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對劉嬤嬤低聲道：“劉嬤嬤，這位程姑娘是太子殿下親自挑選進來的。”

        劉嬤嬤多看了璇璣的臉幾眼，心道難怪，這般好顏色，太子殿下看了自然是心動的。

        劉嬤嬤謹慎問道：“那太子殿下可曾說給了什么名分？”

        令月搖頭，“并未，倒是住在分霞院的另一位嚴姑娘頗得寵愛。”

        劉嬤嬤心中有數了，“既是如此，嚴姑娘就不必比試四藝了，這位程姑娘還是得去的，規矩還是要有的。”

        令月和劉嬤嬤說得小聲，聲音還是模模糊糊傳進了璇璣和甜果兒的耳朵里。

        甜果兒臉一鼓，有些氣氛，“這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小姐你都說了不會，過去比試豈不是故意讓你丟臉。”

        劉嬤嬤和令月商量完，對璇璣的態度就強硬了一些，“程姑娘，走個過場還是要的，請吧！”

        “小姐。”甜果兒擔憂的看向璇璣。

        “去就去吧。”

        璇璣沒什么所謂，讓甜果兒給她多加了一件外衣。

        在追仙樓的那段日子，到底是傷了元氣，她如今畏寒得很。

        到了比試的地方，璇璣才知道什么叫滿目琳瑯，百花爭艷。

        因著是第一次比試的原因，這幾十名貴女個個穿得清涼，戴得都是最好最漂亮的首飾，恨不得在第一次比試的時候，就分出個勝負，一眼看過去，幾乎要花了眼。

        反倒是璇璣，本身就打扮得素凈，多穿的那件外衣并未讓她比旁人顯得臃腫，她明明多穿了衣裳，腰肢卻更纖細，反而顯得身段更優越些。

        璇璣剛走過去，那些貴女便注意到了她。

        “她是誰？怎么穿成這樣就來了？”

        “你不知道？昨日就是她被太子殿下欽點了，一同被選進來的還有嚴萱兒，不過嚴萱兒今早已經去陪太子殿下吃早飯去了，她就只有來參加比試了。”

        “小門小戶的，總是寒酸了些，那張臉倒是還不錯，難怪太子殿下多看了一眼。”

        “多看了一眼又如何，轉眼就被拋在了腦后，如今受寵的是那位嚴姑娘，同住分霞院，命運卻不同。”

        “聽說她之前當了侍丹圣女，是真的嗎？”

        “我聽父親說起過，就是她，真是晦氣！為先皇侍過丹的女子，能好得到哪里去？”

        “你們看她那瘦弱樣子，一看就是多病纏身的”

        璇璣是商戶出身，而這里大多都是官宦千金，璇璣和她們沒有來往過，她們瞧不上她也是自然。

        甜果兒聽的很是氣氛，恨不得上去找她們大吵一架，偏偏自家小姐裝聾子，害得她也只能忍住了氣。

        這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別說了，太子殿下來了。”

        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比試的場地是在一個大殿中，殿中設了琴案、書案，琴案后又設了一面屏風。

        璇璣只看到白滄的身影一閃，就沒入到了山水屏風后面，再也瞧不見了。

        甜果兒扯了扯璇璣的袖子，低聲道：“小姐，是白公子”

        她也看見了，那個人就是白公子。

        殿中的貴女們站到了兩邊，有寶從屏風后走出來，對著劉嬤嬤說了白滄的吩咐。

        這場比試還請了典樂司的大人，先由他評分，然后再交由太子殿下過目。

        劉嬤嬤點點頭，然后讓宮女按照名單念出名字，讓貴女們開始比試。

        能進東宮選妃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技藝傍身的，就連嚴萱兒，也彈得一手好琴，唯獨璇璣一人，是什么都不會。

        一個個念到名字的貴女，或是選擇了彈琴，或是選擇了畫畫，更有甚者兩個貴女關系好的，選擇了合作，一人彈琴，一人跳舞。

        不說技藝究竟有幾分，就說這美人相伴的場面，也是非常賞心悅目的。

        璇璣站在隊伍的最后面，卻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

        當她抬頭看去的時候，除了那道屏風，什么也沒有。

        中午的時候，白滄離開了，像他來的時候一樣，從大殿后面徑直離開，和這些貴女一句話也沒說，也分辨不出他的喜好。

        東宮里準備了小宴，讓她們這些貴女吃過之后，再接著比試。

        但下午的時候，白滄沒有再來，周圍貴女們的竊竊私語再一次傳入璇璣的耳中。

        “太子殿下怎么不來了？”

        “我還想再看太子殿下一眼呢。”

        “美得你，等你成了太子殿下的人，日后便可以天天看到他了。”

        “你胡說什么？人家才沒有！”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會不會選我們？”

        “下午比試的是不是沒有太子殿下喜歡的？所以才不看了？”

        前面比試過的貴女齊齊看向了后面未曾比試過的，目露同情之色。

        璇璣注意到，白滄雖然沒有來，但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小太監卻來了。

        小太監站在屏風邊上，看著她們這群貴女議論著太子的話，卻未曾阻止，反倒是面上一直帶著笑。

        聽剛才她們說的話，這個小太監是貼身伺候白滄的，白滄都走了，他還在這里干什么？

        充當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嗎？

        最終劉嬤嬤還是念到了璇璣的名字，“程璇璣，程姑娘在嗎？”

        甜果兒舉起手，“在的！”

        人群分開，劉嬤嬤看到璇璣的臉，就想起她早上說自己什么不會的樣子來。

        一臉坦然的說自己什么都不會，也不覺得羞愧。

        劉嬤嬤臉色不好，“程姑娘，該你了。”

        璇璣彎起嘴角，還是早上那個笑容，“回嬤嬤，琴棋書畫四藝，我一樣都不會。”

        殿中的貴女們齊齊抽氣——是她們耳背了嗎？她們聽到了什么？怎么會有人什么都不會？這女子莫不是個什么都不會的花瓶？

        劉嬤嬤臉色更難看了，“那你會什么？”

        璇璣認真的想了一下，就在大家以為她會想到自己會些什么的時候，她搖了搖頭。

        劉嬤嬤臉拉得老長，“程姑娘，要知道容顏易老，空有美貌是無用的。”

        璇璣一臉虛心受教的模樣，“多謝嬤嬤提醒，是我沒有福氣伺候太子殿下，就算被趕出東宮也絕無怨言。”

        劉嬤嬤頓了一下，“最終結果還要等太子殿下看過才知。”

        劉嬤嬤示意典樂司的大人動筆。

        大人在程璇璣后面畫上了幾個大大的叉。

        殿中的那些貴女又一次議論起來，不過這次的對象換做了她。

        璇璣充耳不聞，只當自己是塊石頭，不會動不會說話。

        直到有個女子走到了她身邊，“你叫程璇璣是吧？京城中為官的，又姓程的，家中好像沒你這么大的女兒。”

        女子說話毫不客氣，語氣中的輕蔑絲毫不加掩飾。

        璇璣抬眼，語氣溫吞，“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是你還有誰！”

        女子穿一身水紅色的廣袖長裙，藕臂露出一截，腕上戴著通透的羊脂白玉鐲，頭上的金釵和碩大的東珠，都在昭示著她家境不菲。

        她剛才進來的時候，就聽到幾個女子議論過她的身份，而這名打扮華麗的女子也在其中。

        她不會沒聽見她的身份，問這句話只能是故意找茬。

        劉嬤嬤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她看了有寶一眼，征詢意見。

        有寶搖搖頭，眼中閃過幾絲看好戲的興奮。

        璇璣道：“我家中并無人在朝為官。”

        女子揚起了下巴，語氣更加不屑了，“那你家中是做什么的？怎么進東宮來了？”

        女子的話一說出口，周圍跟著響起幾聲輕笑。

        “楊姐姐你有所不知，她是商戶出身，因著外祖父是嚴尚書，所以才進來的。”

        這話一出口，取笑璇璣的人更多了。

        那位她人口中的楊姐姐下巴抬得更高了，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呵，原來是商戶出身，無怪乎什么都不會了，嚴尚書也跟著丟臉吧。”

        璇璣的臉色冷了下來，她看著面前的女子，“看楊姑娘的打扮，倒是好出身，今日的說話行事，倒是顯示出了楊府的氣度，想來是楊姑娘的父母教得好。”

        楊姑娘一聽，氣得柳眉倒豎，伸手便要打她。

        甜果兒眼疾手快的一攔，將楊姑娘推到一邊，“別動我家小姐！”

        楊姑娘更氣，又抬起了手，這次打向的是甜果兒，“哪來的丫頭？！知道我是誰嗎？”

        這次鬧出的動靜更大了，有寶咳嗽了一聲，劉嬤嬤立馬大聲道：“干什么？這里是東宮，不是各位姑娘自個兒家里！”

        原本在畫畫的貴女不畫了，楊姑娘的手也頓住。

        整個殿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璇璣和楊姑娘的身上，劉嬤嬤走過來，問她們，“怎么回事？”

        楊姑娘對著璇璣冷笑了一下，轉身對劉嬤嬤微笑，“劉嬤嬤，家父是御史中丞楊西齊，剛才是這位姑娘先出言不遜，我才生氣的，而且她身邊的這個丫環還對我動了手，我現在手還好疼，若是回家后父親問詢，我定是要實話實說的。”

        甜果兒算是見識到了什么是顛倒黑白，“劉嬤嬤，不是這樣的！剛剛是她走過來挑釁我家姑娘！”

        劉嬤嬤呵斥道：“一個奴婢，話未免太多了些！拉下去，掌嘴二十。”

        楊姑娘的眼中閃過一絲嘚瑟。

        “慢著！”璇璣把甜果兒拉向身后，“劉嬤嬤，她是我的貼身丫環，若是有錯，我做主子的一力承擔。”

        甜果兒道：“小姐，奴婢不要緊的，你不用替我擔著。”

        “別說話！”璇璣瞪了她一眼，止住她的話頭，“劉嬤嬤，這罰我來替她受。”

        劉嬤嬤遲疑，“這”

        太子殿下可沒有交代可以罰這些貴女啊。

        劉嬤嬤向有寶遞去眼色求救。

        楊姑娘見狀，“劉嬤嬤，你該不會不敢罰她了吧？若是讓我父親知道，這事可就不是二十個巴掌這么簡單了。”

        有寶笑瞇瞇的走過來，“楊姑娘這話是何意？”

        楊姑娘一愣，“有寶公公，是她先欺負我的，我不過反駁了幾句。”

        有寶是太子殿下身邊伺候的，她可以對劉嬤嬤不敬，卻不敢對有寶不敬。

        有寶呵呵一笑，“楊姑娘說笑了，就算楊中丞的官做得再大，也是不敢把手伸到東宮的。”

        楊姑娘臉色一白。

        “行了，今日的時辰不早，各位姑娘回去歇著吧，明日再接著比試。”

        “那剛剛的事”楊姑娘不死心。

        有寶看了她一眼，“剛剛的事奴才自會如實稟報太子殿下。”

        楊姑娘有些忐忑，“那請有寶公公一定要‘如實’稟報，家父一定不會忘記公公的恩情的。”

        有寶卻沒接她的話茬，轉身就走了。

        楊姑娘的臉色一時難看至極。

        “劉嬤嬤！”

        有寶都不接的話茬，劉嬤嬤自然也是不敢接了，“楊姑娘，明日太子殿下自會定奪，請吧。”

        璇璣和甜果兒回到分霞院，沒想到嚴萱兒人沒去比試的場地，那邊發生的事，她倒是一字不落的都知道了。

        嚴萱兒拉著璇璣的手，“表姐，你別擔心，這事我肯定替你出頭。”

        璇璣覺得好笑，“你聽誰說的？消息這么靈通？”

        嚴萱兒指了指外面，“是令月告訴我的。”

        璇璣看向門外的令月。

        東宮這么多貴女，就嚴萱兒一個人單獨見了太子，又得了獨一份的賞賜，令月應該是把她當成了未來的主子，所以想法設法的打聽消息，然后巴結嚴萱兒了。

        璇璣看破不說破，“都這個時辰，你怎么還在打扮？”

        翠芬正在給嚴萱兒找衣裳，還有兩個宮女也在嚴萱兒身上一通忙活。

        嚴萱兒羞澀一笑，“太子殿下叫我過去陪他吃晚飯。”

        璇璣愣了愣，“哦，那很好啊。”

        嚴萱兒道：“表姐，等會我就給太子殿下說，不會讓他懲罰你的，那楊青卉是御史中丞的女兒又如何，我祖父也不差到哪里去，她還拿根雞毛就當令箭了！”

        甜果兒看了自己小姐一眼，有些心疼她。

        白公子又叫了萱兒小姐一起吃飯，難道是真的喜歡上萱兒小姐了？

        那她家小姐怎么辦？

        入東宮后，白公子也沒說來見見小姐，難道是真的把她忘了？

        嚴萱兒收拾停當之后就出發了，晚飯依舊設在花園涼亭，依舊是滿滿一桌子的菜，也依舊是嚴萱兒一個人吃。

        嚴萱兒注意到太子殿下看得還是早上那本書，有心想和太子說話。

        “太子殿下，這本書好看嗎？可以推薦給萱兒嗎？”

        白滄抬頭掃了她一眼，“你看不懂。”

        嚴萱兒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啊，這樣啊。”

        白滄見她不信，遞給她。

        嚴萱兒狐疑接過來，翻了翻，都是一些講兵法詭譎的。

        好吧，她的確是看不懂。

        嚴萱兒把書遞還給白滄，“讓太子殿下見笑了，萱兒的確是看不懂。”

        白滄沒什么反應，掃了桌面一眼，“吃完了？吃完了便讓有寶送你回去。”

        嚴萱兒沒有起身，她遲疑了片刻，說出了今日的事，“表姐這人性子最是恬淡，從不主動與人爭執，更遑論挑釁別人了。”

        沒想到白滄卻冷笑了一聲，“那是你一點都不了解她。”

        嚴萱兒愣了愣，太子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不了解表姐，那誰了解？

        嚴萱兒不懂白滄的意思，話語更謹慎了一些，“正是因為表姐是商戶出身，才不可能去挑釁出身中丞家的楊姑娘，還請太子殿下一定要查明事情真相，還表姐一個清白。”

        白滄的手指在書頁上摩挲了一會兒，他問嚴萱兒，“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啊？”嚴萱兒沒想到太子會問她，有些受寵若驚。

        白滄道：“大膽一些說，說不定本宮會聽你的呢，說錯了也不要緊，本宮不會罰你的。”

        嚴萱兒一聽，膽子大了些，“萱兒覺得，我和表姐都是太子殿下選進來的，楊姑娘此舉便是質疑太子殿下的眼光，再說了，太子殿下是君，楊中丞是臣，楊姑娘張口閉口都是楊中丞，豈不是在拿楊中丞的風格欺壓東宮里的宮人？”

        白滄點了一下頭，“你說的在理。”

        嚴萱兒心里一喜，說話便放肆了些，“萱兒覺得，就算楊姑娘的四藝再出色，太子殿下也該斟酌一些，還沒選上便如此跋扈，若真的選上了，那東宮里的這些宮人可沒好日子過了，今日的事，宮人們都傳開了，都說是楊姑娘嫉妒我表姐的美貌，故意尋釁呢。”

        白滄又點了一下頭，“你表姐的確有幾分美貌。”

        白滄說這話時，眼神微微柔軟了幾分。

        嚴萱兒忍不住心動，脫口而出道：“那萱兒呢？”

        白滄看著她不說話。

        嚴萱兒看得分明，太子殿下的眼神中，對自己沒有半分的喜愛。

        她心里一驚，渾身的血液都冷卻了下來，“是萱兒逾矩了，太子殿下恕罪。”

        白滄喊了一聲，“有寶。”

        有寶公公走進來，呈上手中的一個錦盒。

        白滄道：“給你的。”

        嚴萱兒小心接過來，打開來一看，是時下流行的發簪，下面墜著的流蘇也甚是好看。

        有寶見嚴萱兒目露歡喜，“嚴姑娘，這可是太子殿下親自給你挑的。”

        嚴萱兒道謝，“多謝太子殿下，萱兒很是歡喜。”

        白滄‘嗯’了一聲，“今日的事，本宮也聽說了，既如此，有寶，那便請楊姑娘歸家去，還有今日那些缺乏禮儀教養的，也一并送回去，本宮明日不想再看見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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