她這一頭短發(fā)！正常的女人誰會蓄短發(fā)！她就是惡魔！”

        “燒死她！燒死這個娼妓！”

        遠(yuǎn)處的呼喊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一聲蓋過一聲，那個熟悉的聲音，引導(dǎo)著憤怒的人群。

        吉米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們，在說誰？

        他再一次回了頭，向著火光的中央看去，那里，似乎立了一個十字架，有一個女人的身形，被定在十字架上，那身影小小的，在夜色里看不清，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像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只是在等待時間的流逝——

        而后，他想起來了，那個聲音為什么那么熟悉？因?yàn)槟莻�聲音，是那個青年混混的，他叫喊得這樣大聲，都快扭曲了聲線，他差點(diǎn)聽不出來。

        對，是那個混混。

        如果是這樣，那，魔女呢？

        吉米突然顫抖了起來，他的臉一下子就發(fā)白了，睜著倉皇的一雙眼，努力地看著那個十字架上的身影。

        可他看不見，眼里只是濃濃的一團(tuán)黑影，濃得快要將他吞沒。

        ——不。

        他顫抖得厲害，很快，轉(zhuǎn)過身，向著人群挪去——

        于是，當(dāng)他終于費(fèi)盡千辛萬苦擠進(jìn)人群的時候，當(dāng)他終于看清與確認(rèn)被綁在十字架上的人是安吉麗娜的時候，當(dāng)他看見憤怒的人們正對著她扔石頭潑臟水的時候，他崩潰了——

        他差點(diǎn)就要崩潰了——

        此時的安吉麗娜，正歪著頭閉著眼睛，她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破破爛爛地粘在身上，她的臉上是一片臟污，還有紅腫的傷口，她用煙草灰遮蓋的發(fā)色，在水的作用下已經(jīng)顯露出了原本的金色，水滴從發(fā)尖蜿蜒滴落，化為了稠密的黑汁，順著她頎長的頸，流進(jìn)了她的衣領(lǐng)里，而她的頸上，手臂上，腿上，是一條條粗壯的麻繩，像一條條緊緊纏繞的毒蛇，爬滿了全身。

        她就像一個重罪之人，被推在堆滿木柴的高臺之上，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人們對她的審判。

        可她，又何罪之有？

        ——不，她沒有做過壞事，你們不能這么欺負(fù)她。

        ——這個世界上，沒有再比她更好的人了，她怎么會是魔女？

        ——你們才是惡魔，你們才是。

        終于，從胸腔迸裂出一聲嘶吼：“你們！住手！”

        這聲音，出現(xiàn)得那么突然，急切、驚懼、憤怒、心痛，集所有情緒于一身的幾個字，那樣有力量，那樣有震懾力，人群，馬上安靜了。

        安吉麗娜似乎也被這聲音喚回了一絲意識。

        “吉米……”她慢慢抬了頭，眼睫動了動。

        僅是幾秒的凝重，在看清說話之人后，人群馬上又沸騰了起來。

        “是你！”混混青年走到了吉米面前，仇視地看著他。

        他手中拿著火把，火舌的光影折射在他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陰森的詭異。

        “竟然沒把你打死。”突然，他冷哼一聲，“現(xiàn)在來送死，也行，那我就發(fā)發(fā)善心，給你們一個死在一起的機(jī)會。”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安娜，她沒有得罪過你阿——”吉米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沒有得罪？看看我的腿，以后，它永遠(yuǎn)都是這個樣子了，醫(yī)生說，我的腿永遠(yuǎn)好不了了！一條廢腿！她沒有得罪我，是，但你得罪了，還是為了她！所以到頭來，都是她的錯！”拖出了一條殘腿，青年依舊憤憤道：“她這樣愛生事，還不知廉恥，這樣的女人，活著就是一種罪惡！”

        繼而轉(zhuǎn)頭向著人群，舉了舉火把道：“這樣的魔女，應(yīng)該下地獄！”

        頓時，人群一陣歡呼。

        “她帶來了死亡，村里失去的無數(shù)條人命，都是她造成的，如果讓她繼續(xù)活著，上帝就會懲罰我們，我們敬愛的主會拋棄我們，把我們丟給惡魔，讓我們自生自滅，棄我們的性命于不顧！我們得制止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對！殺死她！”有人激動得回應(yīng)著，卻是吉米感覺刺耳得無法忍受的聲音。

        在躁動的人群中，吉米看見了那個嗆死的男人的妻子，她的臉上，激動得已經(jīng)接近扭曲，那濃濃的恨意，像一把針，刺進(jìn)了吉米的眼睛。

        ——是自己的錯，都是他的錯，是他，連累了安娜。

        ——總是說要保護(hù)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被人欺負(fù)。

        ——不是發(fā)誓，要以性命守護(hù)她嗎？

        狂暴的人群，聒噪的叫喊，吉米愣愣地站在原地，覺得，這一切實(shí)在太荒唐了。

        如此荒唐。

        可他卻竟然，無力制止——

        無力制止這一切，無力阻止人群的惡意。

        奪走人們生命的明明是瘟疫，卻為何，要讓安娜來承擔(dān)責(zé)任？

        比瘟疫更可怕的，原來是眼前這些喪失了理智的人。

        吉米沒有呆愣很久，很快，人群又開始向著被綁在十字架上的替罪羊扔起了石頭。

        “你們不要再扔了！不是她的錯！她沒有錯！”

        他已經(jīng)忘記了身上的疼痛，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眼眶落下的淚水，只是迅速向著十字架撲去，替那個再次昏迷的少女遮擋了人們?nèi)觼淼乃槭�雜物，也遮擋住了人們毫不掩飾的仇恨。

        “燒死他們！燒死他們！”如同喊著口號一般，人群更憤怒了，他們的臉上沒有寬恕，只有無限接近黑暗的仇恨，如此時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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