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節(jié) 髡學(xué)
經(jīng)過了這次酒宴,黃稟坤就算成了這群士子們中的“一員”了。到宴席快結(jié)束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伙士子多是“玉源社”的成員,說是“鉆研文章,吟詩作賦”,其實就是一群人混在一起吃喝玩樂,作詩談?wù)搰隆?br />
這個社組織松散,成員也不限于南海縣學(xué)的生員,也梁存厚這樣的舉人和吳佲這種沒有功名的讀書人。其中林遵秀是金主,梁存厚則隱約是其中的領(lǐng)袖人物。
沒過幾天,黃稟坤又受林尊秀所邀,去了他的“別墅”游樂。
林家的別墅就在白云山山麓,取了個雅號“竹園”,其實不過是山林中的一棟別館。布置亦普普通通,勝在四周風(fēng)景修理,環(huán)境幽靜,這里距離廣州城亦不遠(yuǎn),可以當(dāng)日進出城池。林尊秀就將這里作為了玉源社成員,特別是骨干成員聚會的場所。
黃稟坤來到這里,才發(fā)覺梁公子已經(jīng)到了。看他嘴角微微的笑意,他立刻明白邀請他來必然是梁存厚的主意。
這倒有點鬧不明白了。盡管黃稟坤知道玉源社的成員大多對髡賊抱有好感,意圖從他們的崛起中撈取好處,但是梁公子的態(tài)度卻是十分曖昧。黃稟坤本能的感覺的到,他的想法比其他社員要復(fù)雜一些。
梁公子之外,還有幾個書生,有的是酒樓上見過的,亦有宴請時沒有到場的,那位史秀才和好做驚人語的吳佲都在場。林尊秀一一為他們做了引見。
僮仆獻(xiàn)過茶水,閑話一番,林秀才才進入正題。
原來這他們幾個都是醉心于“髡務(wù)”的讀書人。其中興趣最大的,反倒是很少在外面談起“澳洲人”的梁公子。
論起和澳洲人的淵源,在這廣州城里他大約僅次于高舉了。當(dāng)初郭逸舉辦善堂,開辦產(chǎn)業(yè)。梁家是出了不少力的。后來明軍進剿臨高,梁家也對郭逸留在本地的產(chǎn)業(yè)和人員暗中多方維護。所以郭逸一回廣州,便悄悄的去拜會過。
不過。他們之間的交往也僅限于此了。梁家是世代官宦人家,對和澳洲人之間的交往是極其慎重小心的。不愿意染上太多他們的色彩。畢竟結(jié)交海外人士不但不好聽,更容易惹禍。
雖說彼此保持著距離,但梁存厚一直對澳洲人的一切都十分感興趣。在他看來,盡管廣州城里澳洲人的影響與日俱增,談?wù)摗鞍闹奕恕焙汀镑諏W(xué)”的讀書人也很多,但是大多是隔靴搔癢,沒有誰真正了解髡賊。
玉源社這個團體正好給了他聚集同好,研究澳洲人的大好機會--因為身份的關(guān)系他平日里不便公開談?wù)摗镑諏W(xué)”。也不好到處搜集髡賊的材料。有了玉源社這張皮就好辦多了。在他身邊,聚集起一群醉心髡學(xué)的讀書人。他們利用這里討論髡學(xué),搜集各種“澳洲書籍”,設(shè)想著有一天能夠舉辦“髡務(wù)”,來個富國強兵,扶持大明中興。
黃稟坤暗暗心驚,想不到這廣州城里居然還有這樣一群人!不過看他們的言論,即不似酒樓里那些急著“從龍”的書生,又不像官吏們那般畏髡如虎。倒有些“憂國憂民”之思。
這樣的人才是我要找得啊!黃稟坤暗暗高興。
話題是從林秀才新買得一本澳洲書《物理小識》談起的。之所以買這本書,是因為他們聽說澳洲人的許多“奇巧之物”便是以此為基礎(chǔ)的。其實這本書是以物理學(xué)科普書為藍(lán)本的,說得是質(zhì)量、力的相互作用、能量守恒這些最基礎(chǔ)的物理知識。并沒有什么實用知識。對于一貫飽讀詩書的秀才們來說。實在艱深了點。
黃稟坤因為看過黃平的教材,又聽他解說過一些,倒是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當(dāng)下揀選自己知道的。細(xì)細(xì)說了一遍。
“髡學(xué)果然艱深,”林尊秀搖頭道,“看來真要興辦髡務(wù),非得有專門的人才才行。”
“當(dāng)初李大掌柜想從澳洲人手里購買炮廠,聘請工匠,澳洲人亦不允許。”史秀才道,“我看這事難。”
“他不肯聘,我們可以派人去學(xué)么!”黃稟坤插話道。
“去學(xué)?”幾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錯,”黃稟坤點頭道。“髡賊好為人師,在臨高舉辦學(xué)校。教習(xí)的都是髡人的學(xué)問。到處搜羅子弟入學(xué)――小弟還曾送了個小廝去習(xí)賊學(xué)呢。”
“學(xué)得如何?”梁存厚十分關(guān)心,“可曾習(xí)得造炮建船之法?”
“此乃髡學(xué)中至高之學(xué)。未曾習(xí)得,不過此書,”黃稟坤用扇子指著《物理小識》,“他倒是樣樣都解得。”
“竟有這樣的事!”林尊秀十分興奮,“不知黃兄可有門路?我也想派遣幾個小廝去習(xí)髡學(xué)!”
“林賢弟,莫要強人所難。”梁存厚道,“此事慢慢再議。”
黃稟坤趕緊道:“澳洲人內(nèi)外盤查甚緊,外來學(xué)生是一概不收的。不過若要想辦法亦不是不行,不過……”
“不過什么?莫非是學(xué)費昂貴,這不用擔(dān)心?”
“非錢財之事,”黃稟坤想到了自家的黃平,不由嘆了口氣,“諸位有所不知,澳洲人最擅迷惑人心。好好的孩子,若是入了他們的學(xué)校,不過一二年功夫,便是‘假髡’了。把老爺也忘了,祖宗也淡了,天理人情種種,都不在話下,全是澳洲學(xué)問,澳洲規(guī)矩了……”
“須得尋年歲較大,心志堅定的又能讀書孩子去才行。”
“這樣的孩子,哪里去找!”史秀才道,“能讀書的孩子,誰家愿意送去學(xué)髡學(xué)?若是一般的下人小廝,都是愚鈍無知之輩,若是和黃兄所說一般,去了之后還不是一樣被迷惑了……”
“看來此事甚難啊。”
說起髡學(xué),林尊秀興趣最大,也自認(rèn)為研究最深,他不覺高談闊論起來:“難辦也得設(shè)法辦!髡學(xué)乃是當(dāng)務(wù)之急!自崇禎初鐵船北上,入我瓊州,敗我王師,不過三四年功夫,便已儼然一國。其造機器,修戰(zhàn)艦,誘惑百姓渡海去投。官府莫能制!這的確為三千年一大變局。中國之弓矛、鳥銃、土炮,不能敵髡人之槍炮,中國之舟楫艇船,不能敵髡人之輪機兵船,故而處處受制。處今日之局勢而侈言攘夷、驅(qū)逐出境等等,固虛妄之論,即欲保和局、守疆土,若無槍炮船艦,亦是空話。學(xué)生以為,自強之道在師其所能,奪其所恃,故不能不辦習(xí)髡學(xué)、辦髡務(wù)。設(shè)炮廠,建船坊,這髡人槍炮艦船,大多亦是在瓊州所制,用得鐵料是我中國之鐵,匠人亦不過是流亡百姓。就能持之而侵凌我大明。若我們果能深通其法,也就能造出如髡人一樣的船炮,說不定還可超過他們,那時就不愁攘滅髡賊了!”
黃稟坤凝神聽完這番宏論,對他所提出的“三千年一大變局”的論點激賞不已。這是一句振聾發(fā)瞆的呼喊,可惜皇上、中樞諸大臣,各省督、撫、布政使聽不到這呼喊,出了一個澳洲貨之外,大約誰也沒有真正意識到髡賊的謀算之深。
“林兄,你以‘三千年一大變局’這句話來概括今日形勢,非常簡明動聽。你以這句話為宗旨,把剛才說的這些內(nèi)容,很可以寫一篇大文章,傳抄出去,讓天下人都能受到震動。”
“呵呵,我寫了這文章,天下讀書人還不將我罵死。”林尊秀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容,“說我‘危言聳聽’那是輕的,要說是‘褻瀆圣學(xué)’,我可就萬劫不復(fù)了。”
梁存厚輕輕的用扇子拍打手掌:“林賢弟過慮了。學(xué)髡學(xué)也好,辦髡務(wù)也好,引用他們的好辦法好制度也好,有一個基本之點要時刻記住,那就是必須以我中華名教為本。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髡人富強之術(shù)。”
“正是!梁兄說得好哇!”幾個人都撫掌贊同,“所謂髡學(xué)為用,中學(xué)為體。澳洲人的長處要學(xué),老祖宗的衣缽更不能丟!”
黃稟坤深以為然,正要說話,史秀才接口道:“習(xí)髡學(xué),辦髡務(wù),且不說能否攘滅澳洲人,起碼亦可自保。”史秀才別看一臉與世無爭的胖子形象,談起事情來卻一點沒有含糊勁道,“當(dāng)初澳洲人兵臨白鵝潭,火燒五羊驛,我兵竟無還手之力。幸而澳洲人好商重利,不然,怕是這廣州城早落于他們之手了!”
吳佲冷笑道:“難道現(xiàn)在就不是他們的嗎?不是我危言聳聽,澳洲人想要這廣州城,不過是舉手之勞。”
“不錯,這廣州城里可是金山銀海。”
“那他們?yōu)楹斡植蝗∧兀俊绷捍婧窈鋈粏柕馈?br />
“為了生意。”吳佲將扇子一闔,“澳洲人取下廣州不難,難得是一取廣州,便不能與大明做生意。城里有金山銀海又如何?他們看重的不是錢財!”
黃稟坤忍不住附和道:“所言極是!髡人雖說好商逐利,實則所圖并不在此!”
“那他們圖謀什么呢?”(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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