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已修)
國公府內一夜燈火通明。
江國公看著來信,面色愈沉,擰著眉氣道:“江寄柔簡直胡鬧!”
“且不說那外室是雁城顏家的遺孤,便只是尋常身份,也是顧聽寒的人,她竟然越過顧聽寒將人打殺了,有這樣蠢笨的母親,難怪靖王始終爭不過太子!”
送信的小廝被嚇地伏地叩首,一聲不敢吭。
半晌,江國公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撕毀信紙,擲于香爐中,看著它慢慢燃盡。
“顧聽寒可知道消息了?”他沉聲問。
小廝語氣顫顫,道:“尚還不知,定北王府有我們的人,德公公去之前已提前知會,讓人打點好,玉堂殿上下守口如瓶,除了……永寧公主。”
聽見永寧公主,江國公眉間漸漸地凝起了郁氣。江貴妃膝下無女,當初與江家商討收她作養女,原以為這個冷宮里出來的公主,該是個怯弱好拿捏的性子,不想一回京便給江家出了這么大難題。
既如此,倒不如一直留在北梁,總歸姻親還在,定北王府與江家還是一體。
“爹爹。”紅木門被推開,江向嫣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燕廷回京了,西北驛站傳來的消息,最遲明天便到長安。”
她話音落下,卻見江國公依舊眉間郁結,又看了一眼地上伏身跪著的小廝,端詳著小廝的模樣,才想起這是常來往玉堂殿與江家的那個,再聯系父親滿臉的怒氣,她已猜想到一二。
“父親可是為姑母的事情動怒?”江向嫣問道。
江國公擺了擺手,“嫣兒,你且回去,這些事情,不用你一個小姑娘家管。”
江向嫣輕嘆一聲,道:“若父親是為姑母杖殺了那外室女動怒,女兒倒有辦法。”
她目光看了看地上的小廝,小廝收到視線,隨即躬身告退。
待書房內一片靜謐,江向嫣才慢慢挪步,遙望著窗外的夜色,回首慢慢道:“那個外室被女兒救下來了。”
“可惜孩子沒能保住,那流胎藥烈性,能救回她的命已是不易。”
即便如此,也叫江國公面露喜色,孩子沒了倒不打緊,只要人不是死在玉堂殿便好。
“父親,女兒有一個主意。”江向嫣摩挲著桌案上的繁復雕花,眸光微閃,忽而提議道。
軒窗外枝影疏斜,月色照得堂前雪亮。
江國公凝視著燈臺跳動的燭火,半晌,慢慢地點了點頭。
顏宛月于江家醒來時,抬眼便映見一片富麗堂皇之色,恍惚如到了仙境。
她眼眸慢慢地轉動,待腹部那股劇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過來時,才瞬間清醒。
她猛地起身,掀開錦被,手探到腹部,那道原有的圓潤弧度卻消失不見,她用力按了一下,一霎間,疼得她蜷縮在床榻上,冷汗直冒。
沒有了,她的孩子沒有了。
想到昨日在宮中發生的種種,她終于發出一聲凄哀的嚎哭,眼淚倏地洶涌落了下來。
那是她與王爺的孩子,是王爺第一個子嗣,怎么能這樣輕易便沒有了?
痛哭一陣后,顏宛月心中漸漸涌上惶恐,若孩子沒了,她還有什么憑仗?王爺本就有意將她送走,如今沒了孩子,她又能仗著什么來求得名分,留在王府?
她心底正一片慌亂,忽而看見朱門被緩緩推開,從外走入一位身著云錦羅裙,眉眼妍麗的妙齡女子。
“顏娘子。”女子含笑喚了一句。
她衣著打扮比今日顏宛月見到的九公主還要華貴,足見身份不菲。
顏宛月抬著眼,怔忡地看著她,想到昨日情形,難不成是這個女子救了她?
江向嫣面如春風,快步上前,將錦被替顏宛月蓋好,沒有一點貴人的架子,輕聲嘆息道:“顏娘子剛剛小產,身子弱,可莫要受了涼。”
顏宛月聽到那句小產,臉色徹底得慘白了下去。
江向嫣安撫著她,又差人將湯藥端了進來,道:“望顏娘子勿要記恨我姑母,她身在高位,常常身不由己,若非九公主進宮告知她此事,以和離威脅,要她發落了顏娘子,姑母萬萬不會動你。”
顏宛月慢慢地聽著她的話,微微攥緊了手。
自己只是想在王府求一處容身之地,不過是想給孩子一個名分,從不曾在王爺面前道過九公主半句不是,只愿與她和平共處,而九公主竟要如此把她趕盡殺絕。
那位公主生得那般出塵脫俗,如白璧無瑕,想不到卻有這樣一副蛇蝎心腸。
江向嫣不動聲色地端詳著對方的神色,接著道:“若見不到落胎,公主恐不會善罷甘休,姑母亦是被逼無奈,只能做出樣子給公主看,好在姑母暗中保全了娘子性命,將娘子送出宮,著江家醫師照看,這幾日,娘子便于江家安心養好身子,勿憂勿慮。”
顏宛月聽著她替江貴妃開解,其實此事尚有許多疑點,江向嫣的說辭并不完美,可她心底偏偏下意識地相信了。
是九公主妒忌她有孩子,又怕被她分走王爺寵愛,仗著自己的身份將她逼至絕路。
這樣佛口蛇心的惡毒之人,又怎么配留在王爺身邊,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我何時能回定北王府?”顏宛月喉間干澀,慢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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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晞,霜色清寒。
五更天,天際尚是一片朦朧霧色,定北王府內燈火便早早亮起。大周朝會原是五日一次,近來因太子之事連著上了三日早朝。
顧聽寒換上朝服,大步向外走去,他自侍從手中接過馬繩,正要翻身上馬,恰好遇上對門吏部侍郎也出了門。
羅侍郎見到顧聽寒,對他拱手寒暄了一句,便轉過身將身后女子的兜帽帶好,握了握她的手,道:“深冬寒冷,夫人可快快回去,勿要多送。”
羅夫人溫和地笑了笑,看見顧聽寒,先微微福身見禮,道:“讓王爺見笑了,郎君性子急,若不叮囑些我實在難安。”
顧聽寒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蜷,慢慢地收回視線,“夫人自便即可,無需顧忌。”
羅夫人未再多言,將一盞暖黃的燈遞給羅侍郎,道:“今晨霧氣重,夫君切記要打馬慢行,勿沖撞行人,今日會食若不合胃口,亦稍食用些,莫要空腹。”
顧聽寒聽著那些溫聲叮囑與無奈的笑,心緒忽地漏了一拍。
大周朝會早,清晨常霧氣茫茫,不見視野,常有官員騎馬沖撞或失足落水,于是官員的家眷們常會替官員在馬身上掛一盞燈。
燈影幢幢,于白茫茫中如星火點點,系著家眷的牽掛。
而顏宛月雁城長大,不知曉京中這些潛移默化的習慣,這兩年從不會出門掌燈相送。
記憶中,唯有阿穗。
在他們成婚的那一月中,阿穗時常會為他掌燈,站在王府前目送著他去朝會。
他的心忽而一跳一跳的,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努力回憶,才發現那短短一月的記憶已淡得稀薄。
“王爺,聽聞永寧公主回京數日,近日怎么不見公主身影?”羅侍郎聽完夫人的叮囑,見定北王始終孤身一人,心中過意不去,便順口一問。
顧聽寒面色照常,指下動作卻愈發收緊,他回首冷淡道:“陛下賞賜了公主府,阿穗愛新鮮,便搬過去住幾日,羅侍郎何須為他人家事煩憂?”
羅侍郎本是寒暄一問,未想到定北王這般毫不客氣,心里微微發窘,道:“是我多嘴,愿王爺同永寧公主琴瑟和鳴,鳳協鸞和。”
顧聽寒眸光晦暗地看著遠方茫然霧色,慢慢道:“自然如此。”
阿穗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顏宛月的存在,待她消了氣,便會明白,他心中真正的愛的只有她一人,他對顏宛月生出的那點情愫,不過是因為她與阿穗有幾分相似。
阿穗身子不好,難以孕育,而他又不可能不要子嗣,待顏宛月的孩子生下來,抱至阿穗膝下,權當是他們的孩子便好。
顧聽寒這樣想著,對羅侍郎與羅夫人也便沒了耐心,正要牽起韁繩,打馬而去,不想,自霧色盡頭走來一隊捧著圣旨的太監。
他面露疑色,在太監過來之前翻身下馬,同羅侍郎一直站立在原地,正思索著何事能叫天子突然降下圣旨,忽措不及防地被太監喚了名字。
王行捧著圣旨,對顧聽寒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定北王,圣人有諭。”
顧聽寒怔愣了片刻,隨即跪下,聽著王行宣讀起圣旨,那道高亢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王府正門前響起,拖著慢慢的調子,卻叫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等到最后那句和離話音落下時,四下俱陷入沉寂。
有輕渺的風穿過巷陌,一霎間,顧聽寒仿佛置身于亙古的昏暗,只能聽見更漏聲一點一滴地記著時間的流逝。
王行等了許久都不見定北王起身接旨,便撣了撣衣襟,提醒了一句。
“定北王,和離文書已下,接旨吧。”
一旁的羅侍郎看見顧聽寒那副失態的模樣,才后知后覺,又覺可笑。
他怕再被定北王遷怒,連連擺手讓侍從將夫人送回家中,對王行拱手示意后,便翻身上了馬,奔赴朝會。
早間的霧色漸漸退去,公主府內,玉茗花盈著晨露,香遠益清,寒聲碎碎。
白穗收到和離文書后已是辰時,她指間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站在樓閣上,遙遙望著隔壁那座覆著寒霜的玉桂樹,心中卻生出疑惑。
昨天江貴妃還在阻撓她和離之事,今日怎會讓她如此輕易地拿到了和離文書?
蟬衣自打王行來宣讀完圣旨后,便一直眉歡眼笑,她親眼看著公主為此事奔波良久,又被江貴妃為難,如今能夠得償所愿,該是天大的喜事。
“昨日繡娘剛送來的衣裙,倒正適合殿下今天穿。”
蟬衣取了一件杏色打底的對襟襦裙替白穗換上,又纏銀紅披帛,腰下壓著紅玉禁步,倒是比她以往的裝扮更鮮艷了一些。
白穗輕輕瞥了一眼妝鏡,她裝溫和純良的模樣裝久了,尚有些不習慣穿如此艷色,不過拿到和離書確實是件好事,穿著喜慶些也不無道理,便由著蟬衣替她梳洗打扮。
侍女在正廳擺上早膳。
白穗坐于紫木杌凳上,慢慢用著羹湯,看著蟬衣將近日收到的請帖羅列出來。
她回京不過幾日,請帖已有數十封,尤其以今日遞來的最多。想必真心請她做客不多,得知她與顧聽寒和離,想看熱鬧的占多數。
蟬衣替她篩選著,翻看到一封請帖上的署名時,忽而目露訝異,“安陽公主竟也送來了請帖?”
當初定北王求娶公主,安陽公主亦看上了定北王,若非江貴妃從中相助,這婚事恐怕真會落到安陽公主手中。
蟬衣想也不必想,便知安陽公主此番定不懷好意,便要將請帖翻過,不料公主卻出聲制止了她。
“留著吧。”白穗開口。
她現在既然已經和離,決心要與江貴妃劃清關系,便等同于與江家、靖王為敵。昔日之事,是她有意利用過安陽,后面安陽幾次不痛不癢的為難,她倒是并不在意。
只是,如今確實應當好好經營一下和太子一黨的關系。
安陽雖驕縱,卻性子單純直率,好哄得很。她若想與太子黨交好,還是宜從安陽處入手。
珠簾外,忽有侍女快步走來,到了白穗面前恭敬地垂首,稟報道:“殿下,順德長公主有邀,約您今日一同出游,可要回絕?”
白穗手中執著湯勺的動作微微頓住,慢慢地彎唇一笑,“當然不用。”
順德長公主的邀約,可比其他人的都要金貴得多。
戲樓內,錦幔微垂,黃花梨木座屏后,座下的一位貴婦人心不在焉地品著茶,看了看座上面色怡然的長公主,忍不住問道:“殿下便如此幫著永寧公主和離?”
順德長公主身側,正跪坐著一位俊秀的侍從,恭謹地替她剝著貢橘,將橘瓣置于青瓷碟上。長公主不緊不慢地執起一片,輕輕咬了一口,嘗了味道甚是甘甜,心中滿意,懶懶地瞥了一眼那貴婦人。
“永寧討得本宮歡心,本宮自然樂意幫她,倒是侍御史夫人,你夫君犯了事被停職在家,你倒有閑心,來赴戲樓聽曲兒。”
侍御史夫人被長公主如此數落一番,心中慍惱,看著長公主身側那年輕俊秀的侍從,暗道一句不知檢點,冷聲道:“永寧公主離開大周足有兩年,一回來便與定北王和離,此舉實在荒謬,殿下是公主姑母,自當勸誡,怎可反而助之?”
長公主被掃了興致,心生不悅,視線慢慢放在了侍御史夫人身上,掃視一眼,忽而笑道:“聽聞侍御史剛正直率,想不到侍御史夫人也如此愛伸張正義,我大周公主,和離便和離了,要什么理由?難不成,也得學你,替夫君好生張羅幾房美妾,養些庶子庶女,自詡一下大度賢婦之名?”
堂下眾人聞言皆啼笑出聲,心中暗道,這侍御史夫人與長公主行事素來一南一北,如今侍御史因詆毀儲君,結黨營私,被停了職禁足在家。
她想盡辦法來到長公主的席上,想請長公主去圣人面前幫忙說情,卻又見不得長公主的行事作風,屢屢出言反駁,實在愚笨。
侍御史夫人被說得滿臉燥熱,拂袖而去,正走至座屏處,便聽見珠簾輕跳,泠泠做響,一片系著環佩杏色裙擺露了出來。
白穗梳著雅致的百合髻,發間斜插鳳首流蘇步搖,步態盈盈地踏入堂中。她膚色瑩白如玉,光是站在那兒,便讓人移不開眼。
她看見堂中眾多命婦貴人,壓住心底的訝異,微微福身向長公主見禮,儀態完美,挑不出一絲差錯。
“永寧見過姑母。”
諸位命婦貴人見狀一同起身見禮,心中無不感嘆,原以為永寧公主得了長公主青眼,該是和長公主一般肆意張揚的性子,卻不成想竟是如此溫良纖弱的模樣。
長公主含笑地將人喚過來,“永寧何須與姑母見外?本宮想著你在公主府內,左右也是閑暇,便差人將你喚過來,你離京兩年,想必與眾夫人亦是生疏,不如借此機會認識一下。”
聽見長公主的話,白穗才明白了她的意圖,與這些命婦貴人交好,于她倒是得益甚多,只是長公主往日對自己不冷不淡,怎會突然示好?
長公主看出她眼里的困惑,心中輕嘆一聲,自然是因為白拿了十萬銀兩她心中過意不去。
說來也是奇怪。
昨日她去弘文帝面前游說完,圣人都要點頭了,都怪那江寄柔,百般哭鬧非要圣人退回和離文書,鬧得圣人頭痛不已,最后將此事丟給了禮部。
而禮部那些老兒,最迂腐不過,怎么會批下?本以為此事已沒指望了,今天卻突然得知圣人下旨令定北王與永寧公主和離。
長公主不敢把這當作自己的功勞,可拿著那十萬銀兩始終有些心虛,只好先借此補償一下她。
于是她一邊贊不絕口地向眾夫人夸贊著白穗,一邊以目光暗示小廝。
待白穗與眾夫人皆結識之后,便有兩位年輕俊美的郎君抱著琴簫,跟隨小廝走了進來。
“這是抱琴與訪簫,兩人擅音律,美姿容,永寧覺得如何?”長公主含笑問道。
若說先前白穗還一頭霧水,如今聽見長公主向她介紹喚來的郎君時,她便頓時明白了因果。
長公主今日如此殷切,是怕自己向她索要那十萬銀兩,她好奢靡,銀兩怕是已經花了大半,只能如此作為補償。
只是此事若不是長公主出的手,又是誰在幫她?
白穗壓下心底的疑惑,起身溫言道:“讓姑母費心了,只是永寧最近研讀佛經,宜修身養性,只能辜負姑母盛意,實在心生愧疚。”
長公主聞言微微訝然,倒也不曾為難,便點了點頭,應下了,笑著與堂下兩位郎君道:“你們時運不濟,倒失去了一位好主子。”
抱琴與訪簫微微抬眼,瞥見長公主身側那位清絕如月華般的公主,連忙垂了首,不敢再多看。
離開戲樓后,白穗披著銀紅色斗篷,握著精巧的袖爐站在檐下,等著車夫去將馬車牽過來。
蟬衣捧著自東市糖肆買的甜食,笑道:“東市新開的這家糖肆好生熱鬧,奴婢在外面侯了一上午,唯有這家客人絡繹不絕,公主可要嘗嘗鮮?”
白穗目光落在前方的糖肆上,其實她不愛吃甜食,因為甜食珍貴,從不會進望云閣。上太學時,她也曾羨慕過其他公主滿滿一盒的蜜餞甜點,后來便告訴自己,得不到的,便不要去喜歡。
許是今日心中如釋重負,她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待蟬衣買了糖回來,白穗便轉身踩著車凳上了馬車,只是在轉身之時,忽感知到有一道目光遙遙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冰冷,仿佛還摻雜了其他的莫名情愫。
她轉眸回望,卻見東市熙熙攘攘,并無什么不同,只好先壓下心中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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