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煩煩
王不見冷汗流了一背。
謝謝,你們活著與否我不知道,但我恐怕是沒得活。
也許是物極必反。
氣到極致,淮骨反而能自如地收放情緒。
他平心靜氣地沖晝臨笑了笑,眼神飽滿得能沁出水,一字一句堪稱言笑晏晏的典范。
“滾-你-媽-的。”
王不見猛地縮回脖子,連帶身下的凳子一起往前挪了二十公分。
后黑板上方,掛鐘的指針恰好指向八點整。
上課鈴穿過廣播,響徹全校。
老班拿起白色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個“傅”字——
“我姓傅,傅風吟。”
“以后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
淮骨腦袋一空,下意識看向講臺,好巧不巧,老傅也在看他。
兩人就這么隔空對望了十秒,老傅未動,淮骨率先錯開視線。他有預感,這一年他大約不會過得太順。
“分班表大家也都看了。其他信息我不再贅述,只有一點——”
“未來一年,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老傅緊繃的臉有片刻松懈:“借錢除外。”
話落,班上一片靜默。
老傅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預料之中的回應,剛舒展的眉頭又有了緊皺的跡象。
臺下,不少同學被老傅矛盾的表情逗笑了。
先前老傅訓斥淮骨留下的嚴厲印象也稍稍淡去一點。
在一眾短促的笑聲中,兩道洪亮的鵝叫顯得尤為突兀。
淮骨撩起眼皮掃了眼前桌抖動的背影,默默在心里打下標簽——是個傻的。
另一道鵝叫來自一排的最末。
淮骨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他就是昨天和晝臨走在一起,指著自己照片說[又冷又艷]的那個。
淮骨拿手肘懟了晝臨一下:“他叫什么?”
晝臨:“張沉。”
淮骨又朝王不見的方向點點下巴,還沒開口就聽晝臨說:“王不見。”
還挺上道。
都學會搶答了。
淮骨氣順了點。
前排,王不見倏地就噤了聲。速度之快,活像一只被鎖喉的鵝。感應似的,張沉也收了聲。
“還挺……挺交相輝映的?”
“我覺得是相得益彰。”
“我站相輔相成。”
眾人越說越來勁,有人喊了聲“琴瑟和鳴”。
老傅沒忍住:“別亂用成語。”
先前的疏離找到了破壁口,班里的氛圍瞬間就熱絡起來。
一堂課上完,大家也熟悉了個七七八八。下課鈴響時,老傅敲了敲講臺:“來幾個苦力跟我去搬書。”
淮骨對此沒有太大興趣。
他正想往桌上一趴裝死,老傅又說:“淮骨和晝臨,跟我出來。”
嘖。
老傅這是鐵了心要折騰他。
班上不缺熱心的男生。除了他們,還有十個男生跟在老傅身后走著,每一個都營養充足,肌肉發達。
淮骨怕熱。
在空調房里待著的時候不覺得,出了教室他就開始一陣陣地冒汗。
合該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太陽卻差點兒沒給他曬化了。
晝臨注意到他額間的汗珠,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他。
淮骨正想道謝,就聽見晝臨問:“你體虛?”
淮骨:“……”
莫生氣,莫生氣。
他別過頭深吸了兩口氣,沒忍住,又轉了回來:“你他媽才體虛!”
晝臨似笑非笑:“又沒說你腎虛,你急什么?”
腎虛。
張沉正和新同學友好交流呢,捕捉到這兩個字,噌地轉過頭:“腎虛!晝哥你剛才說誰腎虛?”
張沉嗓門大。他這一吼,所有男生都轉了過來。
“誰啊?年紀輕輕的,玩這么大?”
“說說唄?哥幾個幫你們保密!”
“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班級是我家!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能說的,爽快點,別藏著掖著!”
不少揶揄的視線往淮骨身上落。
淮骨松松手腕,笑著反問:“那你們覺得呢?”
淮骨長得漂亮,他們早從他進門就注意到了。但這一瞬間,他們腦袋里的警報同時拉響。
張沉很沒有出息地慫了:“我覺得必然不能是我們校花。”
我們校花。
很好。
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張沉一個激靈,脫口而出:“不會是晝哥你吧?”
所有視線瞬間集中到晝臨身上。
張沉:“……”
我恨不得自己是個啞巴。
王不見混跡在人群中,深藏功與名。幸好,這里有個更傻的。
淮骨嗤笑:“腎虛是病,早治早好。”
身側,晝臨忽然站定在原地。
淮骨警覺地往旁邊撤了一步。
不知道從哪兒飛來半片殘葉,恰好落在晝臨肩膀上。晝臨捻起葉子,漫不經心地看過來:“你試過?”
淮骨緊了緊拳頭,視線掠過晝臨的臉。
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晝臨會被打不是沒有道理的。
眾人明顯感覺到兩人間氣氛不對。
老傅兀自走著,回頭一看,他自個兒走出了五米,那群兔崽子全部一動不動。
他三兩步踱回來:“都杵在這兒干嘛!還嫌自己不夠招人嫌?”
經老傅訓斥他們才發現。
他們一行十二個男生,組隊杵人家三班正門口了。
“我的錯。”晝臨坦然道歉,“中午請你吃飯。”
心里那股火呲地就啞了。
淮骨沒有當眾斗毆的癖好。
他卸掉手上的力道,興致缺缺地嗯了一聲。
畢竟自己嗆聲在先。
晝臨道完歉,他再上綱上線就顯得沒意思了。
鬧了這么一茬,先前拱火的男生眼觀鼻鼻觀心,紛紛閉上了嘴。
再有下次,被打的還指不定是誰呢。
教科書卸在了致遠樓那一塊。
到達場地后,老傅交代了幾句要點,一揮手就把男生都打發去干苦力了。
淮骨正邁腳呢,就被喊了個正著:“淮骨留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淮骨:“……”
最遲這周末,平安符他是一定要請的。
老傅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年紀輕輕的,別總繃著張臉。”
淮骨瞄了眼老傅極力放松卻不顯成效的臉,福至心靈地沒有接話。
“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嗎?”
老傅手往身后一背,頗有種要在這里談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淮骨麻木點頭:“今早的事和語文成績。”
老傅眼睛一亮,發自內心地贊嘆了一句:“你覺悟還挺高。”
照淮骨今早的表現,他還以為會是個倨傲的學生呢。
淮骨覺得,誤會這種東西,還是解開為妙。
他三兩句話闡述了一遍事發經過,末了表態:“我心里只有學習。”
張沉正好拎著兩摞書往回走,聽見淮骨這番話,下巴都快驚掉了。
他往前小跑了幾步湊到晝臨身邊:“沒看出來啊,校花思想覺悟那么高呢。”
“我心里只有學習——”
“草,破案了。”
“怪不得我只能吊車尾。”
晝臨腳步一頓。
余光里,淮骨挺直背脊,倒是站出了小青松的風姿。
“不奇怪。”晝臨瞥了眼二傻子似的張沉,“你甚至看不出他是個男的。”
張沉一哽。這能怪他嗎?要不是群里那群人可勁忽悠,一口一個校花,他能把淮骨錯認成女生?
張沉越想越不忿,走到轉角時有意往后一瞥。
光影在淮骨的臉上鍍了層輕糊濾鏡,原有的凌厲消失不見,襯得五官柔和萬分。
張沉:“……”
有一說一,他還真能。
_
淮骨被老傅抓著聊了大半節課,從道路的曲折聊到未來的光明。
以至于一早上結束他還有些緩不過來。
晝臨把書摞到桌角:“一起吃飯?”
淮骨連眼皮都懶得撩,只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他正想起身,衣服口袋傳來一陣規律的震動——
[傅女士]三個大字躍動在屏幕正中央。
淮骨接起電話:“媽。”
傅女士的聲音很是輕快:“煩煩,今晚就要住校了,有沒有哪里不習慣?”
淮骨:“媽,那消息是我昨天發的。”
對面可疑地沉默了幾秒。
“阿哈哈昨天……”
“昨天我沒開機來著。”
淮骨聽得好笑,主動說:“我沒有不適應,三中挺好的。”
“煩啊——”那頭,他便宜老子的聲音傳入聽筒,“和新室友處得怎么樣啊?還自在吧?”
新室友。
淮骨往身側瞥了眼,恰好瞥見晝臨臉上那道傷。
他果斷收回視線:“處得不錯。是個很靦腆的男生,還挺可愛的。”
林舒亦的確是這樣。
他剛說完,一大片陰影就朝他攏過來。
晝臨湊近他手邊:“叔叔阿姨好,我叫晝臨。是煩煩的室友之一。”
你他媽喊誰煩煩呢?
淮骨在晝臨腹部懟了一下,沒懟動。
電話里,淮大海分唄驟增:“晝臨——是省第一的那個晝臨嗎?哎喲巧了不是?有空來叔叔家吃飯!”
淮大海教初中數學。
他手機里有個數學老師專群,平時有事沒事研究一下考題什么的。
偶爾也會秀秀學生。
但自從晝臨轉回z市,那群簡直成了[晝臨專屬夸夸群]。自那天起,淮骨的耳朵就沒有一天安生過。
淮骨知道他爹的脾性,果斷搶過話茬:“不聊了,我還要吃飯呢。讓我媽多注意身體,您也是,別再偷偷熬夜刷題了。再見。”
淮骨大氣不帶喘,說完就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身側,晝臨支起一只手,正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淮骨惡狠地瞪過去:“別他媽喊我煩煩。”
“知道了。”
“淮-校-花。”
煩煩這名字,還怪可愛的。
“滾。”
淮骨收起手機正準備起身,余光就瞥見后門處那半顆要探不探的腦袋。
是林舒亦。
晝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認識?”
淮骨:“林舒亦,你舍友之一。”
晝臨了然:“那個靦腆又可愛。”
晝臨的語氣透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去處個朋友。
淮骨眼皮一跳,壓低聲音警告:“他膽子小又內向,你別逮著人家嘴欠。”
嘴欠。
看來他在小同桌眼里的形象不太好。
晝臨笑了笑,也不反駁。
見他們出來,林舒亦吞吞吐吐地說:“今早沒有叫醒你……害你遲到了,不好意思。”
淮骨沒想到是這件事。
他愣了一秒,隨即擺手:“是我把你趕走的,你道什么歉。”
林舒亦還想說點什么,晝臨先說:“邊吃邊聊吧,我請。”
晝臨本意是在校外訂個小包廂。
但淮骨和林舒亦沒有半點兒想出校的意思。
食堂里,部分趕早的同學已經吃飽了,順勢空出一小片座位。
林舒亦胃口不大,只挑了份七塊的一葷一素套餐。
淮骨四下掃了眼,懶得自己打菜,也準備拿一份一樣的。
他剛伸出手,晝臨就貼在他耳側說:“這是心疼我了?還知道要給我省錢。”
我省你媽。
淮骨手一頓,想都沒想就拿了份價格最高的。
三葷一素外加一份大骨燉罐。
點菜的時候渾然不覺,等到開吃時,淮骨才驚覺自己中了這老狗的計。
今天溫度高得出奇。
食堂里雖然設有空調,但同學們進進出出,冷空氣還沒沉降呢就散了個干凈。
再混上撲面的菜味,淮骨瞬間就沒了胃口。
反觀晝臨,點了份和林舒亦一樣的套餐。
淮骨恨不能把晝臨盯出個窟窿:“你怎么才吃這么點?”
晝臨應得不緊不慢:“最近手頭有點拮據。”
淮骨皮笑肉不笑。
如果眼神能殺人,晝臨現在已經被他鞭尸了。
一餐飯吃下來,淮骨差點兒沒消化不良。
飯后,三人并排走回宿舍,林舒亦時不時就往晝臨的方向瞥上一眼。
淮骨不動腦子就知道林舒亦在想什么。
他在林舒亦后背拍了一巴掌:“他唬你呢。”
林舒亦側過頭,有些慌張:“唬、唬什么?”
草。
誰家這么養兔子,也不怕出來被詐騙嗎?
淮骨認命地解釋:“省第一的獎學金都夠他吃上幾年了,不愁沒錢。”
晝臨沒有接話,算是默認了淮骨的說法。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問:“叔叔好像認識我?”
何止是我爸,我全家都認識你。
提起這個淮骨就頭疼。
他懶得多說,只說了句“我爸是老師”。
老師啊。
晝臨在心里琢磨了一會兒。
不知道是教什么科目的。
下次登門拜訪的時候,家里那幅真跡也許可以派上用場。
(https://www.dzxsw.cc/book/36467609/3248222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