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鼎
在場并無第四人,莫玄燁從怔忡中緩神,玉黛音竟在好言詢問自己?眼眸微瞇,他忍著身體的不適,趔趄著捂住胸口坐好,微微頷首,眼里是一閃而過的寒光:“謹聽師尊教誨。”
玉黛音向來喜怒無常,今日逃過一劫已是大幸,不甘又如何,日后千倍萬倍討回來就是。
少年瞳眸中閃過一絲陰影,狠厲地像是纏上獵物的巨蟒。
“罷了,你且先退下吧。”
畢竟換了個內(nèi)膽,恐多言露出破綻,葉晚故作煩躁地扶額,只叫決明先離開。
她尋了窗邊的蒲團坐下,在八仙桌上支倚著下頜,隨意翻著往日的古卷,側(cè)臉清雋得如同水中朦朧月。
“弟子先行告退。”決明甚至不敢抬眼望,只是跪行著將葉晚腳邊的長鞭拾起,低頭緩步后退。
“吱呀——”一聲隨著鏤空木門被掩上,偌大空間唯剩莫玄燁與她二人。
葉晚像貓似的探出頭,見決明已走,立馬循著原主的記憶在紫木大箱匣旁蹲下,費力掀開后,揚起陣陣浮塵,整得她灰頭土臉。
也顧不上什么形象,畢竟找解藥要緊。
莫玄燁靠在床邊,紅著眼,絲毫不敢懈怠,一臉戒備地盯著遠處的背影。那女魔頭蹲在地面,嘴里似嘟囔著什么,竟將一堆瓶瓶罐罐的珍異靈藥扔了滿地。
真是怪異。
他此時并不好受,媚藥還未解,逞兇得厲害,這藥后勁猛烈,像他這種剛筑基的弟子,能克制到現(xiàn)在實屬不易。
那熱浪猶如野火席卷而來,燒得他五感盡失,口干舌燥,恨不能在床鋪翻滾。
“007是這個嗎?”
我去,連個標簽也不貼!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啊喂。這可真是折煞人!
葉晚眼花繚亂,目光如炬地握住一個青花小瓷瓶,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瓶了,也是最后的希望。
【是這瓶!!宿主快給莫玄燁喂下吧!】
嚶嚶嚶,宿主的好感度可不能再降了哇!
得到肯定答案后,葉晚欣喜若狂地倒出幾粒黑色藥丸,快步奔向少年身邊。
暈頭暈腦的莫玄燁抬眼一望身旁的人影,竟被一瞬間擒住了下巴,那魔頭要給他吃什么?
正欲灌下之時,他緊咬牙關(guān),雙目泛紅,怎么也不愿張嘴。
這樣的眼神,令葉晚像被燙了一下,想想也是,誰會吃對自己欲行不軌的人的東西?除了缺心眼。
現(xiàn)下最重要的就是打消少年的顧忌,反正又不是毒藥。
于是她當即如壯士斷腕般昂頭吞了三顆。
莫玄燁的眼神猝然幽深。
葉晚再次小捧著藥丸,遞至少年唇邊,跟哄孩子似的開口:“你看,沒毒。吃了就沒事了。”她張張嘴,示意藥丸真的被咽下。
清冷的圣女尊者做出這般姿態(tài),竟有種稚女的天真。
莫玄燁這才張嘴含藥,入口即如煙霧散開,一下肚那股燥熱像在被潤雨撫平著。果真是解藥。
身體舒爽許多,可他的內(nèi)心卻五味雜陳,猶如被墜了秤砣,極速下沉。
玉黛音今日是怎么了?著實反常。
但不管如何,在不確定魔頭的動機前,他只能以不變應萬變。莫玄燁抱拳道:“多謝師尊,弟子好多了。”
室內(nèi)清風陣陣,幾瓣梨花飄進,在空中翩躚起舞。
葉晚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后退幾步,“你無事便好。今日是師尊輕薄……咳咳咳唐突了你。”
莫玄燁也不吭聲,場面一度尷尬。
“是師尊糊涂,日后師尊再也不會強迫你做不喜的事。”
莫玄燁只覺得有些可笑,事后的話說得再漂亮,但已是覆水難收。
察覺口腔內(nèi)藥丸蔓延的苦意,葉晚不動聲色地起身,拾起小案琉璃盞中的蜜餞,入口后苦味終于被沖淡了許多。
當然,她還沒忘給任務對象遞一個。這一刻似乎無關(guān)任務,只是有些心疼。
莫玄燁也是活生生的人,無父無母也就罷了,竟還遇上玉黛音這種人渣,若是不成魔,哪還有什么出路?
幸好,一切都不晚,她還能阻止悲劇的發(fā)生。
只要將養(yǎng)歪的小樹苗扶正,中途多加關(guān)愛,那她豈不是可以茍活著完成任務?!
“甜的。”壓壓藥味。
莫玄燁的神色更為復雜,只用手接下。
苦痛熬多了,吃再多糖似乎都是徒勞。
不愛甜食?見少年只拿在手心,葉晚一皺眉。
再望去時卻見少年已將蜜餞含在嘴里,他面容平靜,臉頰的緋紅已淡了許多,頭頂還有一根呆毛翹起,就是瘦的可憐。
但不得不說,少年真的可愛。
猶如久雨逢晴,她的心情頓時愉悅起來,“那就先好好歇息。”
中途出去一趟,待葉晚歸來時莫玄燁已不見,床鋪的褶皺被撫的平展,碎掉的花瓶也被清理了。
好像從未有人來過。
就連斷了的香,也被續(xù)好。
“真是個好孩子。”
葉晚感慨,比她那只知道打游戲的弟弟強了何止十萬八千倍。
【宿主就這么放莫玄燁走了?那好感度怎么辦?】007憂慮地開口,好感度可是絲毫不動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攻略嘛也需進退有度,現(xiàn)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玉黛音于莫玄燁而言是噩夢般的存在,若逼得太緊,只會弄巧成拙。”
幸好她穿過來的節(jié)點正是侵犯莫玄燁之前,若……那還真是無力回天。
【哇!宿主考慮的很周到嘛!那007就不打亂宿主的計劃啦!】
一通彩虹屁后,007化為實體,在案牘上扒拉著茶杯。葉晚看慣了它這副樣子,竟覺得不那么丑了。
她手腕一翻轉(zhuǎn),沏了兩杯茶,一杯推至球體面前,一杯啟唇抿著。
【嗚嗚嗚,是給007的嗎?】
“自然。”
007興奮地打了個滾,小翅膀鐸地一聲張開。雖然綁定過許多宿主,但只有這次,它覺得被尊重。
一轉(zhuǎn)眼兩團紅色的數(shù)據(jù)暈在球面上,竟有些可愛。
“說說這些世界吧。”
【嗯?】007一凜。
“系統(tǒng),主神以及每個世界的人都是些什么角色?”
真是嚴肅的問題。
【世界之初都是由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每個人也是。】007抿了一口茶,【每個世界都是平行存在的啦,連人也是。】
“你的意思是每個世界都有一個“我”存在?”
【也可以這么理解!就好像平行時空,你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可能皮囊不同,但都是獨一無二的帶有靈魂的數(shù)據(jù)。】
葉晚沉默不語,用眼神示意007繼續(xù)說下去。
【其實每個人生下來都帶著系統(tǒng)啦!唯一和全國人民不同的是,它們不會干預宿主的決定,它們只是把無限可能擺在宿主面前。】
“那我的攻略對象呢?在十個世界里都是同一人?”
意識到宿主正在套話,007支支吾吾,這可是時空管理局的機密!怎么可以隨意泄露嘛。
見007不再解釋,葉晚似有了答案,她順手打開窗欞,月光灑在她曳地的銀發(fā)上,像是主世界中閃閃發(fā)光的銀河。
作為溫醉山景致最佳的黛瑯居,此時月明千里,二十八星宿在她的頭頂,伸手可摘。
煙霧繚繞中,仙池的白鶴振翅欲飛,陡然驚起嘩啦水聲,恍惚間,一團飛羽散落,白鶴竟如泡沫般融化,瞬間化為一少年:墨發(fā)白衣,眉眼間一顆紅痣。
葉晚忽而一驚,果然,修仙界的一切都可成精!
兩人僅一窗相隔。
“圣女尊者,子時已到。您該歇息了。”
葉晚忽而又一驚,果然,成精后都會說話。
【叮咚!系統(tǒng)檢測中……】
云鶴見她不語,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又在發(fā)髻上抽出一支毛筆,刷刷地寫起了字。葉晚只覺得有趣,默默看著,當他做完這些,竟又熟練地施了個法。
【此人名為云鶴,是玉黛音的貼身侍從,亦為修言者,平時會記錄你的言行。但是……有些奇怪,他的靈力似乎并不能支撐——】
葉晚還沒來得及詢問,只見案牘旁出現(xiàn)一扇閃著靈光的傳送門,下一秒,十幾個男人從中魚貫而出。
仿佛來到花花的世界,男人們身著五顏六色的薄紗,室內(nèi)充斥著極重的脂粉氣,熏得人睜不開眼。
這是要給她表演個睡前節(jié)目?
忽而,雙膝一重,她拿茶杯的手一抖,被嚇了一大跳。
“圣女尊者~”
身著紅紗的男子長了一張雌雄難辨的臉,他身形修長,柔弱無骨般地往葉晚身上靠。
“圣女尊者可是好久都沒有召見我們了,莫不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另一男子也開口嗔道,眉目間流轉(zhuǎn)著說不出的風情。
葉晚尷尬地躲開撲來的男子,卻又被另一人纏住。“你們……
“圣女尊者,我又新學了一支舞。”
……
【這些都是玉黛音的爐鼎。窗外的云鶴特意為您挑選的。】007像看好戲似的開口道。
“云鶴!”
眨眼間,飛羽散過,少年立馬出現(xiàn)在眼前,葉晚再也不能忍受了:“讓他們都下去。”
看見葉晚眸中的懊惱之色,少年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再次開啟傳送門。
眾爐鼎眼巴巴地走了回去。
世界終于清凈了!!
“今日是要云鶴奉茶嗎?”
“嗯?”
他聲如玉珠,眉眼如山,周身氣質(zhì)好似清幽的蘭,不卑不亢。少年壓頭行了個禮,聲音淡然。
月光下少年被鍍上一層柔光,竹簾隨風簌簌輕響,葉晚察覺一絲涼意,只見云鶴右手執(zhí)紫砂,左手掌杯,指尖微頓,杯身如游魚般穿過掌心。
衣袂飄飄,足尖輕盈點地,抬腿后踢又滯在半空,落地瞬間旋轉(zhuǎn)三圈,宛若活生生的白鶴起舞。
但杯沿至始至終老老實實滯在他的指尖,一滴茶水未灑。
“今日決明受罰已傳遍全宗,云鶴有一事不明,斗膽問尊者……為何會放那莫玄燁……”
云鶴舞完,又掏出了紙筆,顯然要做記錄。
好端端的,為何提起攻略對象?這云鶴管得未免有些寬了。
麻煩。
“尊者臨近化神,爐鼎多多少少可有輔助之功。”
話題又峰回路轉(zhuǎn),云鶴又試探性一問:“莫非尊者不喜?后院爐鼎居多……”
葉晚一頓,回憶起從系統(tǒng)中接收的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資料,其中就有對爐鼎的介紹。爐鼎們大多命運凄慘,在失去利用價值后,身體會因靈氣外泄急劇衰老,最后形如槁木郁郁而終。
正是他們用血肉給那些心術(shù)不正的求道者鋪就了一條璀璨的仙途。
既然她已替代玉黛音,自然不能一錯再錯。
這和那些沾滿了鮮血的資本家有何區(qū)別?
沉思片刻,為了穩(wěn)住玉黛音的人設(shè),她開口:
“前幾日我做了一場預知夢,夢中我因爐鼎而死。”她凜然起身,言語間不帶什么情緒,卻無形中給云鶴一絲壓迫感,“經(jīng)由莫玄燁一事,我斟酌一番,始終覺得飼養(yǎng)爐鼎并非正途。”
修真界就是好,找不到借口推給夢就是。
云鶴微怔,盯著眼前的背影,拿著毛筆的手一滯,“可是溫醉山還有百余爐鼎。他們早已適應這樣的生活,若……”
“這又何妨,他們年紀輕輕,不缺改變。”葉晚背窗而立,內(nèi)心早已拿定了主意。“明日你把他們都召來。”
“遵。”
已解開疑惑,云鶴本該告辭,但隱約間覺得眼前的玉黛音有些說不上的,猶豫再三,他起身開口:“圣女尊者,其實無須在意夢境,爐鼎對于仙家而言亦如仆從……”
燭火搖曳,把眼前女子的身影拉得有些長,他半跪著,只看見一只瑩白的足,在昏黃的燈火下泛著暖意。
見這云鶴擺明了還想爭論幾句,葉晚懶得再給他機會,只想送客困覺。
于是她不客氣地扔下拂塵,佯裝恚怒,提高了腔調(diào)。
“夠了,仙家是仙家,我是我。莫非你是質(zhì)疑本尊離了爐鼎就登不上化神階?”
玉黛音已成半神,平日不帶情緒的言語便讓人不寒而栗,此刻發(fā)怒,比北冥千年不化的冰雪還要冷上幾分。
身后的云鶴果真立馬服軟,跪在地上不起,額上冷汗淋淋,“云鶴不敢。”
【哇塞,宿主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就將這云鶴治服了!】
葉晚傲嬌地叉腰。
翌日。
資事堂像古代唱戲的大臺子,臺上擺了幾把太師椅,臺下是個偌大的院子。
園中有棵泛著綠葉的大梧桐,樹下有一石碑。
鐘聲杳杳,冷清許久的資事堂此刻熱鬧非凡。這本是幾大宗派長老歷年議事之地,誰曾想今日竟允許爐鼎那般的腌臜邁進大門。
鬧出這份動靜的罪魁禍首此時靜坐在堂間的太師椅上,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拂塵。腿上披了層保暖的狐貍皮,淺色的瞳孔加上慵懶倦怠的模樣,活像只矜貴的貓兒。
【宿主!宿主!任務目標出現(xiàn)了!】全國人民尖叫。
哦豁。
似有所察覺,葉晚一眼就看到了梧桐樹下的莫玄燁,而他的目光,正與她遙遙相望。
“是圣女尊者!她已經(jīng)好久沒……”
“今天是要干什么……”
爐鼎們哪見過圣女尊者擺出這架勢,一時竊竊私語。
而莫玄燁卻比旁人鎮(zhèn)靜許多,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目光泠然,好像此事與他無關(guān)。
不愧是少年魔王。
“噤聲。”
一只鶴在半空羽化為少年,緩緩落地,臺下的爐鼎瞧見云鶴立馬噤若寒蟬。
“云鶴掌教晨安!”
云鶴向堂中的葉晚行了個禮,又轉(zhuǎn)身面向眾人:
“今天把大家召來的目的只有一個。”
“即日起,合歡宗再無爐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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