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米
雄雞一叫天下白[1],祥云縣一日換一日。
南山書院遠離鬧市,稍顯僻靜,亦不缺雞鳴聲。緣由是,書院特意養了只公雞,黃毛黑爪紅冠,有位學子取名為“天”,常喚為“天雞”,久而久之,天雞之名甚廣。
那夜,他與青蓮居士同游天姥山,恰逢行到半壁,又見海日。
倏爾,雞鳴,夢醒。[2]
可恨還未與居士暢飲三百杯,同邀明月。
遂,怒將那雞命名,本是暗諷書院如此行事,擾他清夢,十分不恥。
旁人卻道是:天機不可泄露,天雞日日啼叫,露罷露罷。
頗有求神拜佛的意思。
由此,天雞鳴日也成了書院一景。
五月初七,天雞未啼。
多數學子貪眠了小半時辰,天光大亮方被同窗敲門聲叫起。
“血啊!”
“諸位,快起啊!”
“周兄,周兄……”
“柳兄,柳兄……”
映雪齋舍亂作一團。好些人披頭散發,驚恐望著周柏志他們門前的一灘紅色,皆不敢上前。
昨夜抄書晚了些,柳悠之穿好衣袍開門,思緒尚未清明,腳下布鞋險些踩上穢物。
血?
周柏志與他就隔一道薄墻,眼下,房門緊閉。
有幾人圍上前,“柳兄無事就好。”
柳悠之頷首,就揣著手,懶懶撩著眼,“稟過……管事、夫子?”
那幾人搖搖頭,終是有人跑著去了。
然而,三人成虎。
消息傳回城里,傳到縣衙,傳到紫薇巷,已大變了樣。
老夫子也是難得多眠,此刻才在喝著清粥。
“血……”那小童就急急說,“柳秀才,殺了人。”
“誰?”
“柳秀才,殺人了。”那小童擦拭著額頭的汗珠,喘著粗氣。
陳伯吸著氣,上前半步,已做好給夫子掐人中的手勢。
開了月門,準備來同陳伯借把鋤頭的江淼淼剛走到廊下,看著他們面面相覷,也愣住了。
最怕空氣里突然的寂靜。
“不知夫子有客,打擾了……”
“稍候。”
江淼淼不敢停留,避嫌退回自家小院,給鹿鳴加了水。
清風徐來,枝葉清響。
陳夫子擱了碗,目光落在那送信人身上,沉聲問:“殺了誰?”
“像是周秀才……”
“啪!”
大掌重拍在案幾,清靜雅致的居室旋即被一股威嚴之勢籠罩。
“什么像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老夫子冷目一掃,“誰讓你送的口信?”
眼下鄉試在即,學院要挑選學子前去應試。名額有限,不得不令人疑心。
“夫子恕罪。”小童跪下,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晨起出了事,是總管讓小的來的。”
“劉有才?”
“是。”
陳夫子將律法條陳緩慢說來,語調平靜卻擲地有聲。
“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學子,便是犯了事,自有縣官向州府學政發文,將功名革去之后,衙門才能動刑。在定論出來之前,不許亂嚼舌根。”
“小的知曉,知曉……”
小童后怕得很,眼下連額頭的汗都不敢抬手去擦,又將后頭的消息補上,“我來的路上,看到大老爺,也已帶人去……”
陳伯上前,掏了好些銅錢給他,“辛苦你走一趟,且回吧。”
小童哪里敢收,推辭不過,又千恩萬謝走了。
“取套騎裝來。”陳夫子沉著吩咐,又捧著碗繼續吃粥。
“是。”陳伯回內室取了衣裳,伺候換衣,“老奴倒差點忘了,不知女郎有何事,大郎且坐會兒。”
一墻之隔。
江淼淼搬了案幾和蒲團在廊下,對著院子先畫了個大致的草圖。
看起來,原先是留著種菜的,一半鋪了青石磚,一半全土裸露。
那地也齊整,首尾長有好幾米,足夠她試驗種些東西。
將地一塊一塊劃分好,再除草、翻土、播種就行。
“女郎,打擾了。”
陳伯停在月門處,朝她拱手作禮,“女郎可吃了朝食?”
“陳伯,請。”她擱了筆,起身迎他。“我已吃過糕點,多謝您費心置辦這些。”
她不僅不用操心開火做早飯,還收獲20個愿力點。
“女郎客氣了。”陳伯目光落在她案幾的宣紙上,含笑道,“是要種些花草么?”
“從家中帶了些種子,種一種,聊表歸心。”
“原是如此。不知女郎今日可出門?”
“不出。”
“那厚著臉皮,同您借鹿鳴一用?”
“好。”
鄰里之間,借借東西,江淼淼本也沒太在意,直到在二樓看著一身黑色騎裝的夫子,不由多留意。
老夫子,書院退休老教授,即使返聘回去教書,也不用這么早去打卡罷?
而且,這氣場,看著不像是去教書,像是去教人做事。
“老驥伏櫪,曹阿瞞不欺我。”[3]
江淼淼自言自語,也只當吃了個瓜,轉身把玉米包裝撕開,將種子倒在荷包里。
昨夜太過興奮,完全沒有考慮到塑料袋要如何處理。
這會給千年后的考古學家帶來困惑的吧?
嚴重擾亂歷史啊!
合理嗎?
她在臥房掃視一圈,也只有一個大木箱子帶鎖。
“薜荔,不符合時代的東西,系統不回收嗎?”
【宿主,不回收。】
“……”
為什么薜荔能如此輕描淡寫?
猶記得,薜荔哄著自己用任意卡那次,她開玩笑說能不能兌換出一輛寶馬汽車來,它也說可以。
四個門四個輪的現代化產物,出現在封建時代,真的不會引起恐慌嗎?
這個時代,真的存在的嗎?
那以后的發展呢?
“薜荔,我問你啊,如果兌換出大量不符合歷史進程的東西,會怎么樣?”
【宿主,您沒有權限查閱絕密資料。】
“……”
江淼淼好生疲憊。
與薜荔只相處了幾天,卻仿佛快進到了數十年,進入倦怠期。
從它的話,可以得出幾點:
一,紅燒魚,絕密;
二,限定人物故事卡,絕密;
三,歷史走向,絕密。
前兩者絕密,那實在不好打聽。最后一個問題,還是有操作的空間。
梳理好疑問,江淼淼又問:“你一直說別鬼家的宿主,那他們的日常是什么樣的?這總不是絕密吧!”
【吃飯,狂刷愿力點,兌商城物品。】
“哦……那他們兌了什么?”
【宿主,您沒有權限查閱絕密資料。】
“那游戲的結局……不是,我是說,他們的人生,最后怎樣了?”
【宿主,您沒有權限查閱絕密資料。】
“哈,這都絕密。玩個游戲還有攻略,怎么就看不得?是一把子稱帝,提前結束封建制度,還是直接殺到海外,統一全人類?”
【宿主,您沒有權限查閱絕密資料。】
“……”
說了好一通話的江淼淼心累了,但堅強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同一時空,允許兩位宿主存在嗎?萬一政見不合,兌出熱武器來,豈不是很可怕?”
【宿主,您沒有權限查閱絕密資料。】
“……好的,您不識趣的宿主終于閉嘴了。”
江淼淼發誓:今天再和薜荔對話,她、她……
好孩子氣得發不出毒誓來。
一口氣開了三包玉米種子,將塑料袋和剩下的種子鎖進木箱。
既然都是絕密,她還是謹慎小心點好。
陳伯也跟著夫子出了門,倒是周到先把花鋤送來了。
金牌管家啊,她好饞。
想想一堆絕密,她認命嘆氣,用手帕包著手掌,腳踩木屐,掄起鋤頭,開始翻地。
這時代,金屬冶煉技術沒后世好,花鋤只是花架子,加之她擺的也是花架子,花上加花。
面朝黃土,背朝天,直到汗水糊到眼里,掌心也被磨得生疼。
江淼淼回頭看戰績。
嗯,慘不忍睹。
就像是給土地削削皮。
中譯中——就像是右利手用左手削了個蘋果,崎嶇不平還帶著皮。
哎,種田可真不是人人都能行。
見日頭也高了,江淼淼也放棄了。種田工具人也是要講究可持續發展。
她去打水沖去臭汗,回樓上書房,打算先學習一下如何現代化種田。
翻開那本《軍陸兩用人才之友》,目錄找到種植業,一路看下來,她不由傻眼了。
先得承認,她非常有眼光。
第一目標——玉米,渾身是寶。
她原本的設想,是作為補充糧食,直接吃就行。
目錄則顯示有玉米淀粉、玉米芯油、玉米芯飴糖、玉米秸糖。
“啊哈……可以可以……”
還未笑得暢快,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沒教怎么種玉米。
在家庭小菜園那里,也只教了制作大棚,種植品種僅有茄子、辣椒、西紅柿。
她把書一擱,腦袋趴桌上。
說好的末世生存指南呢?
說好的穿越神書呢?
難道是默認都會種菜嗎?
但,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有些人連基礎的都不懂呢?
或者是,玉米,它是一個成熟的品種。只要把種子丟在土里,隨便澆澆水,施施肥就可以長大。
多思無益。
她起身從書架上抽了紙,將家庭種植相關的部分抄錄出來。
辣椒這些是要先泡發。
同理,玉米應該也是用搓泡發芽法。
她邊抄錄邊回憶起童年,外婆種玉米前,似乎是用了一個碗,加水泡了玉米粒,又蓋了塊紗布,過了幾天才種。
也順便去天地商城兌了100愿力點的辣椒、番茄種子,以及紅薯。
辣椒和番茄還是比較好解釋的。
畢竟,辣椒一開始就作為觀賞植物的。
像記載的“番椒叢生,白花,果儼似禿筆頭,味辣色紅,甚可觀。”[4]
她已然和陳伯說種花,結果回頭種出兩米高的大玉米。想想也是比較考驗人與人之間的真誠。
至于種子的來處,她也想好了。
譬如,大吃貨詩人有詩言:“宿酒初消春睡起,細履幽畦掇芳辣。”[5]
不管芳辣代指的何物,茱萸也好,花椒也罷,都說是先祖有歸園田居之心,在野外偶然見了紅色的小果,便移栽回了家中園子。
讀書人,認錯植物很合理的吧;山林長有未發現的新物種,很合理吧。
故而,無論這個朝代是延續還是平行,江·邏輯通·淼淼,皆能找到合理的說辭。
抄錄好后,她又將書大致看了一遍,終于又在《種子·育種》篇找到關于玉米的。
看著雜交育種大段大段的描述,什么母本去雄方法,然后雜交一代、二代、三代……
不禁想起了高中生物被孟德爾豌豆實驗支配的恐懼,以至于每次吃豌豆時,她都要下意識把豆莢剝開,看看豆粒,順便在腦海里過一遍要點。
江淼淼揉揉酸疼的肩膀,又吹了吹手指,放空一下思緒。
穿越還帶系統的,混成她這樣的,絕無僅有。
想想,也是有趣。
放著吃吃喝喝的好日子不過,圖什么呢?
不由得又想起那位天縱奇才的讀書人,若他來學“黃圓綠皺”,不知是何情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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