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斯在城堡里的房間算不上大，但絕對溫暖舒適，推開窗，白日能聞見廚房檸檬蛋糕的酸酸甜甜，夜晚能看見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少年懶散地坐在床頭看書，他穿著貼身合體的白色絲綢襯衣，卷曲的黑發(fā)落在鎖骨處，終于有了些貴族公子的模樣。

        書桌旁，一個肥胖的幽靈擠在桌椅間奮筆疾書，他正是巴克大公的亡魂。

        非常遺憾，他在死后既沒有投入光明女神的懷抱，也沒有落入無盡的黑暗深淵，而是被新晉的亡靈之神截胡了。

        赫雅的身世？

        赫雅的性格？

        她的喜好與好友？

        他一概都不知道，但他為了擺脫被伊里斯永恒奴役的命運，不得不絞盡腦汁編寫起有關(guān)赫雅的百科全書。

        巴克大公驚恐害怕、為自己的未來瑟瑟發(fā)抖的同時，內(nèi)心又充滿了對赫雅火焰般的憤怒。

        他早該把這個低賤的私生女淹死或者送給別人，亡靈之神？這個賤人怎么會想到召喚神明復(fù)活伊里斯？

        假若沒有赫雅，他早就憑借著自己的智謀將雇傭兵們一網(wǎng)打盡，高枕無憂。

        還有瑪麗亞……那個女人竟敢在巨蟒追趕他們時，拋下他駕著馬車逃跑。

        “我想不到你能裝模作樣地寫那么久。”伊里斯的語氣中滿是嘲諷。

        他輕輕翻動書頁，微弱的聲音落在巴克大公耳中是如此地令人不安與焦躁。

        “這本書記錄了普羅亞公國曾經(jīng)的榮光，你有翻開看過嗎？你的國度里沒有優(yōu)秀的劍士、魔法師，甚至神廟里的祭司也都是無法與魔力溝通的普通人，你會為你的昏庸無能感到羞愧嗎？”

        這并不是他的問題。一個公國的衰落是積重難返的。

        伊里斯只不過是一個野蠻的雇傭兵，他理解不了這些復(fù)雜精妙的過程。

        巴克大公諂媚道：“伊里斯大人，如果您愿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將向您證明我的深刻反省與懺悔。”

        “那還是算了。”伊里斯嘆氣。

        墻角的黑暗涌動，伊里斯斜睨那處一眼，有些驚訝地挑起眉頭，他旋即伸手將巴克大公化為一個魂球，隨意地通過空間縫隙將他扔回自己的宮殿里。

        “爸爸，你怎么來了？”他迷惑地問道。

        黑影中悄無聲息地走出一個人影，黑暗神衣衫襤褸，頭發(fā)稀疏，面黃肌瘦，炯炯有神的眼睛泛著瘆人的光。

        他的聲音像殘破風(fēng)箱，嘶啞凄厲：“我的新造型，我才從信徒家里出來。”

        伊里斯無言抿唇，黑暗神索羅是一位極有職業(yè)操守的神明，他會根據(jù)信徒們對自己的想象，貼心地變化自己的模樣，以至于萊拉在很長一段時間認為她被一個陰險狡詐的糟老頭子偽裝成的冷酷美男欺騙了感情。

        當(dāng)然，在兒子眼中，他與冷酷、俊美、復(fù)雜多變……這些詞都搭不上邊。

        他，是像兄弟一般仗義友善的好爸爸！

        索羅步履蹣跚地走到椅子旁坐下，他沉默地從袖子中抓出一個骷髏頭。

        “戴維向我告狀，你為了討好人類女孩，搶走了他的神格。”他展示著前任亡靈之神精致的頭骨，責(zé)怪道：“兒子，麻煩你做事謹慎一些。”

        “萬一他選擇去神國向萊拉訴苦，我們兩個都完了，幸好我搶先一步，把這只巫妖的護命匣銷毀了。”

        伊里斯眉心一擰，后怕道：“我完全沒想到他作為巫妖還有第二條命，多虧有你，我不敢想象母親發(fā)現(xiàn)我跑出來之后會作何反應(yīng)。”

        “你要記住斬草除根，特別是亡靈類的生物。”索羅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我會記住的，爸爸。”

        索羅欣慰地點點頭，他微微扭頭，書桌上巴克大公未干的墨跡不經(jīng)意間闖入他的視線中，他好奇地拿起紙張：“這是你讓剛才那只亡靈寫的東西？”

        伊里斯眼神微動，忽然間有些羞赧。

        “我對那個叫赫雅的女孩有點好奇，她能面不改色地說出許多謊話，半真半假。”他摸了摸耳垂：“但她又似乎真的很崇拜我。”

        她用甜言蜜語蠱惑著神明，一開始確實迷惑住了他……伊里斯的耳根泛紅，而且要讓召喚儀式中的謊言全部變?yōu)楝F(xiàn)實，可是她保證的。

        實際上，赫雅心中對神明毫無敬畏，假若有機會，她會不暇思索地將神明拆骨分食，將力量據(jù)為己有。

        可即便是這樣……也挺有意思。

        索羅意味深長地瞥一眼扭扭捏捏的兒子，他本該嚴肅地警告他遠離兩面三刀的壞女人，但一個人類女孩并不能造成真正的損失。

        所以……也許經(jīng)過一番甜蜜而又酸楚的戀愛之后，他會變得成熟穩(wěn)重許多。

        索羅揚了揚手中的紙張：“這里面的內(nèi)容可不能作為戀愛參考。”

        “我只是想從她父親那里多了解一些有關(guān)她的事。”伊里斯將黑發(fā)揉得亂糟糟的。

        索羅咂舌，他又低頭看了一眼紙上的內(nèi)容，譏誚道：“真不敢相信這些字是一個父親寫的。”

        他揮手，紙張飄到伊里斯面前。

        “她是一頭倔強又固執(zhí)的母狼，和顏悅色并不會換來她的感激，她仍然會陰險地躲在暗處，用仇恨的目光窺視著您，所以必要時，您需要對她使用一些強硬手段，她才會乖乖聽話。”

        “她慣會用花言巧語偽裝自己骯臟的陰謀，請不要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個字，盡管她表面看上去清純無辜，但那都是假象。”

        “我正是被她的母親引誘，才會做出令我悔恨終身的事。親愛的伊里斯大人，也許您的慈悲心腸讓您覺得我對她太過友善了，但血與淚的教訓(xùn)告訴我，怎么防范她們都不為過，女人這種生物不值得任何信任……”

        伊里斯不想再看下去，他嫌惡地皺起眉頭，紙張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看起來，巴克大公是不折不扣的沒用廢物，派不上任何用場，因此也沒有留著他的靈魂的必要。

        他突然很想去看一眼她在做些什么。

        ----

        是才出生的嬰兒？還是青春正茂的少年？

        深夜，赫雅回憶著格林的話，突然間便難以入睡，輾轉(zhuǎn)反側(cè)。

        幸好她已經(jīng)搬進單人臥室，不然一定會打擾到缺乏睡眠的女仆們。

        她認為巴克大公那些閑置的干凈房間是一種浪費，讓所有仆人都自由選擇了他們想要的臥室，她并沒有多做任何事，房間仍是由仆人們打掃，但她們心中卻充滿了對她的感激，甚至包括卡麗。

        卡麗本為地位的翻轉(zhuǎn)而擔(dān)驚受怕，但赫雅根本沒有功夫和心思與她們一件件清算從前的事。

        假若要將那個孩子撫育成年……赫雅自認為是一個冷靜理智的人，但會不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在十幾年的相處后，她會舍不得將那個孩子作為祭品？

        或許她該多生幾個孩子以分散這種悲痛，可是那又太不公平……

        不，不對，她的目標是成為整片大陸的主人，她未來可以將自己轉(zhuǎn)化為巫妖，獲得永恒的生命，根本不需要繼承人。

        孩子都是累贅。

        等等……她在杞人憂天，她在最近二十年都沒有獻上祭品的計劃，亡靈之神也根本沒有要求頭生子的年齡，但恣意妄為的神明與人類的地位從不平等，他隨時能加上新的條件。

        說不準他在下一秒就會降下神諭，要求她在一年內(nèi)把孩子交給他。

        赫雅頭痛欲裂，在床上翻來覆去，終于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猛地坐了起來。

        少女將魔法書攤在膝上，雙手合十，焦躁地閉上眼，呼喚道：“伊里斯大人，請您……”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她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她捂著心口，驚魂未定地看著木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從外面探進來一個漆黑的頭盔腦袋，伊里斯語氣有些不解：“你在叫我嗎？”

        透過門縫，赫雅看見骷髏衛(wèi)兵散落一地的骨頭，伊里斯再一次破壞了她寶貴的財產(chǎn)。

        她將骷髏衛(wèi)兵安排在各個角落守衛(wèi)她的城堡，他們無法思考，只能提供一些簡單的訊息，但伊里斯總會“一不小心”打碎他們。

        “我想試一試他們的作戰(zhàn)能力”“他擋路了”“我會修好的”……他總能找到借口。

        “不。”赫雅忽然就很后悔她為她的神明取了與伊里斯一樣的名字，她壓抑著怒氣：“你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我的門外？”

        “我只是路過而已。”他無辜地攤了攤手，再一次問道：“為什么我隱隱約約聽見你在呼喚我的名字？”

        伊里斯的頭盔一動也不動，但他應(yīng)該是掃了一眼少女身旁的魔法書，恍然大悟道：“你在向神明禱告嗎？莫非你的神明與我同名？可我聽說亡靈之神名為戴維。”

        赫雅咬唇，生硬地說道：“你應(yīng)該為他選擇了與你一樣的名字感到榮幸。”

        “他選擇的？我從沒想過幸運如我，能得到他的青睞。”伊里斯輕輕笑了一聲：“你似乎才說過，在準備好祭品之前無顏向他禱告？”

        “伊里斯大人，我不認為這和您有任何關(guān)系。”少女甜膩膩地說道。

        柔順的睡裙垂下，少女赤足行至房門前，她用力地關(guān)上門：“您該回去休息了。”

        背靠在門板上，赫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伊里斯一打岔，她突然又覺得詢問神明祭品的細節(jié)這事又顯得無足輕重了。

        也許她該早些休息，避免胡思亂想的侵擾。

        思及此處，她躺進被窩里，重新闔上眼。

        “我的眷屬啊，你方才呼喚我所為何事？你要為我奉上祭品嗎？”深沉雄厚的聲音在她腦中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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