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耿清玙已經熟睡。

        宮府的地下室，一間非常大的茶室內，宮逾明正坐在一張八米長的金絲楠木茶臺后自己沏茶喝。大蠻、小蠻、福姨以及霍斐站在他的兩側，大蠻小蠻向他匯報今天陪耿清玙出去發生的事，一點一滴甚至連耿清玙的表情都沒落下。

        小蠻最后說道：“墨德堅持要見您，看起來有話要說，主人怎么安排？”

        宮逾明將沏好的茶倒出來，問了別的話：“清玙見他什么反應？”

        小蠻回道：“沒有反應，也沒問，反而在發呆，應該是看見鰩人了，但是沒問我們，我和大蠻便沒主動解釋。”

        宮逾明喝了一口茶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又轉頭看向福姨問道：“鰩人怎么說。”

        福姨依舊是那優雅而又標準的站姿，恭敬地回道：“從公館的出入記錄來看，墨德早上剛來便去了錦迷園療傷，鰩人為他療傷直到遇見濯枝大人和大蠻小蠻才結束。鰩人說他傷得挺重，四肢輕度骨折，腦部撞擊有輕微腦震蕩，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最嚴重的是腹部，幾乎被貫穿，流了很多血，鰩人花了很長時間才治好。”

        “他去天翁閣了嗎？”

        “沒去，直接回了黃老板在公館內的宅子。”

        宮逾明看著面前漂浮著茶葉的茶水沒說話，轉頭又問霍斐：“最近妖界還有什么動靜？”

        霍斐想了一下才回道：“您帶濯枝大人回來那天被妖怪看見了，有人把消息發在妖怪論壇上引起很高的討論度，不過沒拍照片，現在妖界都知道您身邊帶著一個人類。其他動靜目前還沒有出現，您出關以后，聽到風聲的老妖都已經安分下來，最近十年剛起來作亂的，這幾天也整治下去了。雖然還有些反對的聲音，但是都不成氣候。”

        “黃柴最近在做什么。”

        “最近都呆在那個人類身邊。自從十九年前黃老板找到那位女生的轉世，他大多數時間都陪在她身邊。”

        大蠻聽了嘲笑道：“真不懂狗爺怎么想的，把位置傳給這么一個兒子，一門心思都在那人類身上，能力也不行，妖界交給他打理搞得烏煙瘴氣。”

        狗爺是黃柴的父親，上一任狗妖王，一百年前人界大戰，狗爺在戰爭中受了重傷，他便將位置交給最小的兒子黃柴繼承。那時宮逾明也在大戰中受了傷，閉關后便將妖界的事務交給黃柴打理，又讓霍斐暗中留意妖界的動態。

        黃柴小時候曾在化形期跑到人界玩，被人類女孩黃杏杏撿到收養，后來黃柴能夠幻化成人形妖力也越來越強，他也仍舊呆在黃杏杏身邊直到她死去。黃杏杏死后他沒有忘記這個人類主人，而是找到她的轉世繼續留在她身邊陪伴她，就這么一直追隨她到了現在。

        宮逾明聽大蠻的話哼笑了一聲：“我倒覺得他忠貞不渝。”

        大蠻沒想到宮逾明會回答她的話，她看了一眼宮逾明，又想到宮逾明這幾世在做的事，知道是自己說錯話了，她哭喪著臉顫聲說道：“主……主人，我說錯話了，對不起主人。”

        “閉嘴吧。”宮逾明揮了揮手，不想和大蠻計較，大蠻可憐兮兮地側身躲在小蠻身后，不敢再亂說話。

        宮逾明出關是為了耿清玙，出關以后他一直圍著耿清玙轉，后來又一直在收拾黃柴的爛攤子，所以對妖界最近的情況還沒有完全掌握。他繼續問霍斐：“牛爺一直在谷城？”

        霍斐有些無奈的樣子回答：“是的，一直都在。您閉關以后把事務交給黃老板打理，之后妖界無論變成什么模樣牛爺都沒有過問，一門心思全放在他種的田里。”

        牛爺就是牛妖王，名叫牛福貴，曾是一頭給老農耕田用的黃牛，后來老農死了，他也沒有子女，牛福貴就化成人形以老農侄子的身份將老農葬下并繼承了老農的田地。牛福貴一輩子都在耕耘，扎根在土地上，原本的田地逐漸擴大，產的糧食也越來越多，他就經營起糧食基地的生意。妖怪們都尊重他，不僅因為他是妖界的長老，還因為他人好，愿意施舍救濟一些小妖，妖界各大妖族多多少少都受過他的恩惠。

        “……這老頭兒。”宮逾明瞇著眼，牙齒反復嚼著一片小小的茶葉，讓茶葉的氣味散發在唇齒間。他明白牛福貴把他推上妖王的位置是想當甩手掌柜，他那時也急需證明力量獲得權力，好讓他在人界和妖界立足，讓他能更方便地尋找耿清玙，所以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

        但是現在耿清玙找到了，他要去找仙帝，宮逾明是一定要陪在他身邊的。他走了妖界的事務總得有人打理，這么想著，宮逾明便不想那么輕易地放過黃柴了。同樣都是妖王，在其位謀其職，這是他的責任。

        宮逾明吩咐霍斐：“讓墨德明天過來。”

        “是。”霍斐點頭應下。

        第二天早上，宮逾明在和耿清玙吃早餐時，聊到了公館內建設的種植園。耿清玙一副好奇又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用猜都知道他很喜歡。

        早餐過后，宮逾明看著穿好防曬衣戴好帽子噴好驅蚊蟲藥水的耿清玙，滿意地讓大蠻小蠻帶他出門。宮逾明因為工作原因自然而然地留在了家里。

        耿清玙走后，宮逾明來到了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是宅子內的一個小院子，和其他客房差不多，只不過隱蔽性更好，離會客廳所在的前院有些距離。

        宮逾明進到書房，已經有人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等他了，這人正是墨德。

        墨德看見宮逾明進來起身迎他，微微鞠躬致意道：“宮老板。”

        宮逾明擺擺手又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墨德坐下，說道：“墨先生不用客氣，算起來你是我的前輩，這些虛禮就不用在意了。”

        墨德是狗爺留給黃柴的得力助手，之前跟著狗爺做的時候幫狗爺立了不少威風，狗爺的地位也得到鞏固。如果不是因為他，黃柴妖王的位置也坐不了那么久。

        兩人坐下，傭人送完茶離開。墨德和宮逾明客套了幾句，好像真的像墨德說的，他是來替他主人拜訪宮逾明的。

        宮逾明陪著他演，也不急著問墨德執意要見他的目的。他捧著茶喝著，一邊和墨德虛與委蛇一邊想耿清玙現在走到哪兒了，坐觀光車應該快到了，今天太陽看著挺大的，希望他別玩中暑了。

        墨德看宮逾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說的話倒是滴水不漏。墨德本來也不是很擅長這些客套的交際，看宮逾明真的只打算和他閑聊日常，墨德也按捺不住了。他問道：“宮老板最近可發現妖界的異常？”

        “噢？異常？那倒是挺多。”

        “什么？宮老板你知道？”墨德一臉驚訝又嚴肅，想到什么臉又變黑了，配上他的樣貌，整個人看起來兇狠又可怕。

        “嗯，我出關這么久以來，妖界哪里沒有異常？托黃老板的福，我之前立下的規矩，替我破壞得干干凈凈。黃老板是有什么高見？打算另立規矩？”宮逾明淡漠地看了墨德一眼。

        墨德的臉由黑轉紅再轉白。他墨德哪里受過這樣的調侃，但是他又不能反駁。黃柴確實做了很多錯誤的決定，導致宮逾明成為妖王后在妖界建立的制度相繼被推翻。比起管理，墨德打架更厲害，所以在管理妖界上墨德也幫不了黃柴太多，后來妖界變得越來越混亂，墨德看了也只能默默給黃柴收拾爛攤子。

        雖然心里很氣，但墨德也只能道歉：“不好意思，宮老板。主人剛上任沒有經驗，還請您多多包涵。”

        宮逾明雙腿交疊蹺著二郎腿，手撐下巴看著墨德說：“是嗎？我剛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也沒有什么經驗。”

        墨德順著宮逾明的話回想他剛成為妖王的時候。那個時候妖界還沒有現在這么和平，兩位妖王在妖怪沒有觸犯妖王的地位和四界的秩序的時候，一般都不大管事。直到宮逾明上位。剛開始幾年也亂過一段時期，因為妖怪都是不服管的，現在又多一個要臣服的人，妖怪自然不滿。但是宮逾明還是讓一眾妖怪閉了嘴，夾緊尾巴做妖。后來他又雷厲風行地出臺了一系列制度約束著妖界，另外兩位妖王也同意通過這些制度。其他妖怪打打不過地位也沒他高，而且還有妖怪支持他，特別是那些有特殊能力的妖怪，全都收歸他的麾下，他的能力變得更加強大，所以就算有不滿也沒有妖怪敢站出來反對。

        墨德心想，你看起來可不像沒經驗的樣子，但他嘴上沒說而是夸贊道：“宮老板妄自菲薄了，您的能力妖界有誰不知道，尤其是您的那把劍，在妖界被奉為名器。要不是您，妖界也不能安安穩穩地過這么多年。”

        宮逾明聽了沒說話，喝了口茶算是接受了墨德的話不打算繼續為難他了。

        墨德沒忘記剛才問的話，繼續說道：“宮老板和地界那位有聯系，可知最近地界和鬼界的情況？”

        “我剛出關，很久沒和他聯系了。怎么？”宮逾明不明白為什么突然提到地界和鬼界，他身體往后靠，雙手交叉放置腹部，看起來一副閑散隨意的樣子，心中卻暗自留心起來。

        墨德臉色變得嚴肅，壓低聲音道：“最近有鬼魂在妖界四處游蕩。”

        “噢？有這種事？地管局又忙不過來了？”宮逾明表現得不甚在意的模樣。

        他這么說也情有可原，一百年前人界發生大戰，其他四界也受到波及，尤其是地界。地界地府掌管審判，人、妖、鬼輪回投胎都由地府負責，一百年前人界大戰死傷無數，這無疑給地府增加了很多工作量，地府判官到現在還在判決那個時期剩下的鬼魂，有些偷逃在外的鬼魂地管局也還在追捕。鬼界和地界關系緊密，受地界管轄，與天、人、妖界隔絕，地界一些投不了胎的鬼魂以及惡鬼惡靈都安置在鬼界。鬼界一直處于封閉狀態，按理說不會有鬼逃出來。

        地管局是地府設立在人界，處理人和妖死后鬼魂收割的管理局。人和妖死后會被死神帶回地府審判，一般來說在人臨死前死神就會在周圍出現，不過因為人界大戰的事，地管局派出大半的死神搜捕鬼魂，局內也出現人手緊缺的狀況，現在一些人和妖死了，鬼魂還沒被帶走的情況也時常發生。

        “目前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如果是剛死的鬼魂，身上怨氣不重我應該是看不見他們的。我遇上的那幾只，怨氣非常重殺傷力很強，要么生前死于非命，恩怨未了彌留在人間，要么就是從鬼界逃出來的。”回想起和他們打斗時的場景，墨德眉頭皺得死緊。

        “發生了什么事？你怎么遇上他們的？”

        墨德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告訴給宮逾明。

        一周前他接到一個電話，說是有兩個妖因為糾紛打起來了，最后都死了。平時這種事用不著他管，但是這次死的是他們轄區兩個比較大的妖族里的孩子，有一個還是族長的兒子，墨德不得不去調解這件事，給兩個家族一個交代。

        他調查了幾日，問了他們的同學以及在現場的一些妖怪，得知他們平時就不對付，暗地里給對方使絆子是常有的事，那天不知為什么兩人戾氣都很重，剛開始只是口頭吵起來，后來就轉變成了打架，甚至用上了妖力。要知道宮逾明出臺的制度里，禁止妖怪濫殺、打架斗毆，禁止妖怪在人類在場的情況下使用妖力等禁令都是排在十分靠前的位置，如有違反就會送到伏妖局□□起來。但當時的兩人都喪失了理智，最后的結果也是令人唏噓。

        墨德將調查的結果交給兩個家族的族長，兩人的父母也不得不接受孩子死去的事實。墨德知道表面上兩個家族都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但以后這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是永遠都無法化解了，墨德只能做到盡力調解，希望這兩個家族的矛盾不會影響整個轄區的秩序。

        他遇到鬼魂的那天是在夜里，他正從失去孩子的那位族長家里出來，在門口他就看見一只惡鬼從屋子里鬼鬼祟祟地出來，那怨氣濃得鬼影都快實質化了。他不知道為什么有鬼在妖界出現，而且還是從一名族長家里出來。他趕緊追了上去想抓住他審問審問，沒想到那只惡鬼早就發現了他，把他引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就想要殺他。但他低估了墨德的能力沒能得逞，他看殺不了墨德，將墨德打傷轉身就跑走了，墨德受了重傷追不上去只能將他放走。

        “現在地管局派出那么多死神在外面搜捕鬼魂，我實在想不明白怎么還會有這么強的鬼魂在外面游蕩。”墨德現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如果遇見那只惡鬼的人不是他而且別人，那么后果不堪設想。

        宮逾明聽完整件事的經過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那兩個家族沒什么問題？”

        墨德不明白宮逾明說的“問題”指什么問題，想想應該是和那只惡鬼有關，他回答道：“沒什么問題，兩個都是不大不小的家族，都在人界做生意，與人界交往更頻繁，背景很干凈。”

        宮逾明點點頭，喝完剩下的茶放下杯子后說：“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墨德沒想到宮逾明知道這件事沒有發表什么意見，現在反而給他下逐客令。墨德忍不住問道：“宮老板打算如何？”

        宮逾明看了他一眼，轉而饒有趣味地笑了一下問道：“我記得墨先生的主人是黃柴，這件事你怎么不先去請教他的意見，反而先來告訴我？”

        墨德被他噎了一下尷尬地咳了一聲。

        現在牛爺一心種地，黃柴能力不足，這妖界誰不知道真正管事的是宮逾明。墨德沒選擇第一個回去告訴他的主人黃柴，就是因為他知道說了黃柴也做不了什么。他不是瞧不起黃柴，也不是對主人不忠，他只是做正確的選擇，選擇更適合解決這件事的人。

        宮逾明看墨德吃癟的模樣滿意地收起爪子放過他，“我會去調查，這件事你不用管了。”頓了一下他又說：“回去以后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你的主人，讓他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然后發給我。”

        “為什么？”

        “總之不會害了你的主人，照做便是。”

        盡管墨德無法理解宮逾明讓他做這件事的目的，但是向主人匯報工作本來就是他該做的，所以他也沒有拒絕。答應宮逾明以后他便離開了。

        墨德離開一會兒，福姨和霍斐就從里間走了出來。剛才宮逾明和墨德的談話他們都聽見了。

        看宮逾明不說話，霍斐問道：“先生，怎么安排？”

        “這個月地管局誰值班？”

        霍斐想了想回答：“是黑無常。”

        宮逾明聽了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所以搜捕隊這個月是白無常在帶隊？”

        霍斐點了點頭有些無奈道：“是的。”

        因為宮逾明和地界有些聯系，所以他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了解地界的事情。地管局由地府管轄，主要領導是黑白無常，兩只鬼平時是輪流值班，一個在局里值班另一個就負責在外面帶隊。之前是帶收鬼隊，不過最近地管局的重點任務是搜捕人界大戰偷逃的鬼魂，所以現在他們主要帶的是搜捕隊。

        黑白無常雖然都是地府里能力出眾的鬼神，但是兩人也有一定差別的。黑無常平時雖然看起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是做事細心果決，辦事效率高，綜合能力強。而白無常別看他打架厲害能力強，但是這鬼整日招貓逗狗閑不下來，工作又總想著偷懶，也不怪宮逾明聽到這個月帶搜捕隊的是他會是這個態度。

        宮逾明嘆了口氣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找一天時間空出來給我。”

        他想，出來這么久，該找個時間和老朋友敘敘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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