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目光冷冽的盯著韓非這個“偽君子”。

　　韓非卻一臉愉悅，像是將壓抑在心底的憤怒都排泄出來一樣。

　　平日里韓非拜見秦王時，小心謹慎，一言一行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恨不得在腦海中預演幾遍。

　　而酒精能使人麻痹，酒過三巡后，韓非不經過大腦思考，脫口而出的話，便是真心話。

　　韓非的只言片語使得秦王政臉色一寒，整個正堂頓時蕭瑟冷清。

　　秦王政捫心自問道：“姚賈若是真心勾結六國權臣，為自己謀取私利，何須回到秦國？”

　　更何況，像百里奚、姜子牙這樣的能臣，不都是出身寒門嗎？

　　只要能為秦國所用，就算是擦廁所的又有何妨？

　　姚賈以權謀私，不過是山東六國的離間計罷了。

　　韓非不加以辨別，就倉促進言，到底是受到蠱惑，還是別有有心？

　　流言不加以辯解就進言，按照秦律，韓非早就被割斷鼻子了。

　　若是別有用心，意圖離間君臣，這樣的才子不要也罷！

　　見韓非洋洋得意，秦王政提高音量，狠狠道：“韓非之言，大失風范。”

　　韓非酒醒了一半，慌亂中將酒杯打翻，但故作鎮定道：“君上！韓非說玩笑那？”

　　秦王政冷哼一聲，投袂而去，只留下韓非目光呆滯的愣在原地。

　　出去韓非的府邸后，秦王政下詔道：“宣李斯、姚賈、昌平君進殿！”

　　......

　　章臺宮。

　　秦王政心亂如麻。

　　本以為韓非德才兼備，胸有城府，原來這一切都是韓非懼怕孤王，做出來的表象。

　　韓非出身貴胄，終究還是有著世俗之心，竟開始抨擊秦國朝政，持才傲物，無視寒門。

　　讓孤王貶斥姚賈，君臣離心離德，秦國上下不能團結一心，這才是韓非入秦的目的嗎？

　　韓非入秦，一頓慷慨激昂的演講，激起秦王政滿腔熱血，期盼韓非能像商君與孝公一般與自己結為知音君臣，同心創建不世功業。

　　秦王政也與他徹夜暢談法術勢三治，可惜這一切不過是表現。

　　韓非今日這才露出真面目，秦王政的滿腔烈焰也漸漸冷卻了。

　　秦王政心頭怦怦一跳，思緒亂得沒了頭緒，對韓非的尊重已經當然無存，雙目圓睜，呲牙欲裂，呵斥道：“韓非再無利用價值�！�

　　正思考的工夫，李斯等人踏入殿內，拱手行禮。

　　而秦王召他們來的目的，自然是商討韓非的生死如何？韓非著作能否為秦所用？

　　秦王政端坐在帝榻上，眼神一凝，道：“諸位愛卿以為公子非及其著作如何？”

　　李斯和姚賈面面相覷，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們很清楚，秦王政和韓非結為知音，若是詆毀，恐怕兩人的仕途不保。

　　但秦王政早已改變態度，對韓非的滿腔熱忱已經變為冷若冰霜。

　　昌平君率先坦言道：“公子非之雄文，臣已觀摩三遍，的確為法家巨作�！�

　　但話鋒一轉，昌平君語氣冷冽道：“不過，公子非的文章，卻與公子非的品性截然相反�！�

　　“公子非入秦后，上書《存韓》，是在給韓國找借口，爭取喘息時間！”

　　言辭犀利，如同一把利刃，刺入眾人的眉心。

　　秦王政頷首道：“讀公子非的文章如飲甘露，但公子非本人卻有世俗之心！”

　　說罷，跟三人解釋前因后果。

　　姚賈和李斯面面相覷，秦王政終于改變了對韓非的態度。

　　韓非入秦時，姚賈曾諫言賜死韓非，李斯也擔心受到秦王冷落，勸諫秦王囚禁韓非，朝中百官也紛紛上書，勸諫秦王冷落韓非。

　　可惜都未得到秦王采納，秦王政非但沒有冷落，反而因為勸諫更加重視韓非。

　　每次召見韓非，都要暢談數個時辰。

　　韓非離開時，兩人還依依不舍的告別。

　　宮中甚至傳言，韓非和秦王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短短幾日，秦王政對韓非的態度大相徑庭，從尊重到蔑視，從敬仰到冷落。

　　李斯和姚賈相視一笑，將壓抑在內心的悲憤宣泄出來。

　　李斯道：“公子非其人，不能和其著作相提并論�！�

　　“公子非是韓國王室貴族，蔑視布衣寒門，可見他恃才傲物，狂妄自大。”

　　“不過，公子非著作，邏輯縝密，思維開闊，臣自嘆不如。”

　　姚賈接著李斯的話，補充道：“公子非所著文章，臣不如君上揣摩透徹，不敢妄言�！�

　　“然公子非世代貴胄，其心必不在秦，若不殺之，恐怕會阻擋君上東出的腳步。”

　　昌平君也稍作補充，說韓非是愚忠，無知，心胸狹隘，將韓非一頓痛斥。

　　秦王政頻頻點頭，他已對韓非心灰意冷，恨不得下詔賜死韓非。

　　但秦王政卻話鋒一轉，對李斯淡淡道：“先生是法家大才，其文章可否為我大秦所用？”

　　李斯沉思片刻，拱手道：“臣反復閱讀，公子非所著文章，其價值不言而喻，但也多有紕漏�！�

　　秦王政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淡淡道：“有何紕漏？”

　　韓非的文章雖然仍有法治為核心，卻將術治和勢治引入其中，便是后世津津樂道的“帝王之術”！

　　但李斯卻不以為然，辯解道：“公子非的著作若是以文學論斷，其文章言辭犀利，且幽默風趣，邏輯縝密，條理清晰�！�

　　“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李斯。

　　李斯淡然一笑：“雖然公子非的思想仍舊以法家為主，但卻更加偏重權謀，正所謂，法外行權，權外弄術！”

　　“名義是法術勢三者結合，相得益彰，實則加強了君主和臣子間的猜忌，削弱了法治權威�！�

　　說罷，輕蔑一笑，嘴角微微上揚，泛起一絲淡淡的弧度。

　　言外之意，韓非子的治國理念，不過是君主之間勾心斗角，耍些陰謀詭計罷了！

　　術勢作為政治手腕，文武百官雖然不說，但屢試不爽。

　　但韓非將這些不能擺在臺面的東西說了出來，李斯這樣的權臣能不反對？

　　秦王政微微點頭，心中暗道：“李斯跟孤王的觀點不謀而合！”

　　一番言論，使得李斯在秦王政的心中地位大大提升。

　　再加上昌平君的幾點補充，秦王政便決定，將韓非治國之道推遲，直到秦國一統天下，繼續沿用商君的法道。

　　正在三人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時，姚賈卻拋出一道巨雷。

　　“韓非一生未從政，更沒有執行變法，竟會知曉各種權謀術勢，精通各種陰謀詭計，種種論斷如同巫師預言，令臣細思極恐！”

　　眾人感覺到了冰涼，仿佛整個人如墜冰窖一般，手腳開始不自覺的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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