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娘親，還有三姐姐，你們怎么在這里？”

        聽著身后傳來的聲音，阮予棠蹙著眉頭，卻還是轉頭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梳著朝天髻，身上穿著一件粉色立領對襟長襖，衣領和袖口處繡著朵朵盛開的海棠，下著月白繡鶴馬面裙。

        她說話時唇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俏皮又帶著女兒家的靈動。

        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金陵城內人人爭相追逐的對象，亦是方氏所出的女兒——阮予慈。

        “阿慈，你下學了？”方氏臉上帶著盈盈笑意，一雙眸子里都是她。

        “阿慈回來了，餓了吧，祖母早就給你準備了糕點。”老夫人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走，去祖母的院子，祖母給你拿好吃的。”

        阮予棠和孟氏站在一邊，看著她們三個人母慈子孝的場景。

        老夫人臉上的褶子都笑得擠在一起，誰都沒有提起關于剛才阮予慈的稱呼。

        都理所應當的認為阮予慈應該喚方氏為娘親，哪怕孟氏都是如此認為。

        阮予棠正欲開口，就聽見阮予慈的聲音傳入耳畔。

        “三姐姐你也一起去吧，今日書院里還有一些人關心姐姐的身體呢。”阮予慈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就如同幼童一般天真無邪。

        沒有得到阮予棠的答復，她繼續開口，“三姐姐快點好起來，就能和我一起去書院了。”語氣中的嬌軟看不出一絲的端倪。

        “關心她做什么！”老夫人瞥了阮予棠一眼神色不悅，“這些東西都是給我們阿慈的。”

        “祖母！”阮予慈親昵挽住老夫人的手臂，笑著開口，“府上的一切不是阿慈一個人的，都是眾姐妹的。”阮予慈說完還對著老夫人做了一個鬼臉。

        阮予棠看著阮予慈，唇邊噙著笑意，“四妹妹，難道不應該給娘親道歉嗎？”

        看著阮予慈臉上的神色，她就猜聰明如她定然會理解她的意思。

        只是她心中也清楚，驕傲如阮予慈，又怎么可能會給孟氏道歉？

        阮予慈尚未開口就聽見老夫人呵斥的聲音已經響起，“阮予棠，你說什么呢！阿慈為何要給孟氏道歉！”

        老夫人不知想到哪些事，臉上帶著慍怒，“你還應該給阿慈道歉呢！”

        阮予慈牽了牽唇角，“祖母別生氣了，我相信三姐姐不是故意的。”

        阮予慈挽住老夫人的手臂，臉上帶著幾分委屈，“三姐姐，我沒有……”她說著眼中就已經氤氳著水霧。

        “阮予棠！”老夫人不由得提高聲音，“你到底在做什么！”

        老夫人說完轉頭看向阮予慈又變成慈祥的笑臉，“乖阿慈，好阿慈，你不用給她道歉！”她說完就拿著手帕給阮予慈擦拭尚未落下的淚水。

        看著阮予慈如同方氏如出一轍的模式，阮予棠勾勾唇角。

        她迎著老夫人的目光神色平靜，語氣也透著幾分堅定，“祖母，禮不可廢。”

        在握住孟氏垂下的手時，她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孟氏身上的局促不安，甚至有些想要掙脫她的手，些許是孟氏擔心傷了她，最后便也任由著她握緊。

        壓抑著心中那些思緒，阮予棠柔聲道，“按照規矩，我娘乃是府里當家主母，四妹妹理應喚一聲嫡母，方姨娘雖是貴妾，可又豈能越過娘親？”

        阮予棠也不給她們開口的機會，“睢陽書院教的是詩書禮儀，四妹妹給娘親也道歉也不為過吧！”

        “阮予棠，你這是何意？你娘親早就自請下堂了！”老夫人眉眼間染上不耐，“如今府里的當家主母是清荷。”

        “那又如何？”阮予棠輕笑著，“祖母也莫要忘記，父親尚未同意娘親下堂，只要父親一天不同意，方姨娘終究是妾，妾又怎可與正妻相提并論！”言語中透著幾分咄咄逼人。

        阮予棠說出這些話時，眼角的余光能夠清楚看見方氏和阮予慈臉上的表情。

        既然方氏那么想要得到當家主母的位置，那么她又怎么能輕易讓她得逞？

        “阮予棠……”老夫人指著阮予棠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阮予慈給老夫人順著后背，柔聲開口，“三姐姐，你快給祖母道歉，我知道三姐姐不是故意想要惹祖母生氣。”

        “只要四妹妹說一句對不起，我自然不會在這里礙了祖母的眼。”阮予棠半點也不在意老夫人的態度，而是將目光落在阮予慈身上。

        “阮予棠，你給我滾！”老夫人神色蒼白，語氣中透著憤怒，“你們也配讓阿慈給你們道歉嘛！”

        “祖母，你不別生氣了。”阮予慈給老夫人順氣，眉眼間已經氤氳著水霧，看上去又多了幾分嬌弱。

        方氏站在阮予慈身邊，強忍下心中的怒火，臉上帶著笑意，“三丫頭，你又何須較真呢，我和姐姐都是老爺的人，家和萬事興不好嗎？又何必鬧得這么僵，三丫頭，你說是嗎？”

        “姨娘，嫡庶有別，你雖是貴妾又怎可與正妻相提并論呢？”阮予棠迎著方氏的目光唇邊噙著笑意，絲毫不在意方氏眼底的慍怒。

        “所以……”阮予棠看向站在一邊的阮予慈，“四妹妹道歉吧。”

        阮予棠一直注視著阮予慈，站在她的對面能夠清楚的將她臉上的小情緒收入眼底。

        她總是故作一副柔弱模樣，哪怕她犯錯，可每次總會因為這個模樣而得到諒解。

        阮予棠正欲開口，就聽見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三姐姐，修哥哥很擔心你呢！”

        “修哥哥讓我告訴你，等他抽出時間了，就會來看你。”阮予慈說完就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阮予棠以前從未覺得阮予慈這樣有何不對，甚至也和其他人一樣心甘情愿地去成為她的綠葉。

        可就是這樣一個臉上帶著純真笑容的阮予慈，卻在她臨死前以另外一副虛偽的面孔告訴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方氏和她算計的，就連孟氏都是在她們的算計下而亡，而她則是成為了她們手中的棋子，一把最鋒利的刃。

        如今再看阮予慈這張溫柔的笑靨更多的是厭惡，也想要一點一點揭開她這虛偽的臉孔。

        阮予棠撇撇嘴，阮予慈總是能夠清楚的知曉如何才能挑起老夫人的怒火。

        在這個狀態下提到“傅辭修”三個字，足以讓老夫人震怒。

        “阮予棠你不要臉，我們阮府還要臉呢！”老夫人聽到阮予慈說出來的話顯然更加的憤怒。

        “你可知坊間那些謠言？她們都說阮府的姑娘不是好姑娘，尚未婚嫁就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有失清白。”

        “還有你那未婚夫都要來和你退親！阮予棠，我告訴你，若是因為你影響阿慈的婚事，我是不會饒過你的。”老夫人的中氣十足，指著阮予棠時一雙眸子里都是厭惡，就好像阮予棠從來都不是她的孫女。

        “祖母說笑了，我和傅公子沒有任何關系。”阮予棠眼底帶著漫不經心的笑。

        瞧著阮予慈臉上的表情，她繼續道，“四妹妹，有些話可不能亂說，畢竟我們都是尚未出閣的姑娘，若是平白惹了一身腥豈不是給爹爹添麻煩？”

        看著想要開口的阮予慈，阮予棠搶先開口，“你也知道錦衣衛和西廠的探子到處都是，小心隔墻有耳！”

        看著阮予慈吃癟的樣子，阮予慈心情愉悅的壓著唇角，“爹爹乃是內閣次輔，若是不小心從府中傳出這些事，估計于爹爹的仕途也有影響。”

        “那你還要不顧禮義廉恥的和傅辭修私奔！”老夫人指著阮予棠的鼻子呵斥道，“你這是置阮府的面子何在，置江府的面子又何在？”

        “你這樣的人就應該早點死！也省得在這里礙了我們的眼……”老夫人本就是小門小戶出身，如今一生氣，任何能夠想到的詞都從肚子里搜刮出來。

        “婆母！”孟氏站在阮予棠的面前將她護在身后，言語中透著幾分慍怒，就好像觸及到了她的底線。

        “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縱然你再不喜歡棠棠，她再怎么說也是府上的嫡女，也是夫君的親生女兒！你這番話置阮府何地？又置夫君的臉面于何地？”

        孟氏說出這些話時，阮予棠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落下，她趕緊仰著頭把淚水擦掉。

        “婆母，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棠棠！縱然是我成為下堂婦，棠棠也是阮府說一不二的嫡女！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只可惜孟氏的話還沒有說完，老夫人就揚起手想要給孟氏一個耳光，阮予棠眼疾手快的拉過孟氏的身體，硬生生的承受下老夫人那一記重重的耳光。

        “棠棠……”

        阮予棠看著孟氏著急又心疼的模樣，看著她舉到半空中又落下去的手，她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最后把她的手放在她的臉上。

        “娘，我沒事。”阮予棠看了一眼孟氏安慰著開口。

        “還說沒事，臉都腫了。”孟氏小心翼翼的拿著袖子擦拭著她的臉頰，“都是娘親不好，娘親沒用。”她說著眼眶就紅了。

        “祖母，如今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是不是應該讓四妹妹給娘親道歉。”阮予棠將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言語中帶著幾分咄咄逼人。

        “棠棠算了吧。”孟氏柔聲開口，“只要能看見你，娘親不覺得委屈，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你聽見沒有，孟氏不需要阿慈的道歉！阮予棠你不要在揪著稱呼上不放過她們母女。”老夫人好似恢復精神一般，底氣十足地開口，言語中大有護著方氏她們的意思。

        “娘親不要是娘親的意思！我為人子女，豈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欺負娘親？當今天子‘以孝治國’，我之前已經辜負過娘親的心意，如今自然不會再糟踐！”

        阮予棠上前一步，眸色正清，語氣堅定，“所以今日四妹妹必須要要給娘親道歉！”

        那架勢大有一種如果阮予慈不道歉，她就一直會和她們僵持下去。

        “如果今日三姐姐非要我說一句道歉，也未嘗不可……”阮予慈說著說著眼中氤氳著水霧，好似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阮予棠你看看你都把阿慈逼成什么樣子了！你真的想要阿慈她們去死你才滿意嗎！”

        阮予棠不顧老夫人的質問，而是將目光落在阮予慈身上，“如果可以，請讓他們去死吧！”

        看著老夫人的險些提不上氣的動作，阮予棠譏誚著，“祖母，你每次維護方姨娘和四妹妹的模樣還挺有意思的，你是不是也總用這樣的方法來欺負娘親？”

        看著老夫人心虛的模樣，阮予棠哂笑，“祖母，你大可不必如此，娘親身上的傷口，我都清清楚楚。”

        說到此處，她不知想到哪些事，緊緊握住垂在身側的手，眼底的表情晦暗不明。

        正欲開口，就聽見一個輕笑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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