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不乏好事者，特別是見不得人好的。
占喜還沒靠近王桂花家，就見王家院前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幾道，烏泱泱的都是腦袋。
你一言我一語，甚是嘈雜。前頭聽著艷羨，沒兩句開始鄙夷。就連王桂花穿戴的全副身家，來路都給你論的有鼻子有眼，就像親眼所見似的。
占喜覷縫，見王桂花仿若耍把戲般，帶著身后的小丫頭在院里繞了幾圈，到人前，還特定停下來，晃著耳旁的墜子生怕人看不見。末了，又轉過來，將發髻間的銀簪露出，直到人群里發出陣陣抽氣聲，她才心滿意足的回身。
待看見院正中那方木桌時，她實難忍住，笑了起來。
平日放在堂前用飯的方桌不知何時被抬在院中，上頭擺著幾個禮盒樣的東西，其中兩個占喜瞧著眼熟，同他們昨個兒去鎮上買的糕餅的紙包一模一樣。
少女笑聲輕脆，在混雜的人聲中突兀異常。圍在最后看熱鬧的，有人注意到，笑著同她打招呼。
“趙家小媳婦，你也來看熱鬧啊。”
占喜囫圇應了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道：“老遠聽著聲。”
那人二十多，不知村上哪家的漢子，占喜沒印象。
男子自來熟，怕她剛來沒看到精彩的，立時口沫橫飛的同她說起來。
“天一亮就來了，租了輛馬車。好家伙，我長這么大也沒見那樣氣派的馬車，還帶車廂。人一進村，恨不能敲鑼打鼓各家知會個遍。我剛準備下地，就見車來。她兩條腿敞著，大喇喇地坐在車廂里，車簾恨不能掀到天上去。還沒進村，就粗嘎個嗓子，從村口一路喊回去的。”
占喜好奇問道：“這是……發跡了？”
語畢，前面又一婦人回過頭來，不怕得罪人的聲音該高還是高，“誰曉得來路正不正，我看懸，沒得是哪里搶來的臟東西。趙家媳婦，你可還記得，那次孫賴子來那會兒，身上可沒這般光鮮。我還不信，他那般張揚的性子，會委屈自個兒穿一身破爛。”
占喜附和著點點頭，疑道：“兩人一道來的？”
“哪啊，就見她。喏，后頭那個，說是買來的丫頭。我看那閨女身條，沒準孫賴子買來的小，哄她才道是丫頭。也就她蠢，才被誆過去。”
婦人撇撇嘴，眼里不光鄙夷也有嫉妒。那抹碧翠和銀白，不知晃花了村里多少婦人的心思。
占喜頓覺無趣，轉身歸家。
趙寅和占虎早先她到了家，此時正在院里玩鬧。小家伙粗短著手指，拽住趙寅往樹下跑。
“阿哥……阿哥，給虎兒做個秋千。”
趙寅一本正經的應好，待兩人哼哧哼哧將用具全搬來樹下，才在占虎的催促下一直搔頭。半晌過去了，他仍不知從何處下手。
“你倆在搗鼓啥？”
占喜挎臂過去，幫趙寅解圍。
占虎鼓著頰側，在趙寅抓耳撓腮中，還不忘吹捧。
“阿哥可厲害，要幫虎兒做秋千，同旺兒家的一樣。”
占虎口中的‘旺兒’，是吳嬸子家旁那戶家中的小子，比虎子大了兩歲。占虎去吳嬸子家幾次，就要待院里看幾回。他實在歡喜，才央趙寅給他也弄一個。
趙寅最不耐他磨，每每遇事，先應了再說。最后，占喜總歸會幫他想辦法。
這不，他見占喜過來，立時圍上前，“你說，我做。”
順嘴的事兒，占喜懶得刺他。占喜也沒玩過，旺兒家的她倒瞄過幾眼。按著腦中模糊的印象，張嘴就來。
“那枝兒粗，就掛那吧。”
蒼翠地榆錢樹有些年頭了，立在院子右側，巨型冠幅似把撐開的大傘，延伸至西屋角。整個樹桿粗礪斑駁，徑身比她腰還寬。
為防占虎玩一半從秋千上滾下來，占喜挑了根指粗的麻繩。一頭捆著石塊拋過枝頭，落地后穿過鉆了孔的木板上系牢。
做好后，她自己試了下，才敢給占虎玩。
“阿哥，快推我。”
“扶好。”
清風拂翠，枝頭夏蟬歡鳴，雜糅脆爽的稚聲，緩緩繞向云端。
窩棚里又吵翻了天，叫囂催促著占喜快些喂食。院里菜地生了草，占喜準備待會拿這喂它們，她剛蹲地撥了半壟，就聽遠處有罵聲來。
“賤丫頭，扶穩當了。再叫我崴著，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占喜蹙眉，喊趙寅拉停秋千，把占虎帶回屋去。趙寅不明所以，直到看見遠處走來的王桂花，他才抱著占虎往屋里去，順帶關了大門。
占喜“……”心里暗罵趙寅是個慫包。
果真沖著她來的。
剛進趙家院，占喜見王桂花姿態突變，矯揉造作地扭著粗垮的腰，一步一蹣跚慢移過來。她眉頭輕輕一抖，拍拍手上沾著的泥土，站直身子迎接即將到來的裝腔作勢。
人未近，聲先到。眼前飄來的鼻頭輕嗤，惹得占喜雙手不覺攥著緊了緊。她挑眉道：“來何事？”
“嘖嘖嘖……”王桂花上下打量她一圈，噙著嘲諷的笑，“聽說你要同趙傻子成親了，我來恭喜恭喜你啊。”
“我聽到了，若無其他事，我就不留你這個大忙人了。”
占喜不知想到什么，說完抿唇笑了起來。而后，繼續旁若無人的蹲地撥草。
“急什么，我還沒看夠你這幅窮酸樣呢。”她晃著耳上碧玉，居高臨下地斜睨占喜。“呵……趙家在村里也算得上好光景，竟給你穿這樣的衣裳。他家討你來，沒把你當個正經人看，專給趙傻子找來的仆從吧。你也是個豬腦子，明知是火坑，還往里頭跳。那趙有才冷漠性子，盡干傷天害理的事。依我看，你倆倒也般配，一個是牙尖嘴利的潑婦，一個是蠢鈍如豬的傻子。”她越說越覺自己想法正確，旋即放肆譏諷，“我要是你，早早尋個棵樹吊死了事。”偏頭一瞥，她指著院里的榆樹咯咯笑道，“喏……不用找了，現成的。”
占喜抓了把地上石塊，隨手揚去。不少沾著泥沙，飛向正肆笑不止的王桂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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