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北盯著遠處，淡淡道：“哦？又來一個送死的？”

        我沒有反應。諸良恩卻驟然變色，心急之下又是一口鮮血吐出，道：“是螢……螢火，快，陸老師……不要讓她過來。”

        我豁然起身，循著百里北的目光看去，就見遠遠數百米之外，一個孤零零的纖細身影正緩緩走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我低頭道：“太遠了，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螢火。我過去看看。”

        諸良恩的眼神已經開始散亂無神，輕輕點了點頭。我更不猶豫，大步向那人跑去。百里北冷哼一聲，也不理會，徑直走到諸良恩身旁，淡淡道：“小子，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跑了一段才看清楚那人的確是螢火。她并非走得慢，而是每走一步，都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我跑到她身邊，才發現她已是面色慘白，雙手緊緊捂著胸口，臉上的表情扭曲卻堅定，豆大的汗珠打濕了頭發，不斷滑落。

        我幾乎是帶著哭腔道：“螢火，回去吧。不要再往前走了。”

        螢火搖搖頭，沒有理會我的話，咬咬牙繼續邁步。我本想再勸，只是看到螢火決然的眼神，心中頓時不忍。上前一把攙住她。螢火有了依靠，幾乎整個身子都壓在我身上。我能感覺到她的身上瑟瑟發抖。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又走了許久，幾乎近良恩百余米的樣子。螢火終于撐持不住，凄厲地呼嘯一聲，身子如受重擊，轟地向后飛了出去。我被她遠遠帶出去，足足滾了十幾米遠才頓住身形。我顧不得遍體鱗傷，爬起來去看螢火。只見她渾身鮮血淋漓，一動不動地臥在地上，雙目圓睜著昏死了過去。

        我幾乎暈厥過去，忽然瘋了似的跳起來，跑向百里北。將近未近，我猛然間看到諸良恩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兩只胳膊垂在嘴邊，嘴上滿是鮮血碎肉，雙手手腕處幾乎被咬斷，黑血遍地橫流。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一軟，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百里北走過來，輕輕踢我一腳，道：“好了，鬧夠了。該做正事了。”

        我掙扎著坐起來，心中出奇地平靜，淡淡道：“再給我幾分鐘。”

        說完，我沒有理會百里北的反應，徑直爬起來往后走去。到了螢火身邊，螢火似乎已經醒來，目光中恢復了些許神采。我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她，轉身向良恩走去。

        螢火眼中滑落一滴淚水，聲音顫抖道：“我的心……不疼了。”

        我強忍著悲慟，淡淡道：“良恩……他死了。他為了不讓你心疼，自戕而死了……我帶你去見他。”

        螢火再次暈了過去。

        我將螢火放到諸良恩身邊，又將良恩身上收拾一番，看上去不那么凄慘狼狽。弄完這一切，我隨時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抓在手里，站起身來，對著百里北平靜道：“事到如今，你該滿意了。”

        百里北看著我的模樣，冷笑道：“看在良恩的面子上，我不動手……你自盡吧。”

        我咧嘴一笑，道：“自盡？那是懦夫的死法，我雖百無一用，也愿以死相搏。良恩說過，一個人的強大，不在于他超凡的功力修為，而是他鋒銳無匹的勇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百里北冷笑一聲：“謬論……”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迎上去，一石頭拍在他的頭上。百里北沒有動，任憑鮮血滲流出來，淡淡道：“這一下，我不還手，算是還良恩的。”

        我不理會他，舉石又砸過去，百里北一把拍開我的手，捏住我的脖子凌空拎起來，道：“現在，你死吧。”

        說完手上用力，我只感覺到巨大的力道幾乎瞬間要將我的喉結捏碎。忽然晴空霹靂，一道白光閃過，將百里北的肩膀齊齊斬切下來，百里北如遭重擊，轟然倒飛出去。

        我掉在地上，那胳膊兀自掐住我的脖子抖動。我用力扯下來，抬頭看時，只見空中光芒萬丈，白光中模糊一人，黑面濃須，騎一只黑色猛虎，手執鋼鞭。那人竟騎在虎身上憑空立在空中，淡淡掃了一眼狼藉的地面，目光復雜地在諸良恩尸身上停留半晌，隨后冷冷盯著從地上一躍而起的百里北。

        百里北飛快地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位，斷臂處竟止住流血。只是看到空中那人，百里北大驚失色，嘶聲喝道：“你是何方神圣？”

        那人黑面一沉，不怒自威，聲若洪鐘，道：“本座的名諱，你不配問。你逆天而行，居心叵測，擾亂三界綱常，罪當天誅地滅，萬劫不復。你領死吧。”

        百里北仰天大笑，指著空中那人癲狂道：“原來是大羅金仙。你們這些神仙，高高在上，享盡富貴繁華。可曾體諒過我們鬼差辛苦？鬼言三年，人間三日。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痛楚，你可曾體會過？只恨老夫功虧一簣，不能將你們這些木雕泥塑的偽君子打個粉碎。”

        那人不溫不火道：“天道昭昭，幽微深遠。你不思洞察，反躬內省，以正心性，竟以邪術作祟。尚敢大言不慚，指斥天地。當真罪無可恕。”

        百里北單手一揮，傲然道：“多說無益。老夫縱然粉身碎骨，也絕不肯功虧一簣。你便做老夫第一個誅殺之仙吧。”

        說完，百里北道袍一抖，頓時天地變色，大片濃烈火焰從天而降，席卷向空中那人。那人不慌不忙，腳下一夾虎背，那黑虎仰天長嘯一聲，頓時火焰如潮般退回。百里北也不氣餒，縱身一躍，竟迎著黑虎撲了上去，那人在虎背上對著天空一揖，道：“本座今日，再開殺戒。”

        說完冷哼一聲，那聲音轟隆如雷，仿佛震蕩的天地萬物為之一顫。百里北尚未近身，被那聲音一震，身形不穩從空中落到地上。正要起身再戰，空中那人鋼鞭凌空一揮，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轟地擊在百里北身上。百里北灰飛煙滅，天地間霎時間恢復平靜。

        那人收了鋼鞭，在空中淡淡看了我一眼，道：“鬧劇結束了，你歸位吧。”

        我沒有動，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語無波瀾道：“你是神仙？”

        那人淡淡道：“正是。”

        我笑了笑，喃喃道：“做神仙真是好威風。如此強橫妖邪，竟抵不住你一招。只是，你不覺得，你來得晚了些么？”

        那人不理會我的譏諷，依舊淡然道：“老夫所來，恰到好處。”

        我冷笑一聲，指著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體和血跡：“好一個恰到好處。你將這些，視作恰到好處么？”

        那人道：“天意如此。”

        我頓時大怒：“天意如此？好一個天意如此！這些人，肉體凡胎，為了你們所謂的天道昭昭，連命都舍出去了。換來的是什么？命該如此？如此說來，百里北所言何虛？你們這些神仙高高在上，可曾為護持所謂狗屁倒灶的天道昭昭出過一分力？”

        他靜靜聽我說完，沒有答話，反而一縱黑虎從空中落到地上。下了虎背，緩步走到諸良恩身旁，居高臨下看了半晌，緩緩開口道：“這個孩子，是本座的兒子。”

        我愣了愣，結舌道：“你……你兒子？”

        他蹲下身子，伸手在諸良恩身上輕輕一撫，諸良恩頓時煥然一新，身上的傷口血跡沒有了，連衣服都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我渾身一軟，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上仙，你是神仙，你一定能救活他們，對不對？求求你……救救良恩，救救他們吧。”

        那人站起身來，搖搖頭道：“此事因他而起，由他而終，此乃天數。本座也無能為力。”

        我無力地坐在地上。他沒有看我，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矜持口氣道：“你本盤古開天斧，因先天而生，殺伐過重。天帝唯恐被有心之人利用，將你帶回天庭，鎮守三十三重天。良恩頑皮，某日到月宮游戲，從月老宮中偷來紅線，將一天宮仙女與你纏在一起。月老紅線，乃是天宮通凡之物。如此一來，你與那仙女便免不了凡間一段姻緣。于是雙雙入世。天帝震怒，責令良恩輪回入世，了斷此事。不想果真有妖人打你主意，以致事到如今。”

        半晌無話，那人見我漸漸冷靜下來，道：“好了。我們回去吧。他日有緣，你們自會在天上相會。”

        我想了想，抬起頭道：“再容我片刻，我還有一事未了。”

        他點點頭：“本該如此。”

        片刻之后，一道白光閃過，茫茫蘆蕩山驀然陷入無邊無際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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