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不像
一大早就有人把外門弟子喊醒,褚鳶拖著不合身的青色弟子服慢吞吞跟在隊伍后邊,這才第一次看清跟自己一同來上陽派的人。
身邊人都在憂心自己會分到哪個峰,他們對上陽派的認識僅限于道聽途說,又或者衣錦回鄉的修道者高昂著尊貴頭顱,一身綾羅綢緞華貴非凡。
褚鳶夾在中央不可避免聽到他們偷偷摸摸議論,聽到某個字眼突然豎起耳朵。
“……你以為來上陽派就高枕無憂了?好幾百年前上陽派自詡修仙界第一門派,還不是被魔物攪了個天翻地覆。”
“幾百年前有你嗎,說得這么神乎其神。”一個瘦高個不屑道。
最先開口那個身形略胖,走了一路不停喘氣,據理力爭:“我祖上有人親歷過,你別看現在風平浪靜,九幽地殿里鎮壓的……”他四處看了一眼,神神叨叨:“……魔頭若是掙脫,我們都得完蛋。”
凡世慣稱魔域二十一城為“九幽地殿”,而九幽不過是魔域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地方。
看周邊人都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他用手擋在嘴邊,自以為隱蔽地道:“我太太太爺爺給我留了一件東西,能分辨魔氣的。”邊說他邊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轉盤,深褐色,中間勺柄安然不動。
看上去是件不值錢的玩意兒,聚攏過來瞧熱鬧的人無不失望地再度散開。
“就這個?佟漳,你是害怕瘋了吧。”
瘦高個放聲大笑,滿不在乎:“怕什么,不過區區魔物。這里滿山的劍修,還會叫你丟了命不成?”
“噓!世間萬物有靈,不可不敬。”佟漳情急之下伸手遮住他的嘴,神色緊張,“昨晚它就動了,真的動了,勺柄直指西方。”
西方,紅拂梅林。
不可不敬,褚鳶終于升起幾分興趣,瞥了眼那個其貌不揚的小轉盤。
最簡陋的定魔盤。
佟漳太激動,鼻間一熱趕緊伸袖子捂,拿下來一看果不其然是流鼻血。他手忙腳亂止血,還悶聲悶氣:“你們別不信,少去那林子……”
“嘁,誰信你個鼻血怪,我們走。”瘦高個嫌惡地拉過自己袖子,生怕沾上血。
人都走光了褚鳶慢騰騰挪到佟漳身邊,好奇地踮腳望:“能給我看看嗎?”
終于有一個相信的,佟漳捂著血流不止鼻子殷切遞過去,信誓旦旦:“以往它都不動,就在昨晚刮風的時候,嗚嗚嗚——‘唰’就動了!”
褚鳶手放在表盤周邊,笑意漸深。
她模仿痕跡很重地“哇”了一聲:“真神奇。”
路上小插曲,褚鳶把東西還回去和一堆新來的在門口等,無所謂地想隨便去哪兒都行。
七峰內外門侍候者采取此方式挑選的傳統來源已久,最初找的是同伴也是知己,一對一的關系。后來內門中逐漸變味,一個弟子能有好幾個侍從,就變成了主仆。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擠破頭想入內門七峰,明面上是挑選實際上好去處都被內定,而這些新人不知道,天真地以為可以僅憑眼緣被挑中。
人多眼雜,所有人都想站得近一點好被看見。褚鳶毫無被選上的打算,甚至說除了玉絳之被誰選上都是麻煩,于是自發站在最偏的角落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本命青蓮被削弱的緣故,褚鳶自沉睡中醒來后時不時能感覺到困意。
眼皮睜不開,褚鳶伸手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就這么等來等去褚鳶腦袋一點一點差點睡著,聽見身邊佟漳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他虛胖,沒力氣往里擠只能跟褚鳶一道排在最后,伸手指殿門口。
“快看快看,云天峰小師妹,特別美。”
困倦這種感覺很新奇,褚鳶強打精神抬頭,又不感興趣地收回視線。
離得遠看不清,跟紙片一樣。太瘦了,不夠塞牙縫。
佟漳絮絮叨叨:“上陽派除了第六峰首徒柳清荷外就是云天峰小師妹最好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這種場合小師妹來干什么?內門侍從不是在外門弟子里挑選嗎?”
褚鳶再次揉了揉眼睛,順帶揉了把臉。
內外門等級嚴密,一般情況下外門弟子嚴令禁止擅闖內門七峰,違反規定會被問責。佟漳這幾天從各處探聽了不少消息,原本以為內門弟子出現的可能微乎其微,現在看見真人精神振奮得根本停不下來:“那個,那個腰間有短刀的,是門主小兒子,唐鏡唐師兄。”
“他跟在小師妹后面。”
隊列中竊竊私語的聲音變大,上面管事的沒想到會引來內門弟子,殷勤地忙著端茶倒水,顧不上底下喧鬧聲。
“要是有什么事兒二位大可說一聲,還親自來一趟。”
百里婉兒坐在上首,沒看見應該出現的人失望道:“你忙你的,我同師兄只是來看看。”
上陽派分內外門,外門之外最低最卑。玉師兄要是在這里邊挑人不知道挑到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她實在忍不住來瞧瞧。
唐鏡揮手讓身邊站著沒動的人下去,面龐俊逸:“弄得這么興師動眾,當心百里長老動怒。”
他同百里婉兒一道長大,對玉絳之不留情面的拒絕又心疼又松了口氣:“他說得很清楚了,往后不必再如此。”
百里婉兒不甘心,眼圈一紅:“我哪里不好了。”
唐鏡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罷了罷了。”左右有他看著,出不了什么大事。
“差不多要排到我們,你說要是走大運給那幾位選上了,不就后半輩子衣食無憂了。”有一同來的弟子驚羨地往上看,用胳膊肘碰了碰一看就很好說話的佟漳:“那些都是天之驕子,一出生什么都有了。”
佟漳顯得心不在焉,扭動著胖乎乎身子四處張望。
“你在看哪兒呢,這么好的機會不在那些嫡傳弟子面前露個臉瞎看什么?”
佟漳:“反正我也不是來拜師的,我是來找人的。”
一開始的弟子還想說什么,話語戛然而止,張大嘴做夢一樣道:“玉、玉……”
大殿內突然有片刻安靜。
褚鳶抬頭,視線一頓。
她的位置正好在靠近殿門的角落,清晰看見一片雪白衣角飄然而過。
在門口的弟子不自覺讓出一條路來。
這是間有些年頭的殿宇,漆柱斑駁色彩黯淡,成高低形。銀發青年緩步從殿門往中央走,速度較之常人有不明顯的放慢。
發色銀白覆雪,腰間宮絳束結后垂下,通身素凈。
最深的墨和最清的骨。
她的事來了,褚鳶回神,精神抖擻觀察玉絳之會挑什么人。
然后給自己捏個臉。
那弟子這才把后半個句子補完整:“玉……絳之。”他的手幾乎在抖:“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褚鳶奇怪地看他。
“上陽派從練氣到金丹后期最快的前輩用了兩百年,”他語無倫次道,“而他只用了百年出頭,足足縮短一半。”
其實上陽派這些年出過天資出眾的弟子,比如同樣在金丹中期的唐鏡和周窗鑒,只是在時間跨度上玉絳之速度太可怕,被牢牢記住。
正常人不會有這種修煉速度,有傳聞說他下過四方火獄。
四方火獄……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能活著出來的屈指可數。
開口的人打了個哆嗦。
褚鳶扒拉扒拉自己無比長的衣擺,皺眉提起來一截。
周窗鑒是跟著玉絳之來的,唐鏡是跟著百里婉兒來的,一下來了四個內門弟子,籌辦此事的人壓力驟升,清了清嗓子惶恐:“下一列——”
“你的要求就是一個,男子,”周窗鑒身子往玉絳之那邊歪,“那你來干什么?”
“我隨便幫你選一個不就行了?”
玉絳之面色并無變化,視線落在殿內最外圍。
見他沒反應周窗鑒把身體歪回來,坐正,無趣地環視一圈。
佟漳用帕子擦了擦頭頂的汗,這會兒倒是目光炯炯:“我們要進去了!”
褚鳶:“哦。”
旁邊這個十四五歲頭兩側垂辮子的少女有點奇怪,對殿內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也不想知道自己被劃到哪座峰頭。不過他自己也是這樣,佟漳搖了搖頭,挺直背跟著前面一個人走。
站在殿中央抬頭時褚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八百年前,同樣的高度差,只不過那時她懶臥高座軟榻上,玉絳之在殿內。
深紅紗帳流動出綽約的緋色,死生殿兩側夜明珠亮如兒拳,玉絳之微微垂首。
褚鳶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做了什么,倒是記得有說過一句話。
算起來玉絳之被囚以魔主的身份她只跟他說過一句話。
“你不像奚章。”
她當時是這么說的。
玉絳之收回視線,指腹壓在瓷杯杯沿,半天沒動。
旁邊執筆的主事小心翼翼問:“可有僥幸能入眼的?”
周窗鑒明顯感覺到玉絳之在發呆,再次把身子歪過去:“你不會真想把她接到碧海霜天吧?”
玉絳之出乎意料地應道:“嗯。”
周窗鑒:“……你就不怕百里老頭找上門?”很快他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凝重道:“門內的確混進了魔物?”
只有這一個解釋,玉絳之察覺到什么危險。
他似乎對魔氣有異于常人的感知,一同歷練時周窗鑒就見識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窗鑒甚至疑心那些開了神智的魔物比起害怕一個金丹期修士更像是……懼怕玉絳之身上某種東西。
他下不了手,只能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避免魔域七百年被捅出來。玉絳之并沒有正面回答,默了片刻道:“容我想想。”
想什么?有什么可想的?周窗鑒表示不能理解,當著滿大殿人手一指:“就她。”
聲音不小,殿內氣氛一滯。
褚鳶茫然:“啊?”
管事的大松一口氣,待看清人后又長吸一口氣,捧著小冊子的手顫抖:“那位、那位……”不是要去七峰嗎。
是個女子!百里婉兒心一驚看向玉絳之,企圖從他身上看出拒絕的意圖。
玉絳之很輕地嘆了口氣,沒說話而是起身走到褚鳶面前。
殿內眾人屏息,不約而同望向緩步走下的銀發青年。
雪白衣角上并沒有仙鶴云紋,只是繡了半朵素凈重瓣花。玉絳之沖褚鳶伸手,出現在褚鳶眼底的指節瘦長漂亮。
他不知怎么心中有少許忐忑,還是聲音柔和地詢問褚鳶意見:
“褚姑娘,想去碧海霜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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