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姍在一旁發(fā)表著自己的想法。

        “任隊，晏慶海和魯秀梅彼此認識，盡管他表面上只是一位經常光顧她的炒粉攤吃炒粉的普通顧客，實際上他卻打過她的主意，而且還被拒絕了。一個男人遭到了一個女人的拒絕，某種時候是可以成為一個激化點的。對吧？”

        “對，你說得沒錯，而且這種情況也并不罕見�！�

        得到了任遠飛的肯定，梁姍更是滔滔不絕地繼續(xù)往下說。

        “如果，晏慶海對魯秀梅的拒絕感到不滿不服氣，依然想把她弄到手，那么這家伙肯定做不出什么好事來的。魯秀梅是一個寡婦，家里沒有男人，又因為在夜市擺炒粉攤經常很晚才回家。如果晏慶海起了歪心，趁她夜歸時尾隨她闖進她家企圖非禮，那么她很有可能在反抗中錯手殺了他，然后為了自保連夜把尸體拖到山上埋掉。任隊長，你覺得我這個推測可能性大嗎？”

        “不得不說，這個可能性相當大，也許真相就跟你所推測的差不多�！�

        “可是，即使我的推測是對的，現(xiàn)在也沒辦法證明。畢竟晏慶海和魯秀梅都已經死了，除了他們也沒有其他人知道真相了�！�

        “未必，如果真相就是你推測的那樣，晏慶海是半夜尾隨魯秀梅闖進她家想要圖謀不軌的話，那么她的女兒簡丹當時應該在家。”

        任遠飛一番話說得特別凝重，梁姍聽得渾身一震。

        “任隊，你的意思是，當年那樁命案簡丹可能是一位目擊者嗎？可是……她那時只有十二歲呀！”

        任遠飛的眼簾一垂，目光停留在幸福村當年的平房戶型平面圖上，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與無奈。

        “你看看這個戶型圖，當年他們母女倆住的那套平房只有不到三十個平方。進門就是廚房和客廳，再往里面就是唯一的一間臥室。簡丹如果當時在臥室里睡覺，那么發(fā)生在客廳里的搏斗極有可能會驚醒她�！�

        “如果……她真的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那……那可真是……”

        因為極度的震動，梁姍吃驚得連話都說得不連貫了。好半天后，她才深吸一口氣恢復了鎮(zhèn)定。

        “任隊，即使案件的真相就跟我們推測的一樣，我們也還是沒辦法證明這一切。就算簡丹是知情人，親眼目睹了這樁命案的發(fā)生，她也絕對不可能會對我們透露當年的事。盡管魯秀梅已經去世了，她當年又是未成年人，現(xiàn)在都不需要對案件負起相關法律責任。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承認自己的媽媽以前殺過人呢？”

        “她當然是不會承認的�！�

        梁姍一臉完全可以理解地表情點了點頭，“老實說，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不會承認�！�

        思索了片刻后，任遠飛又說：“不過，還是可以找她詢問一下，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任隊，你有把握從她嘴里問出什么嗎？”

        任遠飛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對此并不抱什么希望。

        “沒有，她的情緒控制能力一流，因為情緒激動而失控、失態(tài)的表現(xiàn)基本為零，所以很難從她嘴里掏出什么東西。不過，就算難度再高，我也還是想去試一試。”

        任遠飛和劉川再一次來到了簡丹的設計工作室。

        他倆站在門口準備敲門時，一個年輕清秀的男青年正好拉開大門走出來。

        他大概二十左右的年紀，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腳上套著一雙運動鞋，肩上背上一個雙肩包，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是一副典型的理工科男生模樣。

        看見任遠飛和劉川兩個神色嚴肅的大男人站在門口，男青年有些狐疑地多看了他們一眼，問得直言不諱。

        “你們找誰啊？”

        任遠飛回答說：“找簡丹，請問她在嗎？”

        男青年沒有回答，而是扭頭沖著屋里喊了一聲：“丹姐，有人找你�！�

        隨著他的聲音，簡丹裊裊婷婷地出現(xiàn)在門后兩三米遠的地方，一襲米白色絲緞上衣搭配一條藏青色過膝直筒裙。

        軟玉似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幽深如海，睫毛長而卷，瞳孔黑而亮。漆黑濃密的長鬈發(fā)隨意披散于雙肩，如云鬟霧鬢。

        盡管沒有艷妝沒有麗服，只是一派素到極致的妝容服飾，卻依然有著“質而實綺、癯而實腴”的美感，那是一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風流蘊藉。

        “任隊長，劉警官，請進�！�

        簡丹禮貌地把兩名刑警讓進了屋，男青年猶自在一旁不解地問：“丹姐，他們是誰��？”

        “他們是市局刑警隊。小雷，你不是還趕著去上課嗎？快走吧。”

        小雷這才背著雙肩包跑去了電梯口，任遠飛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時，隨口問了一句。

        “這位小雷同學是？”

        “哦，他是華琳的表弟，目前正在t大讀大二，專業(yè)是計算機。我這里的電腦如果有什么問題，都是找他過來幫忙檢查。”

        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小雷其人后，簡丹直奔主題地問：“任隊長，你又是因為武天雄的案子來找我嗎？能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實在沒有其他情況可以提供給你們了�！�

        “其實我今天來另有原因，不再是因為武天雄的案子了，而是有另一樁案子需要和你談談�！�

        任遠飛說這番話時，簡丹正背對著兩名刑警從冰箱里拿礦泉水。她有所警覺地目光一凝，但轉過身時卻已經是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另一樁案子？areyoukiddingme？難道我還和其他案子有牽連嗎？”

        “前不久，在本市丹陽街棚戶區(qū)的改造工程過程中，施工人員意外挖出了一具人類骸骨的新聞你聽說了嗎？”

        一邊說，任遠飛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簡丹看，仔細捕捉著她臉上每一絲微妙的表情變化。

        然而，沒有任何變化發(fā)生。她冷泉般的眼睛，波瀾不興；薄荷般的呼吸，紋絲不亂。

        “我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過。怎么你來找我就是因為這樁案子嗎？”

        “是的。”

        簡丹露出一個困惑不解的微笑，“請問我和這樁案子有什么關系啊？難道死者也是我認識的人嗎？”

        “可能是。死者名叫晏慶海，以前是丹陽街一帶的住戶。當年你們家也住在丹陽街一帶，你母親魯秀梅在街區(qū)的夜市擺炒粉攤時，他還是一位經常光顧的常客�！�

        “因為他當年經常光顧我媽的炒粉攤，所以你就跑來找我談話？為什么？我有點不太明白這其中的邏輯�！�

        一旁早有準備的劉川拿出手機調出晏慶海生前的照片，舉到簡丹面前給她過目，任遠飛則迂回地詢問。

        “我想請問你是否還記得這個人？他就是死者晏慶海�！�

        漫不經心地瞟了那張照片一眼，簡丹神色平靜地搖頭道：“抱歉，我不記得呢。請問這個人死了多久了？”

        “根據(jù)判斷，他是在二十四年前遇害的。”

        “那么久了嗎？如果是二十四年前的事，除非是神一般的記憶力，才能記得住吧？而且二十四年前我才十二歲，任隊長，你實在無法指望我還能記得他�！�

        “那么，當年你是否聽到你母親提起過晏慶海這個人呢？”

        “應該沒有吧。她為什么要提他呢？你剛才也說了，他不過就是一個經常來吃炒粉的客人。這樣的客人當年有很多，因為我媽做的炒粉是夜市最好吃的�！�

        “其實，晏慶海不是一個只為吃炒粉才光顧的普通客人，他曾經想要和你母親發(fā)展男女關系，但被她拒絕了。這件事她對你說過嗎？”

        “是嗎？沒有呢�？赡芪耶敃r年紀小，她覺得跟我說這些事不合適吧。”

        簡丹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她一問三不知，理由很充分，表情也很自然。任遠飛真是一點破綻都找不出來，劉川就更加無能為力了。

        “對了，你媽媽是左撇子，對嗎？”

        “對，怎么了？”

        “據(jù)法醫(yī)檢測，殺害晏慶海的兇手就是一個左撇子。你媽媽正好符合這個條件，而且她和晏慶海之間也算是有情感糾紛，他的骸骨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就在你家附近的山坡上。所以，警方目前懷疑你媽媽極有可能跟晏慶海之死有關�！�

        任遠飛拋出了殺手锏，簡丹聽完他的話之后卻只是莞爾一笑。那個微笑是那么的平靜與淺淡，仿佛是坐在杏花蔭下聆聽春雨。

        “任隊長，這就是警方今天來找我的原因嗎？在懷疑我涉嫌謀殺前夫后，又懷疑我媽涉嫌謀殺一位當年經常光顧炒粉攤的常客？”

        “從警方目前所掌握的線索來看，做出這樣的推測很合理。不是嗎？”

        “可這畢竟都只是你們的推測，請問除了推測以外，你們是否有確切的證據(jù)能夠證明我媽跟晏慶海的死有關呢？”

        簡丹直擊要害的問題讓任遠飛無言以對，而她在他的啞然中款款站起來，擺出一派送客的姿態(tài)。

        “任隊長，如果你們沒有其他事的話，我要開始工作了�！�

        走出設計室的大門后，任遠飛和劉川一邊走向電梯口，一邊相視苦笑。

        “任隊，她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女人��！”

        “是啊，光憑她剛才的表現(xiàn)，簡直都能讓我懷疑自己的推測是否有誤了？”

        兩名刑警走后，簡丹臉上的神色就不一樣了，掩上房門時還微微嘆息了一聲。

        警方果然還是找上門來了，二十四年前的舊事，在時光塵埃里已然幽闃如墓地，真虧了他們還能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挖出來。

        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包女士香煙，簡丹抽出一支點燃，從朱唇貝齒間吐出一縷縷淡青色的煙霧。

        煙霧帶著她的氣息，仿佛是她幽微心事的表達。

        當煙霧冉冉升空中，那些深藏多年的故事，那些壓抑許久的情感，似乎都被無聲書寫在透明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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