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不由想，這一次又一次驚嚇，遲早非嚇出心臟病不可。道：“諸良恩，怎么回事？咱們一路走來，什么時候經過這大山了？”

        諸良恩望了那大山一眼，道：“天地陰陽，上為陽，下為陰，前為陽，后為陰，男為陽，女為陰，向陽為陽，背陽為陰。這陰山，顧名思義，便是背向之山。一旦進入陰山，此山決不會現于眼前，不論你向哪個方向行走，陰山總在你的背后。”

        我半信半疑，試著向大山方向走，沒走幾步，那山豁然消失，我再一回頭，就見大山竟出現在我們剛才前進的方向。不由震驚。久久說不出話。

        肖禾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抬起頭問：“要是我們幾個人向不同的方向分開走呢？”

        諸良恩失笑道：“你們都想什么呢，太猥瑣了。不過據我推測，應該是一樣的，那每個人看到的陰山位置便各不相同。其實說穿了，這就類似于一個巨大的障眼法。天地規則，無人可破�！�

        肖禾四周看看，皺眉道：“這么大的地方，我們怎么才能找到落蘭？”

        問罷，肖禾長嘆一聲，仰起頭望著明月虛空，忽然嘶吼道：“落～蘭～”

        那聲音久久回蕩，我被嚇了一跳，看看肖禾，卻發現他吼完之后滿臉無力，眼中滿是哀傷熱淚。我正要安慰，諸良恩皺眉道：“肖公子，你能不能別跟個娘們兒似的，老是哭哭啼啼……你看看你身后�！�

        肖禾聞言，扭頭一看，頓時呆住了。

        只見月光下，一個素凈的身影飄然走來。她走得很慢，一步步卻輕盈靈動，踩著月光如天仙一般——如果那傳說中的天仙果真存在，一定就是陳落蘭的樣子。陳落蘭愈走愈近，精致的臉龐越來越清晰，淡然的表情仿佛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明亮的雙眸透著一絲好奇，一眨一眨打量我們，最后將目光落在肖禾身上。

        咕咚。諸良恩咽了口口水，擦擦嘴角，由衷贊道：“我去，好美啊。”

        我看得也有些愣神兒，聽到諸良恩如此反應，伸手在他腦袋上拍一巴掌，道：“真俗。”

        肖禾在一旁更是徹底呆住了，眼睛死死盯著陳落蘭，諸良恩拉了他幾次都無動于衷，諸良恩氣急，伸出手擋在他眼前，肖禾回過神，眼神依然飄忽不定，看了看諸良恩道：“啊，怎么了？”

        諸良恩翻個白眼，道：“什么叫我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干什么來的？”

        肖禾怔愣半晌，又扭過頭看著陳落蘭，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出聲。陳落蘭歪著腦袋看了半晌，對肖禾開口道：“是你找我么？”

        肖禾不知是悲是喜，臉上被不知所措的表情扭曲的很難看，動情道：“落蘭，是我�！�

        陳落蘭走近幾步，到了肖禾跟前，伸出手指在肖禾臉頰輕輕一抹，道：“咦，你怎么哭了？”

        肖禾抬手抓住陳落蘭的手，道：“落蘭，你好么？”

        陳落蘭似乎被肖禾抓著手有些意外，身子一抖，卻沒有掙脫，只是微微搖搖頭，道：“你是誰？為什么認識我？”

        肖禾一愣，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猛然轉過頭看諸良恩。諸良恩輕輕點了點頭，又微微搖頭，嘆了口氣，轉身望著身后綿綿大山，幽幽道：“人世間橫死之亡魂，陽壽未盡，過不得奈何橋，便被發配到陰山背后，受盡四季寒熱，直至壽盡。橫死非兇死，亡魂怨氣不大，原本成不了兇煞厲鬼。但若任其放任自流，又兼陰山罰罪，難免積生怨氣而兇厲。故而，橫死亡魂入陰山，必以天地之威奪去前世記憶�！�

        肖禾如遭天譴，呆呆傻傻愣神。我看得也不忍難過，嘆了口氣，輕聲問諸良恩道：“你怎么之前沒有說這些？”

        諸良恩淡淡一笑，道：“說了又如何，你不覺得對于肖禾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么，既了卻心愿，而陳落蘭并不難過，他也可以放心。”

        肖禾看著陳落蘭，半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落蘭，你不記得了，我是你最親近的人。”

        陳落蘭搖搖頭，滿臉疑惑，伸手在肖禾眼角摩挲，道：“不，我不認識你……我記得你�！�

        肖禾幾乎跳起來，驚喜道：“真的？”

        諸良恩也有些納悶地回身看著她，似乎感受到自己權威的專業知識受到挑釁。可陳落蘭卻再次搖頭，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看到你，很開心�！�

        肖禾快樂的幾乎要死過去了。諸良恩翻了個白眼，回頭對我道：“陸老師，雖然咱們這是在另一個世界，可是我怎么聽著，這倆貨像是在秀恩愛虐狗呢？”

        我點點頭，道：“嗯，有點�！�

        諸良恩道：“那您有什么想法？”

        我由衷嘆道：“要是你們余老師也在就好了�！�

        諸良恩一臉嫌棄地撇了我一眼，道：“老師您真不嫌丟人。算了，你們秀吧，我去玩耍了。秀夠了叫我�！�

        說完轉身離開。我看著諸良恩的背影，在月光的清輝中飄然遠去。竟是說不出的孤獨凄涼。我心中一動，不對啊，那個絕色的螢火不是諸良恩的相好么？怎么從來沒聽他說起過？

        略一走神，再抬眼看時，諸良恩已經消失不見了。我心中也不覺奇怪，這陰間規矩太多，邪門的很，還是不要瞎操心的好。我回過頭看看肖禾陳落蘭，二人各帶關切之情，輕聲敘話。我不便做電燈泡，走到一旁坐在地上望著月亮發呆。想想自己那匪夷所思的人生，再看看這茫茫陰山，靜謐清雅的環境竟忍不住讓我生出一絲眷戀情緒。要不是時不時想起這里是陰曹地府，我倒想這么清風明月地呆著，最好和余晴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被嚇的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卻是諸良恩，不知道他怎么從背后出現。不等我開口，諸良恩一把拉著我走向肖禾二人。陳落蘭輕輕靠在肖禾懷里。諸良恩打趣道：“哎，我說落蘭姑娘，你不是不認識這個人么？你躲在他懷里做什么。”

        陳落蘭從肖禾懷里掙脫出來，抓著肖禾的胳膊躲在他身后，對諸良恩道：“他是好人，你們是壞人�！�

        諸良恩大怒，對肖禾道：“肖公子，是不是你調教的？”

        我拍拍諸良恩的肩膀，道：“個人認為，調教這個詞，用的略顯躁動了�！�

        諸良恩翻個白眼，并未理會我，對著肖禾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

        肖禾臉色一滯，看了看偎依在身邊的陳落蘭，咬咬牙道：“良恩，我不回去了，留下來陪落蘭�！�

        我聽肖禾如此說，心中并沒有一絲吃驚，從他看到陳落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會再跟我們回到人間了。

        諸良恩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面無表情。我嘆了口氣，道：“肖禾，雖然我不如你們懂得多，但是若我理解無差，你留下來，就等于死了。對么？你可要想好�！�

        肖禾笑道：“我在人間，無牽無掛，生死于我而言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筆畫文字罷了。能陪落蘭度陰山，了殘生，我就知足了�！�

        諸良恩若有所思，卻沒有理會我們，對陳落蘭道：“落蘭，你聽見了么？肖禾要舍陽壽留下來在這陰山背后陪你，你覺得怎么樣？”

        陳落蘭怯生生思索半晌，堅決道：“不行。這里很難過�！�

        肖禾拉著她道：“那我就更要陪著你了。有什么難過，我和你共同承受。”

        諸良恩失笑道：“行了行了，一會兒不秀會死啊。你們這思維方式真是怪異，遇到障礙，不想辦法躲開，偏偏往上撞，真不知道你們是為了表現你們恩愛，還是表示你們真二�！�

        肖禾一聽，急道：“良恩，你有什么辦法？”

        諸良恩撇撇嘴，道：“辦法就是你乖乖跟我們回去，我超度陳落蘭脫離陰山苦海，轉世輪回�！�

        肖禾一愣，道：“真的？”

        諸良恩道：“廢話，你以為我剛剛干什么去了？我都打點好了，她劫數未盡，灌不了孟婆湯。從陰陽路穿奈何橋是不可能了，只能從地獄通過，賄賂那些獄卒小鬼，假借受刑足數，輪回投胎�！�

        肖禾猶豫道：“不會有什么問題吧？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諸良恩道：“用不著，你們……道別吧。”

        肖禾似乎措手不及，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陳落蘭躲在肖禾身后道：“他要把我們分開，是么？”

        肖禾淡淡一笑，道：“你不是不讓我留在這里么？他能讓我們在別的地方重逢�！�

        陳落蘭驚喜道：“真的嗎？”

        肖禾點點頭，鄭重道：“當然是真的，我怎么會騙你呢�！�

        陳落蘭從肖禾身旁轉出來，站到諸良恩面前，道：“我相信你，請你幫幫我們�！�

        諸良恩在一旁懶洋洋道：“不錯，這種態度我很喜歡。既然如此，我再送你們一份大禮�！�

        說完，諸良恩一伸手捏住我的手腕，我猝不及防，就感覺諸良恩的指尖瞬間劃過我的手指中指，我渾身一個激靈，突如其來的疼痛從手上傳來，卻如同從大腦中迸發出一樣，刺的我眼前一黑，一個趔趄便栽倒在地。肖禾和陳落蘭呆立當場，不明就里。諸良恩并未理會我的感受，捏著我的指尖擠出一滴鮮血，一抬手輕輕點在陳落蘭的眉心。

        肖禾陳落蘭目瞪口呆。諸良恩將我攙扶起來，嘿嘿樂道：“陸老師，對不住啊�！�

        我半天才緩過神來，張口要罵，卻無力出聲。肖禾回過神，看著陳落蘭眉心紅點，疑惑道：“良恩，你這是干什么？”

        諸良恩笑道：“咱們陸老師既能長生不死，想必他的靈魂必能亙古不滅。這一點血痕，便作為你二人以后相逢憑證。怎么樣？我考慮周全吧。要不咱們來這里帶陸老師干啥�！�

        我攢了點力氣，聽了諸良恩的話，道：“諸良恩，你大爺�！�

        肖禾顯然大為高興，嘖嘖撇嘴對我道：“擠點血這么疼么？陸老師您也太嬌氣了�！�

        諸良恩踢他一腳，笑道：“你少說風涼話。咱們元神出竅，陰魂入府，傷的不是皮肉，而是心魂，你試試疼不疼。”

        肖禾恍然大悟：“哦，也對。不過靈魂也會流血嗎？我修行多年，卻也不了解這些�！�

        諸良恩道：“那是當然，你看那十八層地獄中的惡鬼，哪個不是累累傷痕，想想都疼。靈魂罰罪，最是生不如死求死不能。所以說啊，人生在世多行善，千萬別一錯再錯，墮入萬劫不復�！�

        我沒好氣道：“你還有臉說，就沖你這欺師滅祖的無恥行徑，就該下地獄�！�

        諸良恩哈哈大笑，道：“陸老師您還別說，我自從出山捉妖以來，向來不擇手段，仁慈與我無緣。譬如這次更是逆天行事，篡改天命，想不下地獄都難�？上�，我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獄�！�

        肖禾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不由又是熱淚盈眶，道：“良恩，謝謝你�！�

        諸良恩擺手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不廢話了。肖公子，你介意我牽陳落蘭的手么？”

        肖禾擼胳膊挽袖子，沉著臉道：“一點都不介意，不信你試試。”

        諸良恩哈哈大笑，伸手一把抓住陳落蘭的胳膊，口中念咒，縱身一躍，憑空消失了。肖禾怔愣半晌，才對著虛空喃喃道：“落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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