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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無寐20(將他所有的運(yùn)氣,給予他心)


徐清圓和晏傾去見了鐘離幾次后,  好奇之下去了鐘離常去的鐵像寺。

        刺史劉祿一直對二人的行蹤有所懷疑,但也許鐘離的身份又讓劉祿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所以當(dāng)晏傾二人拒絕他派人跟著,劉祿便只能派人悄悄跟蹤。

        與此同時,  風(fēng)若日日跟在劉祿身邊,為了提防有人會暗殺劉祿。

        而張文則在市井間轉(zhuǎn)悠,到處跟人閑聊打聽。他亦不知道自己要打聽些什么事,但是少卿交代他多探聽探聽前刺史的風(fēng)流事跡,  打探打探前任木言夫人的事,  他便照辦。

        徐清圓和晏傾踏入了鐵像寺,她回頭向晏傾介紹:“鐘大哥說這里有個老和尚,又啞又聾,  手腳也半廢,  每天枯坐說是打坐靜思。他看著可憐,鐘大哥每次來都會悄悄捐點(diǎn)閑錢。”

        晏傾摘了風(fēng)帽,細(xì)毛拂過他溫秀面容。

        他看了徐清圓一眼:鐘大哥鐘大哥,日日都是你的鐘大哥。

        徐清圓莞爾:“清雨哥哥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晏傾:“走吧。”

        他擦過她的肩,  率先向寺中去,  冰而硬的黑色氅衣拂過她的手,冷得徐清圓朝手中直呼熱氣。

        氅衣那么寬大,  他背影卻更加蕭瑟飄逸。

        她微微跺了跺腳,  心中暗恨。清雨哥哥真是油鹽不進(jìn)的一個人,不管她怎么刺他,他都八風(fēng)不動,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他到底要如何才喜愛她呢?

        晏傾回頭,疑問:怎么還不走?

        徐清圓抿了抿嘴,  跟上他。

        二人在鐵像寺卻并沒有見到鐘離總遇到的那個老和尚。據(jù)寺中人說,天冷了,  老和尚風(fēng)濕犯了,這幾日病得起不來,所以不出來曬太陽了。

        徐清圓看講解的和尚滿臉唏噓,心中一動,不禁問:“不知這位老師父是如何出家當(dāng)和尚的?怎么這般可憐?”

        和尚嘆:“哎,那都是陳年?duì)谷子的事了。這圓慧(老和尚),以前也是個讀書人,大概惹了官府,讀不下去書了,就出家了。”

        徐清圓追問:“如何得罪官府?”

        和尚:“那我們便不清楚了。以前咱們寺里發(fā)生過火災(zāi),死了很多和尚。許多舊事,大家都不清楚了。”

        徐清圓和晏傾對視一眼,目光都凝重了:又是毀尸滅跡的手法,如此熟悉,和刺史府后方那個坍塌的樓一樣,舊日痕跡都被消除。

        徐清圓和晏傾道了謝,不再提想見老和尚,只說去燒香。說話的和尚便領(lǐng)著二人去佛堂。

        徐清圓和晏傾留后幾步,竊竊私語:“晏郎君,你說鐘大哥會不會是知道這老和尚的不同,才引著我們見老和尚?”

        晏傾雖然對鐘離略有看法,但這并不影響他的理智。他冷靜回答:“以鐘郎君粗獷之風(fēng),他不應(yīng)當(dāng)有那種婉轉(zhuǎn)心思。若有什么事,他應(yīng)當(dāng)會直說。但是我們也不能排除鐘郎君知道一些隱情的可能——很多事情,鐘郎君也許知道,但是他自己并不覺得那些有異,值得告訴他人。

        “我們便是要從鐘郎君身上找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重點(diǎn)。”

        徐清圓眨眨眼,烏眸爛爛,笑盈盈:“我懂了。看來我們要多多叨擾鐘大哥,多多去煩他了。是不是,清雨哥哥?”

        晏傾一滯,心頭如壓重石。

        他側(cè)過頭,沒有理會徐清圓,而是轉(zhuǎn)移了話題:“走吧。”

        他身后的徐清圓再眨眨眼,目有揶揄之意。晏傾有小情緒,她應(yīng)當(dāng)沒看錯。

        她想得出神,想得心情欣悅,不禁大意,在上臺階時被絆了一跤,趔趄之下差點(diǎn)摔倒。好不容易好一些的腳踝受到刺激,一陣鉆心之痛襲來。

        她痛得一下子掉下眼淚,而一只修長的手伸來。

        她眼睛霧濛濛地抬起來。

        晏傾嘆氣:“你乖一點(diǎn),不要鬧騰,好不好?”

        徐清圓和他對上目光,臉突兀一紅:原來她這幾日的小心思,他都知道。

        她抓著他的手、靠他扶著的手指抖了一下,心中羞極。徐清圓小聲:“我以為你不懂這些人情世故。”

        晏傾無言半晌。

        他說:“我是不太明白世人感情的迂回復(fù)雜,但是我不是傻子。”

        他側(cè)過臉,垂下眼看她,濃長睫毛像密密的烏檐,又溫潤又好看:“你也不應(yīng)當(dāng)欺負(fù)我不通人情,而故意刁難我吧?”

        徐清圓別過臉,支吾:“我沒有啊。”

        她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我們?yōu)槭裁床蝗バ″\里再問問呢,總覺得前刺史的事,小錦里知道不少。”

        晏傾答:“刺史盯著小錦里,那里比較敏感。先暫且讓張文打探幾日再說。”

        徐清圓乖巧:“哦。”

        進(jìn)了佛堂,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低頭看晏傾拉著她手腕的手。

        她震驚萬分,拼命壓抑著自己心中的顫抖:晏郎君竟然拉著她,而沒有表現(xiàn)出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他已經(jīng)拉著她,有三息時間了吧?

        可她心中驚駭震動,那點(diǎn)兒喜意唯恐是自己的誤判,并不敢表現(xiàn)出來。她且裝著鎮(zhèn)定,看在引路和尚將香線遞給二人之前,晏傾快速地松開了她,手藏入了袖中。

        那和尚將香遞給晏傾時,晏傾手指分明沒有碰到和尚一絲一毫,正如他日常回避所有人有可能的靠近一樣。

        晏傾發(fā)覺徐清圓一直盯著他,疑問看來。

        徐清圓微笑,移開了目光,虔誠地向和尚道謝,點(diǎn)燃了自己的香。

        她跪地拜佛,又忽然有所感想。她回頭仰臉,問身后站著的晏傾:“清雨哥哥……不,是晏郎君。你也有心愿想求神佛庇佑嗎?”

        晏傾猜她又有什么鬼心思,藏在這張嫻雅恬靜的皮囊下,蠢蠢欲動。

        他一生克己忍讓,不喜研究他人心思,偏偏這顆小小露珠兒,總是讓他隱隱發(fā)笑。

        他和氣問:“你又有何指教?”

        清圓不好意思地說:“我的心愿有點(diǎn)兒多,哥哥若是心愿少的話,不妨分我?guī)讉。”

        旁邊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和尚也忍不住了,失笑:“施主,拜佛之時,哪有跟神佛討價還價的道理?這有些心不誠了。”

        徐清圓心虛:“是這樣嗎?”

        她眼睛妙盈盈,一眨不眨地仰望晏傾。

        晏傾說:“無妨,徐娘子信鬼神、缺心愿的話,我全都贈與你也無妨。我本就沒什么想求助神佛的愿望。”

        旁邊和尚面有不悅。

        徐清圓卻歡喜道謝:“那哥哥拜佛時,要許愿讓我的心愿達(dá)成啊。”

        晏傾心憐,想她心愿大約不過是求得父母平安,早日歸來。這樣可憐又可愛的娘子,她許不許心愿,自己都愿成全,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他應(yīng)了下來。

        而徐清圓跪在蒲團(tuán)上,認(rèn)真地跟著佛祖討價還價:

        一愿爹爹并未叛國,洗清罪淵,平安歸來,到時再與爹爹吵那還沒有吵完的架,怪他當(dāng)年對她太殘忍,她要一輩子都跟他吵,都怪罪他;

        二愿娘親歲歲平安,并未身死,不論娘親身在何方,還認(rèn)不認(rèn)他們父女,愿不愿意回來找他們,她都希望娘親找到她想做的事,實(shí)現(xiàn)她的抱負(fù),會不會歸來,她不強(qiáng)求;

        三愿晏郎君長命百歲,娶云州徐氏女,雙宿雙飛,莫提年歲。

        --

        蜀州情勢難言之時,宰相林承的一封信送到了范陽。

        當(dāng)是時,韋浮正留于范陽,接待南蠻國使臣團(tuán),見到了那位搖身一變成為使臣團(tuán)一員的云延。

        先不提進(jìn)長安,雙方先就南蠻國進(jìn)入大魏國土后對大魏百姓帶來的零星擾亂要求賠償、談判。云延私自進(jìn)入長安這樣的具體問題,卻都被雙方當(dāng)做不知。

        宰相愛女林雨若便待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中。

        兩國親和大事,林雨若不敢以自己的私情去阻攔。于是正如云延說的那樣,她再見云延,不管認(rèn)不認(rèn)得他,她都得裝不認(rèn)識。

        但是她可以裝不認(rèn)識,身體上面對這人的恐懼,卻難以消除。林雨若便盡量躲著云延。

        “林娘子安好啊?”清晨時分,林雨若出門,正好與云延面面相對。

        她想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這位人高馬大、面容深邃的異族王子已經(jīng)慢悠悠地踱步而來,到了她面前。

        她僵硬地說不出話,身體微微發(fā)顫,想到那些日子他將她扛著、扔著、隨手點(diǎn)穴道。她活了十幾年,受到的最大屈辱,便是那時候。

        眾人惜愛她,又因她爹是宰相,不拿名聲閨譽(yù)要求她,猜忌她。可是她一次次見到云延,依然會生起懼怕。

        云延俯首,微笑:“林娘子抖什么?你可太不聽話了啊,留于此地不走,莫非是為了見我……”

        旁側(cè)一只手伸來,將林玉若拉到了自己身后。

        林玉若抬頭:“韋師兄!”

        來人正是文質(zhì)彬彬的韋浮。

        韋浮手中拿著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身旁跟著一位一瘸一拐的驛站老頭。他徐徐而來,分明一介文人,但在云延這樣巍峨不凡的英武之人面前,氣勢并沒有被壓住。

        韋浮微笑:“云延王子,我們大魏國的女郎和南蠻國不同,不可隨意戲弄。”

        他轉(zhuǎn)頭對林雨若溫聲:“看來是我對小師妹疏于照料,竟召來登徒浪子。今日開始,我再派十名武士到小師妹身邊,保護(hù)小師妹安危。”

        云延悶笑,撇撇嘴,看到那個林雨若看著韋浮的眼睛都燃起了星光。

        好一個裝模作樣的韋浮——他對林雨若這番保護(hù)態(tài)度,就好像之前推三阻四不愿出京來追人的事,不是他做的一樣。

        云延:“韋郎君好虛偽。”

        韋浮致意:“王子也不差。”

        有韋浮在,云延顯然不可能和林雨若再說什么了,只好失望離開。而那人走后,林雨若不安地告訴韋浮:“師兄,我是不是做錯了?我其實(shí)應(yīng)當(dāng)和他多說說話,他說不定會跟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們,也許對你們有幫助。都怪我太弱了……”

        韋浮道:“你并非朝廷辦差官吏,何必將差事攬于身上?此次出京辦差的人是我,小師妹不必多心。”

        林雨若不放心:“師兄能處理好此事?我們何時會回長安?”

        韋浮:“年底總能回去吧?”

        林雨若露出笑,她到底想念自己父母了。但她隨意一掃,好像看到韋浮手中的信有她爹的公章……她正要定睛,韋浮將信收入袖中。

        韋浮客氣溫潤:“我有些公務(wù)要處理,小師妹自己玩吧。”

        林雨若悵然若失地點(diǎn)點(diǎn)頭,看韋浮和那一瘸一拐的老吏頭一起急匆匆進(jìn)入了驛站。

        大風(fēng)獵獵,氣候干燥。

        等到了房中,韋浮臉上那似是而非的禮貌笑意也沒有消失。關(guān)上房門,老吏頭卑躬屈膝地候著,見這位郎君將氅衣一揚(yáng),拋入榻中,他閑庭信步落座。

        韋浮笑:“范陽有些冷,本官有些不適應(yīng),見笑了。”

        老吏頭躬笑:“郎君是洛陽大姓韋家子弟,往來皆是貴人,哪里適應(yīng)得了我們這種小地方呢?”

        韋浮含笑:“是這樣。當(dāng)年家母留在范陽時,大約也是這樣的天氣,不知她老人家當(dāng)年可曾適應(yīng)?”

        老吏頭一愣,噗通跪地,滿頭大汗:“郎、郎君,這話從何說起?!”

        韋浮笑而不語,任由他跪著,自己拆開了林承寫給他的信。

        信中夾雜著一封其他信件,韋浮眸子微瞇,認(rèn)出這封信是自己母親韋蘭亭的筆跡——這正是林承許給他的承諾。他將林雨若平平安安地帶回去,林雨若若是受辱,他便娶了林雨若;而林承會用韋蘭亭生前的一封信來回報(bào)。

        雖然林承總是推脫自己對韋蘭亭的事知道得不多,但是林承身為如今世家名譽(yù)上的最高權(quán)力者,世家發(fā)生的大事,他豈會真的一無所知?

        不管林承是從其他人那里找到的信件,還是這封信本就在林承那里……時隔數(shù)年,韋浮終于拿到了自己母親臨死前寫過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韋蘭亭從洛陽出發(fā),留駐于范陽驛站時給遠(yuǎn)方友人寫的一封信。

        遠(yuǎn)方友人不知跟她說了什么,她在這封信中斥責(zé)友人的大膽妄為,天真薄情。她批判友人即將要做的事,嚴(yán)令他停下來,說時機(jī)未到,他會惹禍上身,還連累無辜者跟著喪命。

        韋浮看著這封紙頁泛黃的信,心中筆跡凌亂,多有圖改。但他不會認(rèn)錯母親的字。

        他看了信的落款。

        此信寫于龍成二年十月中旬,寄給一個叫“喬子寐”的人。

        在此之后不久,韋浮就收到了韋蘭亭溺水而死的噩訊。他和爹趕往范陽收尸,卻除了包袱中的幾頁他人寫來埋怨的廢紙,連尸骨都尋不到。

        他爹抑郁而終,死后終不得與妻子同眠。妻子的死亡真相,要他們的兒子剖開迷霧,一點(diǎn)點(diǎn)追查。

        韋浮手握著林承寄來的東西,手指用力得發(fā)白,另一手撐著頭,卻低聲笑出來。

        跪在地上的老吏頭瑟瑟不安,抬頭看到這位俊逸郎君眼睛里烈火般燃燒的笑。

        韋浮再翻看林承給他寫的信:林承要他殺了這個老吏頭,指出當(dāng)年韋蘭亭身死的時候,這個老吏頭曾當(dāng)過范陽的縣令。有人保這人,林承才一直沒殺此人。

        而今晏傾在蜀州查喬子寐的案子,相信韋浮看了韋蘭亭死前那封信,就能看得出韋蘭亭所行之事,是與喬子寐相反的。若是晏傾證明喬子寐無辜,那韋蘭亭便會在身死后再次被“鞭尸”一次,受世人指責(zé)。

        為護(hù)韋蘭亭名聲,韋浮當(dāng)銷毀所有證據(jù)。

        老吏頭顫抖著:“韋府君,您到底在笑什么?宰相大人讓我照應(yīng)您,聽您命令行事,可您的命令是什么?”

        韋浮抬頭打量他。枯槁,蒼老,眼睛麻木,后背半躬。這樣被生活磨盡生機(jī)的人,當(dāng)年也曾參與害死他娘的陰謀。林承在此事上不會撒謊,因一個小小螻蟻,不值得宰相撒謊。

        可是林承要他殺掉這人,未嘗不是一種威脅啊——你若不殺,我就公布你母親留下的這封信,讓世人再次評點(diǎn)你母親。

        輿論是刀,是劍,是鋒,是芒。

        單單一封沒有前因后果的信可以給任何人定罪,上位者肆意操縱而于心無愧,愚民狂歡于正義之時,誰來還韋蘭亭一個真正的公道?

        韋浮看著老吏頭。

        他說:“你的宰相,剛下了令,讓我殺掉你。”

        老吏頭一驚,猛地抬頭,他要說話,韋浮已經(jīng)將信紙重重拍于案上,向外高喝一聲:“來人,堵住他的嘴!將他押往他的房舍!”

        門外的衛(wèi)士們云涌而至,將老吏頭按于身下。老吏頭瘋狂舞動著手臂要辯解,嘴里卻只能發(fā)出嗡嗡之聲。他被按在地上,無力掙扎,眼睛流出渾濁的淚水,憤恨地向上抬頭——

        纖塵不沾的云履走到他面前。

        韋浮居高臨下,漠然無比:“我知道你有話要說,有秘密藏著。你拿著這個秘密跟人交換,才能讓自己平安活下來。如今,你也許試圖效仿自己先前所為,繼續(xù)拿此秘密跟我交換,好放你一條生路。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我那老師已經(jīng)對你起了殺心,我若不殺你,他便會與我失心。我怎能與我老師失心呢?而你藏著的秘密……”

        他微微一笑:“如你這般謹(jǐn)慎的人,懂得狡兔三窟,活到此時必然有你的厲害之處。我這便試試掘地三尺,能不能找到你的秘密。”

        他下令衛(wèi)士們拿下此人,浩浩蕩蕩地出門,將人押去此人屋子要行殺戮行徑。衛(wèi)士們殺氣重重,他云淡風(fēng)輕地跟在后面。

        出了門,才走幾步,身后林雨若急急推開氈簾:“師兄,天快黑了,你去哪里?”

        韋浮收了臉上很淡的殺意,回頭對她微笑:“辦點(diǎn)差事。”

        林雨若似懂非懂:“要等師兄用晚膳嗎?”

        韋浮:“不必,小師妹自行休息便是。”

        他背身而走,身影在晦暗的天幕下被無限拉長,天上的黃昏暗光如同一道無形天塹刺入二人之間。他一往無前地走入越來越暗的天穹下,而林雨若放下簾子。

        林雨若想,還是等一等師兄回來用膳吧。其他人不等,她總應(yīng)當(dāng)?shù)纫坏鹊摹?

        畢竟是她阿爹的學(xué)生,畢竟是救她性命的英雄,畢竟是初見那日、宰相府中涼亭中溫潤如玉的洛陽才子韋江河。

        --

        若世間能將同時發(fā)生的事至于同一張圖中,我們便能清晰看到如下這般有趣的畫面:

        蜀州鐵像寺中,徐清圓雙手合十,禱告晏傾的婚姻幸福;

        晏傾緊接著跪下,祝福徐清圓的愿望成真;

        韋浮坐于老吏頭寒酸的屋子里,一邊命衛(wèi)士打殺這人,一邊命衛(wèi)士掘地三尺,找這人可能藏著的東西。

        老吏頭痛呼,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不斷,又被衛(wèi)士堵住嘴。老吏頭怕了,艱難匍匐,爬來抱韋浮的腿,求韋浮寬容,又被衛(wèi)士重新拖回去。這樣可憐的老人,連衛(wèi)士都心生不忍,而韋浮只是淡淡擦了擦臉上濺到的一滴血。

        終于,屋子被翻盡,老吏頭死于棍棒下,衛(wèi)士們無措看韋浮。

        韋浮下令:“剖尸。從他身體中找。”

        衛(wèi)士們心悸于韋浮的心狠手辣,卻更不敢拖延。而他們終于從這人的膝蓋找到了一塊鐵片,也找到了鐵片中夾著的有些發(fā)霉的紙條。

        韋浮慢悠悠打開這個連林承都找不到的秘密。

        --

        蜀州錦城,離開了鐵像寺,天已入昏,徐清圓和晏傾緩緩行于街道上,返回刺史府。

        他們在街巷口遇到說書人,許多百姓圍觀,聽得津津有味,他二人便也站在外圍,好奇這說書人說的什么故事。

        蜀州是皇帝、宰相的勢起之地,這里說書的故事,大約都和這兩位脫不了關(guān)系。今日這說書先生不說宰相,只講大魏開國皇帝的文韜武略,神勇無比。

        徐清圓覺得有趣,便也聽了很久。

        這說書人畫風(fēng)一轉(zhuǎn):“當(dāng)朝陛下之神勇大才,也就舊國的太子羨也堪一比。”

        晏傾睫毛動一下,低頭看徐清圓。果然,他見到徐清圓一聽說書人這么說,雖然她尚文靜,卻嘴角動了動。

        像是一個撇嘴不認(rèn)的動作,但她是大家閨秀,她并不會做那么沒禮貌的動作。這撇嘴幅度,便小的可憐,只有晏傾看到了。

        晏傾失笑,心想她是多討厭太子羨呀。

        蜀州雖尊崇皇帝,卻對太子羨也很有好感,百姓們并不拒絕太子羨和他們威武的皇帝相提并論,但也要說,太子羨不如當(dāng)朝皇帝。說書人抓住他們的心理:

        “太子羨少年神童,苦于國之大勢,他力挽狂瀾而不得,這終究不是他能救的天下。正是他赴死了,才有我們陛下的英勇。若他晚死幾年,我們陛下說不定和他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不知那時又會是何情形?”

        眾人唏噓。

        庭中中有人開口:“你們沒聽說過嗎,有人傳說,那太子羨沒有死,還想著復(fù)國呢。”

        本來已經(jīng)意興闌珊想拉著晏傾離開的徐清圓聞言駐足,向那些沉迷于傳奇故事的百姓們看去。

        百姓們對于太子羨非常感興趣,很快拋棄他們敬愛的皇帝陛下,討論起太子羨有沒有死:

        “這樣的少年天才,死了確實(shí)可惜。但是他活著的話,并不是好事吧?他要是活著,咱們陛下豈不是竊國……啊!”

        “他要復(fù)國的話,那就又要起戰(zhàn)亂了。希望他真的死了,別再折騰天下了。”

        “你們懂不懂太子羨啊?他怎么可能復(fù)國?他就算真的活著,他也不會復(fù)國啊。你們忘了他是為什么死的嗎?是那南蠻國要他以死謝罪,才肯退兵,他就真的赴死了……這樣的人,你說他即使活著,怎么可能再掀戰(zhàn)亂,攪得天下不寧?你們太不了解太子羨了!”

        “你才是胡說!那可是皇位!如果我是太子羨,我就復(fù)國!”

        眾說紛紜,各有道理。

        有人堅(jiān)持太子羨一定會復(fù)國,畢竟那曾是他的天下;有人堅(jiān)信太子羨對民眾天下的悲憫,料定太子羨即使活著也不會再想皇位。

        太子羨是何品性,終究活在人們的臆想中。

        徐清圓扯了扯晏傾的袖子,低聲:“我們走吧。”

        晏傾淡淡“嗯”一聲。

        --

        二人依然行于街上,夜火亮起,燈火漸次,時而有小兒歡笑著從兩人身旁穿梭而過。

        徐清圓攏住手臂,垂著眼。

        她輕聲問晏傾:“你聽到他們方才說的話了嗎?”

        晏傾沒回答。

        徐清圓已經(jīng)習(xí)慣他經(jīng)常會聽不到她的說話,以為他這次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而沒有聽到她的話,便只自言自語:“太子羨其實(shí)有些可憐。”

        這是徐清圓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評價太子羨,晏傾不禁低頭看她。

        徐清圓:“他似乎過得一直很不快樂,一直在生病,一直操持國事,后來滅國之罪也到了他身上。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苦,卻好像依然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終點(diǎn)。世人贊譽(yù)他的時候,其實(shí)也不是空穴來風(fēng)。

        “明明大家都嘆息滅國,但是好像誰也不忍心責(zé)怪太子羨。因?yàn)樗呀?jīng)做了很多了,大家都看在眼中。世人好像給了他疑似公允的評價,但他依然很不快樂,依然贏得了那樣的結(jié)局。

        “聽說他是悶棺而死。那樣是不是格外痛苦?”

        晏傾睫毛顫動,目光平平望著遠(yuǎn)方。

        悶棺而死的痛苦嗎……他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時間一旦流走,一旦過去,他的呆病會帶走所有的感覺。

        晏傾說:“他也許沒想過那么多,也許根本不痛苦。”

        徐清圓搖頭:“我雖然對他有些怨,正如我怨我爹一樣。但有時候我也不是那么不講理,我覺得,即使太子羨還活著,他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復(fù)國。世人應(yīng)該放過他的。但是他當(dāng)年若是活著多好,他活著會是另一番景象。”

        晏傾眼睛顫了顫,袖擺微揚(yáng),并未言語。

        徐清圓:“清雨哥哥你覺得呢?”

        晏傾沉默很久。

        二人在街上走,好久徐清圓才聽到他回答:“如果真要有人死,死太子羨一人,換其他所有人可活。死便死了,也無不可。”

        徐清圓停下腳步。

        晏傾回頭看她。

        她盯著他眼睛半晌,伸手輕輕將他袖子握緊,攢于手中。她心中憂懼,又刻意藏住。

        清圓望著他:“幸好你不是太子羨。”

        一片水落在晏傾睫毛上,他目光迷了一瞬。他沒有看清她的神色,只影影綽綽間看到周圍百姓人家亮起的火燭,煙火人間甚美。

        徐清圓的聲音落入他耳中:“我舍不得你。”

        那片水化掉,晏傾眼前重新清明。他臉頰不受控地繃了一下,心頭也重重被擊。

        他立在街市繁華中望著她,見她仰頭托手,驚喜而笑:

        “清雨哥哥,下雪了。”

        晏傾只沉默看著她——

        到底經(jīng)歷多少苦難,捱過多少艱辛,才能求得后半生的順?biāo)欤?

        他早已不想那些,不需要那些了。

        他在神佛前許愿,將他所有的運(yùn)氣,給予他心悅的女子吧。她想要什么,便給她什么吧。

        他不能身隨她側(cè),不能伴她長行,卻依然希望她過好這一生,和他完完全全地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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