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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長安客3


科舉刺殺未平,  真相尚未查出,百姓中開始流傳一種“行詔籌”。

        這種“行詔籌”,是指民眾用禾桿或木籌作為傳訊工具,  在長安里巷阡陌間奔走,傳遞消息。人們看到消息,口上不說,拿過木籌,  自發(fā)傳給下一人。

        這種隱晦的傳訊方式,  一般發(fā)生在王道不存、天下轉(zhuǎn)衰的王朝末期。據(jù)不可靠傳聞,南國末期的長安街坊間,就出現(xiàn)過這種行詔籌。

        一者說太子羨將往甘州;一者說南國將亡。

        而今這種“行詔籌”出現(xiàn)在大魏街頭,  竟過了半月之久,  朝廷才震驚地發(fā)現(xiàn)民間這種近乎邪叛的舉措。但這種“行詔籌”很難查出源頭所在,百姓爭口不言,朝廷也判斷不出到底有多少百姓參與了這種事。最令人頭痛的,是這一次“行詔籌”的內(nèi)容,  與林相有關(guān)——

        一者說林相受賄,  任意擺弄科考,科考及第者,  非世家子弟不出,  非林相所授意不出。朝廷是林相的一言堂;

        一者四處散發(fā)林承早年拋妻棄子之事,津津樂道講述王靈若母子在甘州所受的不平待遇,借此說林相與自己的愛女林雨若之間的齟齬。既然林承早有拋妻棄子的先例,這一次的林雨若身死之事,難說不是林雨若礙了林承的眼,  林承的又一次發(fā)瘋舉動。

        林承在民間多少年都是圣人臨世的形象,一朝被人如此詆毀。朝堂百官私下嘀咕,  不敢發(fā)聲。以致滿街巷都是這種傳聞,傳聞終于傳到林家——

        林承初聞這些胡言亂語的傳說,氣得血熱頭暈,一下子跌倒在座,半晌緩不過神。

        向他通報此事的刑部官員憂心忡忡:“相公,民間到處這樣說,下官聽到這種傳聞滿心震驚,這分明是有人構(gòu)陷相公……但這等拙劣手段,真的以為能威脅相公?朝廷辦案是要看證據(jù),民間百姓卻借著口舌四處宣揚朝廷包庇相公……”

        他喃喃自語:“靠民憤來反逼中樞嗎?”

        實則為了避嫌,自科舉那邊出事和林雨若身亡,林承除了被大理寺傳喚,皆閉門不出。但因他是一國之相,大理寺與刑部查案沒有進展之時,民間便會懷疑大理寺與刑部有意包庇林相。

        百姓不是不記得林承圣人的榮光,只是圣人落馬,看起來更加現(xiàn)實。

        這位匯報此事的刑部官員偷看林相臉色:“下官發(fā)覺此事,立即召集人馬,沒收那‘行詔籌’。但長安百姓數(shù)百萬,因陛下多年的放縱,人們對于這種事向來感興趣,下官也說不準(zhǔn)這聲音會如何發(fā)展……另外,下官不得不說,此事理應(yīng)是京兆府職責(zé)所在,難道韋府君竟沒有向相公匯報此事嗎?”

        說起韋浮,林承微微瞇眸,想到了那日在大理寺接受審問出來時,見到的韋浮。

        韋浮依然是翩翩君子風(fēng)采,眸中噙笑,使人如沐春風(fēng),說出的話卻與溫暖沒什么關(guān)系:“林女郎若真是自盡,不是被你們逼的嗎?想她消失的人應(yīng)該不是我,看不慣她天真單純的人,是你們才對啊。”

        那時候烈日炎炎,徐清圓立在廊角,韋浮站在花圃旁,林承負(fù)手立在月洞門前。

        韋浮顏色清淡的總是噙著笑的眼睛,與林承對視一瞬。

        林承想,從那時起,他的這位學(xué)生,就將與他的離心擺在明面上了吧。

        林承事后幾次召見韋浮,韋浮皆不見。林承不清楚韋浮是因林雨若之事遷怒于他們,還是韋浮知道些什么……總是發(fā)生這樣的事,林承做什么都被天下人盯著,他不得不停了各種動作。

        林承冷笑:“我威脅大理寺……呵,如今最希望查清真相還人清白的,就是我了吧?但是……眾口鑠金,民心難撼,即使你們查出真相公示天下,百姓們會相信嗎?有些聲音的流出,謠言比真相更讓人印象深刻。”

        他經(jīng)營多年的賢名,終會因此而毀。

        林承閉目思量,傳他拋妻棄子之事,誰最在意呢?

        他心中一動,問管事:“林斯年呢?”

        管事拱手:“出事后,林郎君與其他人一樣不得進出林府。林郎君眼下應(yīng)該在他院中休息。”

        林承垂目思量。

        刑部官員咳嗽一聲。

        林承抬目。

        刑部官員支吾:“相公,下官想問個準(zhǔn)信,那個考生行刺吏部侍郎,說您受賄之事……”

        林承淡漠:“怎么,連你也懷疑本官?”

        刑部官員連忙說不敢。

        林承:“本官從未受賄,從未操縱科考,從未授意誰入朝,誰不入朝……本官一身清白,沒什么不能為人道的。爾等想如何查就如何查……”

        刑部官員賠笑:“自然!只是如今聲勢壓不住,恐怕相公府上也要被搜查……”

        管事在旁怒:“你們膽敢搜相公府宅!”

        刑部官員瑟縮不敢吭氣,他看到林承目中浮起一絲嚴(yán)厲隱怒,緊繃十分。然后很快,林承眼中的那怒意便被另一重焦慮壓下,林承保持著沉默。

        連刑部官員這樣的自己人,都不相信他。世間所謂無不空穴來風(fēng),蓋如此時。

        書房一時靜極。

        極度靜謐中,他們聽到外面張皇呼聲,聽到長陵公主怒氣沖沖直奔書房而來:

        “林承呢!叫他出來……我們?nèi)羧羰遣皇撬麣⒌模客饷娴教幎际沁@種聲音……”

        書房中人面面相覷。

        他們看到林承平靜的:“攔住她,別讓她進來。”

        他不想應(yīng)對一個失去理智的女人,不想用漫無邊際的謾罵與互相指責(zé)來在此危急關(guān)頭消磨時間。長陵公主根本不明白林相所面臨的處境,她為女兒討要一個清白,卻連源頭都找不對。

        外面的人果然攔住了公主,將哭哭啼啼的公主關(guān)押了起來。

        但平靜沒有持續(xù)太久。

        外面有侍衛(wèi)敲門,緊張不堪:“相公,林女郎的尸體,找到了……”

        林承一愣,猛地抬頭,身子晃了一晃。刑部官員等人看著他,他們在這位相公眼神中看到短暫的空白,一瞬的蒼老。林女郎尸骨不存時,他們尚抱有希望;林女郎的尸骨若是找到了……

        林承袖中的手微微發(fā)抖。

        不合時宜的,他呆呆立在原地,想到的是自己那個菜市場的噩夢,那個雞在晌午打鳴,他拿著刀站在血泊中,舉目四望,什么也看不清……

        刑部官員有些可憐這位相公。縱是叱咤風(fēng)云,那也是年輕時候的意氣。而今的林承,不過是一個中道痛失愛女的半百老人。

        但是,他不得不提醒相公:“林女郎的尸體若是找到了,死因會查得更快。為了林女郎,相公恐怕不得不開放林府,讓大理寺與刑部來此搜查證據(jù)了……但是相公放心,臣一定努力擋在大理寺之前,任何證據(jù),必然要先到刑部。”

        林承這一次竟然沒有拒絕。

        他默默頷首:“辛苦了。”

        刑部官員不敢攬功,拱手低頭:“當(dāng)務(wù)之急,相公還是查一查,是誰針對相公布的局,對方目的到底是什么。如相公所說,相公一身清白,無懼任何詆毀,那對方此局便實在奇怪……恕下官看不懂。”

        林承不語。

        是啊。

        他按兵不動,不也是看不懂此局目的嗎?他知道滿朝文武都在他背后竊竊私語,將他的私德當(dāng)做談資,暗中猜測他做過什么,或者想用他女兒的死做什么文章。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沒做,但何止百姓,連陛下恐都在猶疑。

        可是……敵人是誰呢?

        敵人的這步棋,用意何在呢?

        林承在朝上的敵人不算多,大半朝堂都在世家掌控中。即使世家內(nèi)部有些齟齬,但世家牽一發(fā)動全身,誰人會那么大膽……而世家之外……

        林承睜開眼,目光幽靜。

        他想到了徐清圓,想到了韋浮。

        他問:“徐清圓在做什么?可與韋浮有過私密接觸?”

        管事不懂他為何這樣問,只答:“女科已停,徐女郎除了配合大理寺查案,便只閉門不出。至于韋郎君,應(yīng)當(dāng)是正常辦公吧……相公需要查一查嗎?”

        看不清敵人與目的皆讓林承焦躁。

        他點頭。

        林承:“著重監(jiān)視徐清圓、韋江河。稍有異動,立即向我匯報。還有,‘行詔籌’的事,務(wù)必嚴(yán)查。到底是誰行此惡毒詆毀之事,若無源頭,朝廷威望何在?”

        他再抿唇,道:“督促刑部與大理寺,科舉上的行此與若若……之死,盡快結(jié)案。”

        刑部官員一怔,為難道:“可若無確鑿證據(jù)……”

        林承:“以往沒有確鑿證據(jù)的案子,想來刑部與大理寺結(jié)案結(jié)了不少。你們素來有經(jīng)驗,相信這一次也能做好。”

        刑部官員領(lǐng)悟了林承之意,心中微微發(fā)寒,點頭應(yīng)了。林承連女兒死亡真相都可以不要,女兒之死可以為他的名譽讓路……莫非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一國宰相?

        以往遇上這種案子,刑部和大理寺互相推搡。自從晏少卿任職,大理寺主刑,刑部雖職權(quán)些喪,卻到底不用面對這種難題。而今晏少卿不在,大理寺和刑部重新回到這種互相推搡的局面。

        這是案件進展不快的一個重大原因——既不想得罪百姓,又不想得罪林相。

        林承已經(jīng)不管刑部官員內(nèi)心如何想,他重新落座,閉目間,模糊中,眼前仿佛出現(xiàn)一張棋局。棋盤的對角處,已經(jīng)放了一枚黑子,靜靜等待。

        棋盤上黑白交錯,殺機若有若無。但是——

        想下好一盤棋,黑子白字皆是棋面上的事。比起棋子,更重要的是,執(zhí)棋人是誰?——

        長安風(fēng)云巨變之時,西域的不太平因歷來已久,沒有引起大魏太多重視。但從去年年底開始的南蠻內(nèi)亂,一直被關(guān)注著。

        大魏公主剛嫁入南蠻便發(fā)生這樣的事,大魏尚來不及反應(yīng),公主就與她那王子駙馬一同失去了蹤跡。南蠻戰(zhàn)況慘烈,大魏新任的西北大將軍不得干涉西域之事,便只能在旁著急圍觀,不得出關(guān)參戰(zhàn)。

        在廣袤的西域平原與山谷間,南蠻王的死引起諸位王子的爭位之戰(zhàn),而這種戰(zhàn)爭擴大到整片西域,上華天這樣的地方也不能幸免。

        在長安為林家事爭執(zhí)不休之時,西域大地上,暮明姝和云延帶著侍從們,疲憊地深陷奔波之路。

        云延是南蠻王子。

        王子們之間對南蠻王的覬覦,必然波及他二人。暮明姝剛?cè)肽闲U,尚未來得及大動作,便聽到南蠻亂了的消息。她又尚未來得及對這種亂局作出解讀,就與云延踏上了奔逃征戰(zhàn)之路。

        生既為戰(zhàn),勝者為王。

        誰是南蠻之主,誰將成為西域之主,南蠻的諸多王子心中,都有各自的答案。

        同甘共苦的逃亡生涯,讓暮明姝與云延建立了深刻的感情。

        暮明姝有時候會迷惘于這種亡命天涯帶來的錯覺,似乎她的后半生確實會與這位異國王子綁在一起,似乎她出關(guān),真的是要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

        他們在烈日下騎馬,在夕陽中斬斷敵人的追蹤,在夜間的腥風(fēng)血雨中并肩追敵,在暴雪與暴雨間交換戰(zhàn)績。他用弓,她用鞭,長弓射日,長鞭掠影,鐵馬冰河迸濺出輝煌奪目的光澤。

        暮明姝逐漸找回昔日戰(zhàn)場上的意氣,她不得不為自己夫君殺敵時的英武而折腰。

        他們是夫妻,面對共同的敵人,他們自然可以夫唱婦隨,相攜著在草原與沙漠間縱馬長行,無人能及。

        南蠻繼續(xù)這么亂下去,公主回不到大魏,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直到這日,事情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暮明姝與云延在一處小村落躲過一場襲殺,正要休養(yǎng)生息時,侍衛(wèi)前來報告二人,說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趕路人。

        暮明姝和云延警惕他們會遇到的任何敵人,黃昏下,二人不顧身體疲憊,一同前去見那個奇怪的趕路人。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風(fēng)塵仆仆、衣衫臟污的中年男人,衣著破爛,形容狼狽,像剛從災(zāi)亂中逃出來。這人穿著西域的胡服,打扮也和西域部落的百姓差不多……但是當(dāng)衛(wèi)士們強迫他抬頭,當(dāng)他眼睛看向眾人時,他那壓不住的儒雅書卷氣,出賣了他。

        他絕不可能是胡人。

        衛(wèi)士在責(zé)問:“說,為什么假扮南蠻人,為什么會說一口流利的南蠻話?你出現(xiàn)在這里是何目的?”

        這人抬頭,看到門口進來的一對夫妻,目光微微縮了一下。

        暮明姝盯著這個一身臟污的中年男人,有一瞬恍惚,覺得此人面善,似乎在哪里見過……

        她的丈夫云延盯著這個人片刻,慢慢笑起來:“徐固,徐大儒。”

        暮明姝眼睛驟然亮起,上前一步:“徐固?你就是徐固?是露珠兒的爹?露珠兒一直想找你!”

        徐固驚訝。

        他看到云延時,便覺得自己在劫難逃。但是這位王子身邊的女郎貌美英秀,還說出一口大魏話,提到他女兒……徐固定定神,判斷道:“臣見過公主殿下。”

        暮明姝挑眉。

        數(shù)日以來,緊張的戰(zhàn)爭讓她不茍言笑。她此時見到徐固,少有地開心,側(cè)頭與云延笑:“不愧是徐大儒,與我們一照面,便猜出我是大魏公主。”

        云延跟著笑了一笑。

        他笑容向來英俊,一雙桃花眼讓人產(chǎn)生迷惑性。連日生死交供的交情又讓暮明姝對他產(chǎn)生些信任,放松心情的暮明姝,短暫的遲鈍,讓她忽略了些細(xì)節(jié)。

        暮明姝大步上前,扶起向她行禮的徐固,她向徐固保證:“你殺了南蠻王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整個南蠻都在追殺你,你跟著我和云延吧。我會讓人護送你回大魏的……”

        暮明姝遲疑一下,道:“徐大儒可愿回大魏?”

        徐固沉默一下,回答:“到了該回大魏的時候了。”

        暮明姝:“好!徐大儒身上的叛國罪,到了大魏自然有答案。你是露珠兒的爹,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負(fù)我的信任。”

        徐固目光幽幽爍了一下。

        他遇到這樣性情爽朗的公主殿下,微微意外,又微微恍惚。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也是這樣爽快性情,如今……

        徐固回神,向公主再拜。他有必須回去大魏的理由,妻子……再說吧。

        暮明姝回頭看云延:“找地方讓徐大儒好好休整一下?”

        云延微笑:“好。”

        徐固:“多謝兩位殿下。”

        徐固在侍衛(wèi)的帶領(lǐng)下,向門外的方向走去。暮明姝立在原地沉思著接下來他們該如何是好,云延懶洋洋地靠在門框邊緣,看著徐固越走越近。

        夕陽余暉拉長他們的身影。

        殘陽似血。

        徐固與云延擦肩之時,云延突然抬手。

        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出手,刺向徐固的心肺。

        云延是武力這樣高強的人,他漫不經(jīng)心的殺機,殺人時的狠厲果決,不但讓侍衛(wèi)們反應(yīng)不過來,就連暮明姝飛奔過來,也一切都晚了。

        鮮紅血液迸濺。

        云延要殺誰,誰必須誰。

        暮明姝目眥欲裂:“云延——!”

        她接住徐固倒下的身子,顫抖著、憤怒著、慌亂著去捂徐固身上的血。她出手想拔掉徐固心口上那匕首,可是這樣危險的部位,她怎么拔?

        大片大片的鮮血流失。

        暮明姝憤怒得渾身發(fā)抖:“云延!”

        跟著她的大魏武士們刷刷刷拔刀,面對著云延那邊瞬間拔刀的南蠻武士們。

        云延慵懶地靠著門框,笑盈盈看著他們,笑意不達眼。

        刀尖相對,云延錯過眼,不看暮明姝。

        他淡聲:“徐固必須死。刺殺南蠻王的兇手若不死,我說服不了南蠻幾部,我登不上南蠻王的王位。阿姝,為了我的王位,別和我為敵。”

        暮明姝冷冷看著他。

        暮明姝讓自己的衛(wèi)士接管徐固,她一點點站起來,發(fā)抖著,提起刀,鋒利刀刃朝向他。

        手上屬于徐固的血滴答濺地,暮明姝眉目美艷妖冶,在這般劍拔弩張下,她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她目光盯著云延高大的身軀、英氣的側(cè)臉,她平靜地凝視他,將自己受到的屈辱銘記。她緩緩的、靜靜的:“這話應(yīng)該是我說的——云延,為了我的王位,不要和我為敵。

        “但是,我們從此刻開始,就是敵人了,對嗎?!”

        恩愛假象破裂,權(quán)勢之爭,國仇之間,天真是致命傷。

        這致命傷,讓暮明姝渾身血冷,遍體生寒。

        朔風(fēng)冷冽,暮明姝拔刀,刀光映她眉眼,血色夕陽斑駁。她一字一句:“你當(dāng)著我的面殺徐固,殺我一心要救的人……云延,你好大的膽子。”——

        長安綿雨數(shù)日。

        昏昏日落,華燈將上,星星點點的光落在街巷間的水洼中,滴滴答答如花之開敗。

        徐清圓撐著傘,慢慢地在雨中淺行。在風(fēng)若的陪伴下,她向韋家遞了口信,說想見韋浮一面。

        在此之前,徐清圓將將從大理寺出來。

        陳少卿消極怠工,不想查涉及林相的案子。張文熱血滿滿干勁十足,多次強硬地召徐清圓去大理寺,將線索重復(fù)了再重復(fù)。張文咬定兩個案子是林承的陰謀,徐女郎應(yīng)當(dāng)配合他,幫他查出真相。

        徐清圓問張文:“為何篤定此事與林相有關(guān)?”

        張文:“滿街巷都傳……”

        他閉了嘴,警惕著不說。

        徐清圓喃喃:“行詔籌嗎?可是南國末年,不是也出現(xiàn)過行詔籌?那時謠言四起,如今和當(dāng)初有何區(qū)別?”

        張文:“你不懂,空穴不來風(fēng),那也不是謠言……哎,林女郎的尸身找到了,在水里都泡得不成樣子了。你要看看嗎?”

        徐清圓本不應(yīng)該看。

        但她想了一下,還是去看了仵作的記錄。

        長陵公主堅持這不是她女兒的尸體,但是林雨若的侍女們泣不成聲,哭著認(rèn)領(lǐng)了林雨若的尸體。大理寺進入了林家去調(diào)查,翻遍林家府邸的東西,為了找出線索……

        林雨若若是自盡,當(dāng)有緣由;林雨若若是被人推下樓,也應(yīng)有緣由。

        比起虛無縹緲的路人,林家人的嫌疑顯然更大。

        侍女們哭哭啼啼,將林雨若生前寫的字、作的畫,全都交代出來。侍女們訴說林雨若回到長安后的蹤跡,說林雨若如何不快樂……

        樁樁件件,似乎都在說是林承所逼。

        徐清圓離開大理寺前,張文自信滿滿地叮囑她:“后日,我要當(dāng)堂公審,徐女郎可來前聽!”

        徐清圓詫異:“你們尚未找到證據(jù)……”

        張文責(zé)她一眼:“證人證據(jù)都在,此事足以結(jié)案。林相行此惡事,已不是一次兩次,本官必揭穿他的真面目。徐女郎坐看便是。”

        徐清圓想勸說,被張文不耐煩地趕了出去。

        她溫柔嫻靜,一介白身,柔弱女子,顯然沒人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但徐清圓心中隱隱約約捕捉到什么,這讓她不安。

        所以她來見韋浮。

        韋家這處宅院,只有韋浮一人獨住。他不和韋家人一起住,畢竟他是狀元郎出身,是當(dāng)今的京兆府少尹,他有權(quán)獨開一院。

        何況,徐清圓聽說,韋浮除了與他外祖父韋松年親近一些,和韋家其他人都不如何往來。

        韋浮在書房中接見徐清圓。

        徐清圓褪下胭紅色斗篷,露出姣好面容與纖纖身量。

        雨水滴滴答答,順著屋檐向下滴落。柔和的燈燭火光,照在她側(cè)臉上。

        韋浮坐在案前慢悠悠品茶,回頭望她一眼,見她嫻靜雅致之美。韋浮道:“你從不登門拜我,小廝說你想向我討教你父親叛國之罪,這是稀奇。你怎么想起此事?

        “不過你放心,你是我最疼愛的師妹,你爹的案子既然壓在我的案牘上,我認(rèn)為你應(yīng)當(dāng)有自信我不會如何才是。”

        他微微笑一笑,幽靜淡然:“怎么,難道需要我口頭應(yīng)承嗎?”

        徐清圓屈膝行一禮,聲音清婉柔和,徐徐道來:“我不是與師兄說我爹的案子。我獨自前來,是想從師兄這里得到另一個答案……”

        韋浮眸子清幽地看著她:“慢著。”

        她停住話頭,沉靜地回望,目無怯意。

        韋浮垂下眼,輕輕道:“我聽說,龍成五年的春日雨夜,你帶蘭時前往晏府求助。那一日,你必然如此時面對我一樣,在晏清雨的書房中見到了他。”

        韋浮出一會兒神。

        韋浮微微笑,手下輕輕一“啪”,徐清圓才注意到原來他在獨自下棋,手中黑子映得他手指乳白如玉,修長勻稱。

        韋浮:“你如此時一樣弱質(zhì)纖纖,分別獨自面對晏清雨與我。你不知你所處局面是開朗或是晦暗,卻每一次都要向前走。

        “師妹,我問你,你害怕嗎?

        “同樣的春日,同樣的雨夜,你好像回到了故事的最開始,好像重新回到了進退維谷的局面。差不多的困局,你有勇氣再走一遍嗎?”

        徐清圓身子微微顫一下。

        是的。

        她手持匕首,鮮血淋淋,再一次立在了懸崖邊。懸崖邊風(fēng)聲呼嘯,天地?zé)o色。

        這一次,沒有一個晏傾從后走來,拋下她手中的匕首,拉過她的手,將她抱在懷中。

        黃昏已去,夜色已至,她獨自面對命運。

        徐清圓緩緩抬起臉,她美麗的眼睛凝望著韋浮。褪去懼怕和迷惘,蘊起勇氣與堅定,她向他問出:

        “是你殺了林雨若,是嗎?”——

        西域的上華天中。

        夜色深濃,帷帳紛飛。

        朱有驚端著新制好的藥進屋舍,告訴里面那人,讓那人再次試藥。

        帷帳如雪,朱有驚抬起眼,看到帷帳后若有若無的身影。那人睡在寒夜帳內(nèi),推開帳子的手蒼白瘦削。

        他不見天日,獨處這幽暗,宛如一捧春日即將消融的薄雪。

        地磚上紙張紛飛,時而有血跡斑駁的紙砸在廊柱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遍地都是的訊息。西域都知道,上華天的主人不見世人,兵不血刃,卻剛剛解決了一場上華天的內(nèi)亂,并將目光投到整個西域。

        但是上華天內(nèi)部有隱隱約約的傳說,上華天的主人快要死了。

        雖然這樣的傳說,每一次都被朱有驚呵斥住。

        跪坐在氆毯上倒好藥后,朱有驚心里輕輕嘆氣,口上習(xí)慣性地準(zhǔn)備勸人服藥。

        他聽到晏傾溫靜的聲音帶著沙啞,從帳內(nèi)傳出:“先生,先不用藥了。”

        朱有驚皺眉;“為何?難道連你也覺得我的藥沒用?你不要聽那些人亂說……”

        賬內(nèi)的青年掀開帷帳,露出眉眼。如同一道明澈月光落在海上,落在黑暗深淵上,熠熠生輝。

        晏傾手中棋子向外輕輕一拋,清脆聲濺在地磚上。

        他與朱有驚的目光都落在那棋子上。

        晏傾淡然微笑:“我要入長安一趟。”

        朱有驚大驚:“你不要命了?!你聽我說……”

        晏傾平靜地打斷:“我知道先生要用什么樣的話勸我,其實這所有事,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們不該讓露珠兒入局,不該欺負(fù)露珠兒。”

        朱有驚:“露珠兒……”

        他想了半天。

        晏傾繼續(xù)微笑:“我妻子。”

        他穿著單薄的雪白薄衫,慢慢從帳后走出,身形修長拔然,蒼如月光。他病骨支離破碎,卻安然自若,堅毅淡泊,高貴雍容氣質(zhì),從他挺秀身形、唇角的笑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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