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丁零當啷回了家，動靜引來村口戲耍的小兒。他們一路“哦哦哦”的跟在板車旁邊歡叫拉扯。
那支紅皮撥浪鼓正掛在車把顯眼處，圓木小珠擊打著皮制鼓面，發出‘咚咚’脆響。
“這啥？趙……這是啥，給我們瞧瞧新鮮。”
說話的男娃約摸七八歲，身材瘦削像極了地里頭歹勢的玉米桿桿。一身粗布短衫堪堪貼在肚臍上，袖口不知磨爛了多少回，破布條橫七豎八的交纏著拖在他腕子上，上頭還團結著不明黑狀塊物。
這人正是王桂花的弟弟，王慶來。兩姐弟平時沒少找由頭誆趙寅的吃食，糖塊兒、糕餅，不拘什么，就是趙寅吃剩的一星半點，他們也能搶來填肚。若運道好些，半道能截上只野雞野兔拿回去加餐。
兩人拿了他的好處，私底下沒少編排嘲弄兩句，整日‘趙傻……趙瘸子……’的喚著。
趙寅雖不喜王慶兒，遇著也會與之雞同鴨講的淺談兩句。到底小兒心性作祟，他打心底羨慕村里那些結伴戲玩的孩童。如今，他遇著了更好的占虎，王慶兒那幅臟亂不堪的模樣，他沒來由得抵觸。
趙寅撇開那只要伸來拿鼓的黑手，抱在懷里，加快步子往家趕。
王慶兒驀然被拒，一時怔在原處。直到趙寅走遠了，才反應過來。母子如出一轍的三角眼耷在眉梢，怨毒地盯著趙寅離開的背影，磨著后槽牙道：“呸……傻瘸子，竟敢看不上你爺爺。等著瞧！哎，你們過來……”幾個毛頭小子立時埋首圍在一處，嘰哩呱啦邊說邊樂，討論著什么陰謀詭計。
趙有才先一步歸家，場上的麥子都分裝進了袋，一并歸攏在墻腳處。
占喜坐在門檻上擇菜，占虎則拾來不要的黃葉喂小兔兒。
“叔兒……可回來了。正備好了菜，等你們歸家好下鍋哩。寅哥呢”占喜抬頭迎上來人，抻著頸子朝趙有才身后瞅了瞅。
“在后頭，就來。”
說曹操曹操到，板車大喇喇地停在院里，上頭堆滿了各色玩意兒。占虎先前還在逗弄兔子，回個頭的功夫叫趙寅引走注意。
他一蹦一跳地依到趙寅腳下，昂首默默盯著頂上的俊顏看。在趙寅掏出剛藏起的波浪鼓，挑弄似的在他面前搖了搖，占虎水潤的圓眸頓時瞠開，隨即躍起半寸伸手去夠。嘴里不尚清晰地討巧道：“阿哥……阿哥……給我瞧瞧，快給我瞧瞧。”
小土豆塊兒的身形，屈膝奮力向上蹦跶，趙寅握著小玩意兒時高時低地撩撥他。
“來……來……挨著就給你玩兒。”
明明就在眼前，偏生摸不著。占虎急紅了眼，扁扁嘴就要開口號哭，趙寅側頭揭開身后紙包，撿了個東西陡然塞進占虎大張的嘴里。
沁喉的甜，瞬間席卷占虎整個腔蕾，占虎滿足地瞇起眼，細品慢咂之下，仿若要論出個道道來。
趙寅給自己嘴里也扔了顆糖塊兒，抿唇半晌，問道：“可甜？”
“嗯，謝謝阿哥。”小家伙溫馴貼緊身前的健碩身軀，埋頭蹭了蹭，模樣甚是諂媚。
厚掌撫過柔軟發頂，撥弄頭頂圈豎的小髻輕輕晃動，笑道：“乖。”
“虎兒乖，阿哥可能給我瞧瞧那是何物。”瘦小短指筆直的點向頂上心心念念之物，大有不給他看，還要再哭的架式。
“好，給你看了。爹爹買的，莫要弄壞。”
趙寅妥協，他實在太喜歡腳邊這個小東西了，軟軟的一團，比林子里的野物還可人。
占喜擺好飯菜出來喊他們，“叔兒先用飯吧，忙了一日，歇歇再搬回家也來得及。”
“無礙，攏共二十多袋糧，早完早了。來……寅兒，給爹搭把手。”
“來了。”
一袋谷子上肩，趙有才微彎的背脊越發佝僂。他往上掂了掂，雙腿不自覺打著擺子，晃晃悠悠的扛進門內。
那廂，趙寅空了，一手拎起一袋，夾在腋下，與趙有才前后腳進了門。
占喜見他神力，悄悄咽了口唾沫，暗暗思量著定要誆了他給阿爺地里頭做活去。
今日，占喜煮了糙米飯，滿滿當當盛了三大碗，黃白的米飯粘在碗口欲落不落，讒得人食指大動。
細膩的兔肉昨兒剛用粗鹽碼了遍，今日剁成小塊堆疊在海碗中，加上小料再佐兩根青辣椒提味。將將捧出鍋，便聞到整個屋子噴香。
緊著邊上的是一盤菜心，占喜炒之前將它過一遍滴了油沫的水，之后放細鹽清翻上幾個來回，盛起時仍翠碧水潤。這是她娘尚在時教她的，占喜日日記著。
最后還有一碗雉雞湯，純白濃郁，加了幾片厚姜并小勺米酒去味。起鍋時，再灑一把芫荽增香。占喜沒忍住嘗了一塊，很鮮，這是她近幾年里，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占虎悄沒聲兒地咽下幾口津液，那吞咽不及，牽成粘滑的細絲，呼啦啦全順著唇邊涌了出來，滴在桌面上。
趙寅也叫香肉鬧得喉頭止不住滾動，他朝趙有才看去，直到一聲“吃飯”，幾人才齊齊伸筷去夾垂涎已久的食物。
占喜撥了小半碗米飯去占虎空碗里，旁邊，一大一小正與碗內的肉埋頭交戰，再抬首時，兩人面上皆油汪汪的染了一嘴。
“慢些吃，仔細傷著身子。”
話這么說，她自個兒扒筷的速度也不比他們慢多少。就著那碗沒怎么動的菜心，半碗米飯轉眼下肚。
吃完，她便撂了筷。起身去灶上打來盆溫水，浸濕巾帕給趙寅和占虎擦手抹嘴。
直至入夜，黑幕灑下，趙家廳堂的燭火才熄滅。
屋內燭火跳動，趙寅和占虎意猶未盡地拎著小鼓在嬉鬧。占喜端了溫熱的水進房，準備給趙寅他們擦身子。奈何今日這憨子不干了，說什么也要沐浴。正當占喜準備出門找木桶來的空當，他把身上的衣裳脫了個精光。溜著不可言說的物什兒，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蕩。
黑黢黢的一叢，探了出個頭。占虎吸溜著鼻涕，驚得目瞪口呆。
“啊……”占喜呼叫一聲，捂眼遁出門外。臉上熱浪翻涌，她倚在門框處，深喘幾息，才壓下一星半點羞臊。
熱水不夠，占喜又去點灶燒了滿滿一大鍋。她走到趙有才房前，思忖半晌才叩響門詢問：“叔兒可要沐浴，剛燒了水。”
“今日不用。”
“好。”
她揉揉尚存熱意的耳肉，慢吐出口氣，回去趙寅房前，隔門喊了一聲。
“寅哥……這水太重我拎不動，你出來拿一下。”末了，她又加一句，“先穿好衣裳。”
“哦。”
趙寅開門，問熱水在哪，占喜木著臉指給他看。
后者莫名其妙地瞰了一眼站在灶前呆若木雞的占喜，而后沉靜地提上桶回了房。
占喜自暴自棄地偏頭斜去，只見趙寅上衫穿戴完整，偏下身還是那幅鬼樣子。她深刻的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么離譜，她不該用正常人的思維交待傻子做事。
呵……她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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