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公主，久見了。”傅夏南對他們點點頭。

        昭元公主這些年來行走江湖，即使江湖人不通禮節，出于對皇權的敬畏，看見她多少也會行禮，像傅夏南這樣連動也不動一下的，著實沒見過。

        不過沒等她說什么，她身邊的侍女就發話了：“大膽！看見公主竟不行禮！”

        傅夏南冷冷的看著昭元公主道：“殿下這是給草民下馬威？”傅夏南就不信昭元公主不知道他身上有一塊面君不跪的令牌。

        皇帝現在需要他，而他跟昭元公主有過節，他就不信皇帝不會交代公主點什么。

        “江湖行走，哪來那么多禮節？”昭元公主移開視線，輕聲將讓侍女退下。

        她后來也知道當初自己鬧出的烏龍了，父皇特別跟她說過，如果有機會記得修好跟左千山的關系。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就算了，問題是左千山腦子里多得是奇思妙想，他制作出來的藥丸，不只江湖人趨之若騖，用在軍隊上還能可以減少三成戰損。

        甚至有一些普通人也能用的丸藥，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而且那些普通人用的丸藥還非常便宜，現在走出去，誰不說圣手藥王是藥師菩薩轉世？這種情況之下，如果不修好關系，吃虧的只會是昭元公主。

        今日也是因為突然知道左千山就在附近的消息，所以特別跟方聿上門拜訪。有一件事情她奇怪很久了。行走江湖兩三年，千山藥堂是這兩年出現的，所以一開始她沒知覺，到后來才發現，如果是她去買藥，不是斷貨就是已被預定。總之是買不到的。但如果是方聿或是身邊的侍女暗衛去買，就沒有這個問題。

        “左公子，我跟方大哥只是聽說你在附近，就想上門拜訪一下。”昭元公主行了個江湖禮，然后自顧自帶著方聿一起坐下：“說起來，當年如果不是左公子把我救走，也不知道三更半夜的昏在路上，會出什么事。”

        “殿下的感謝，左某確實收到了。”傅夏南點點頭：“左某一身功夫，就此廢在牢里，九死一生的掙出一條命來，還差點身敗名裂……的確是非常特別的體驗。”

        昭元公主聽到這里，有點尷尬，正不知道要說什么好的時候，一邊的方聿站了起來，走到堂中給左千山深深行了一個長揖。

        “小子方聿，當年錯認好人，導致左先生遭受劫難，心中特別愧咎，今日左先生當面，請受在下一拜。”方聿說：“左先生的藥物拯救了許多百姓跟軍士的性命。在下非常敬佩，以后若有差遣，在下絕不敢辭。”

        傅夏南看著方聿，點點頭道：“殿下，看見了嗎？這才是道歉的態度。”

        昭元公主一聽，白嫩的小臉驀然漲紅。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么。

        “其實我們今日來，除了拜會以外，還想問問……殿下發現她本人在千山藥堂買不著東西……”方聿見狀，很貼心的接過了話頭。

        “不錯，這是我吩咐的，千山藥堂賣藥給天下人，只除昭元公主。”傅夏南說。

        “你這是什么意思！”昭元公主的侍女再也忍不住。所謂主辱臣死，即使她心知肚明，但公主遭到擠兌，身為侍女就是得要表態。

        “字面上的意思。”傅夏南終于把眼神移到侍女身上：“昭元公主恩將仇報，害我廢了武功，險些死無全尸，屈死于罵名當中……某從小習武，即使身為孤兒，也不敢忘記先師教導，此生從沒做過一件違背良心道義的事情。唯一做錯的，就是救了昭元公主。”

        昭元公主聽到這里，眼中已經蓄了淚。她其實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么嚴重。或者說她可能想過，但她讓自己不要細想。因為這件事情，的確是她做得不好。

        誰知道當年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人，現在也成為父皇都要倚仗的高人了呢？不然父皇也不會責令自己必須跟他修復關系了。

        “左先生……當年殿下在驚慌之下，思慮的確不夠周全……”方聿說。

        當時是方聿帶著公主回去抓左千山的，他們走到那個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里，此時距離公主昏迷已經整整過了一晝夜，同樣夜深人靜。

        左千山睡得很熟，方聿擔心“采花賊”功夫高強，大老遠就點燃了迷香，讓迷香順著晚風送到院子里，等院子里充滿迷霧以后，才又走到了窗前，用竹管將迷藥吹進房中。

        方聿來自飛劍山莊，身上多少有一些保命的藥物，那都不是江湖上的普通貨色。左千山作為一個毫無背景的江湖人，不知不覺就著了道。

        左千山根本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甚至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順手救下的、全無武功姑娘會給自己來這么一遭。

        “想得不夠周全？她昏迷整整一日一夜，如果我真有歹心，她能連手上隨意抓著的玉配都沒遺失？”傅夏南漫不精心的說：“她從頭到腳，頭發絲都沒亂了一根，醒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院子，外面全無守衛，自己手腳自由，桌邊還放著冷粥讓她醒來以后自己吃，你告訴我，她想得不夠周全？”

        方聿聽到這里，也住了嘴。三年前他第一次下山，純純然然的楞頭青，因為錯過宿頭，三更半夜的在林子里生火，好巧不巧碰見當時的昭元沖過來倒在他面前。

        昭元當時的衣衫還算整齊，但美麗的臉上都是淚痕，凄凄慘慘的說自己是官家女子，不幸被賊人所擄，好不容易逃出來，希望壯士能幫忙趁賊人熟睡將其送交官府，她的家人必然感激，必有重謝。

        當時他被個嬌弱美人依賴請求，心中就出現了萬丈豪情，只覺得自己要鋤強扶弱，將壞人繩之以法。美人說壞蛋功夫極高，只要有清醒的機會一定會將她再抓回去，于是他動用了有點不是太光明的手段。壞蛋的居所的確毫無警戒，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小院，公主看上去也不像是被綁了好幾天的模樣……

        “我從路上救人也不是第一次了。通常的情況是，被救的人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安全的環境，于是等待天明謝過主人家再離去；當然也有擔憂自己行蹤暴露的，干脆默默離去。”傅夏南繼續說：“我還真沒見過，自己還沒搞清楚情況，就回過頭來殺人滅口的……”

        “我沒有要殺人滅口……”昭元公主急忙說。

        “你沒有？”傅夏南嘲諷一笑：“就當你沒有吧，你被擄走前，在對方身上拽下了一塊玉佩，后來皇上也跟你拿走了那塊玉佩……我想殿下記得？”

        昭元公主點點頭。

        “那塊玉佩就算殿下認不出，也該知道是一塊價值連城的好玉。一開始你們抓我時，我當你是受到驚嚇草木皆兵，那么當你們抓到我了，看看我的一身行頭，會是能夠配戴那樣物什的人嗎？”傅夏南說：“你們抓到我，到送我進大牢，這中間多得是空閑讓我醒來，擔心賊人武功高，難道不能使用軟筋散？你們連迷藥都用了，軟筋散不好意思用？可是你們怎么做的？我一醒來人就已經在牢里了，沒人問過我的話，我卻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采花賊了，所有的人都叫我畫押，而我連受害者是誰都不知道……”

        說到這里，傅夏南看著昭元公主說：“當年方少俠跟左某都是剛出江湖沒多久的楞頭青，當年的我沒想那么多，但現在跟皇家打多了交道……殿下，當年你真的不是想要直接將某殺人滅口，以免得某不小心泄漏出在郊外撿到個公主的事情嗎？你真的不是想要就這樣悄悄的回了皇宮，讓一切當做沒有發生？如果方少俠當年不是飛劍山莊的少莊主……他是不是會變成采花賊的同黨，一同下獄？”

        “你胡說！我沒有那樣想！”昭元公主此時滿面羞憤，反駁道：“那時公主被擄早已人盡皆知，我做這些無用功做什么？”

        “公主被擄人盡皆知，但你昏迷了，你不知道阿。況且牢里的大人跟我說，被擄的不是公主，公主貪玩跑出宮去了，被擄的只是一位假扮公主的侍女，真正的公主誤打誤撞在外頭連同方少俠將采花賊繩之以法了。皇上為了嘉獎公主，特許公主游歷江湖呢……”

        “那只是你的猜測而已！”昭元公主反駁：“我知道你心有不平，本宮跟父皇也愿意全力彌補，本宮沒有你想得那么齷齪！”

        傅夏南定定看著昭元公主。

        他所說的只是一種可能，畢竟左千山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小的炮灰，按邏輯來說，他會被冤殺本來就有許多邏輯不通的地方。公主闖江湖也很匪夷所思。但在這個以“公主跟俠士”為愛情線的世界里，就是這么發生了。

        寫書的人可能只是為了劇情需要，但生成一個世界以后，邏輯不通的地方世界就會自動補全。所以看著公主臉上的神情……傅夏南覺得自己或許沒全猜對，但也沒全猜錯。

        “殿下說沒有那就是沒有。”傅夏南一笑：“的確是草民心思陰暗了，畢竟武功被癈，對江湖草莽來說比死還難受。草民知道了，以后不會再惡意揣度了。”

        昭元公主只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上不下的有夠難受。傅夏南說是認錯，其實根本沒有相信她吧？不過此行還是有收獲的，以后千山藥堂的東西，昭元公主可以買得到了。（昭元：并沒有覺得高興。）

        方聿跟公主離開千山藥堂的時候，傅夏南特別讓伙計給他們打包了兩份應急套裝。里頭放了一些闖蕩江湖可能會用到的各種藥品。傅夏南并沒有敝帚自珍的意思，他的藥方除了進獻給皇帝之外，還公開給藥堂內所有的大夫。

        他也不在乎大夫是否另起爐灶，反正錢他已經夠多了，千山藥堂也不可能真的開遍全國各地。如果更多人知道這些藥方，那因為不必要原因而傷重死亡的人就會更少一點。不過目前為止并沒有人明堂正道的跟他打擂臺。除了因為他背靠皇家之外，還有就是因為他的名聲特別好。

        就像其實他偷偷針對昭元公主的事情，江湖上一些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個中原因也不難打聽。只是昭元公主身分特殊，不管到哪大家都會給面子，所以給了昭元公主自己“很受愛戴”的錯覺。

        事實上，仔細品一品公主這中間的舉動，大多數的人對她都是禮貌但敬而遠之的。不把人當人看，把上位者的冷酷詮釋的太明白了。也就方少俠才能在公主面前蹦達這么久還完好如初。

        很多人都猜測，是不是因為公主的名聲有暇，皇帝又疼愛公主，所以干脆給公主直接選定了一個俠士作駙馬？這樣一來反正公主人不在京城，那些是是非非自然也跟公主無關了。

        也有人直接問飛劍山莊的莊主，方聿的婚事是否已經定下？莊主都是態度模糊，只說婚事如何還要看兒子自己的意思。

        這樣一來，大家還有什么不明白？或許不是看兒子的意思，而是看公主喜不喜歡吧？于是方聿一個大好少俠，身邊連個女俠都沒出現過……誰又敢明目張膽的跟公主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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