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落荒而逃，趙寅夠著身子看去，哪里還有半分人影。
摸了把額上的汗，趙寅側目瞥見趙有才站在門口欲言又止，后神態自若退回門內的場景。剛啟唇喊‘爹，你……’。
回應他的，只是無情的關門聲。
趙寅再次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他撐著墻面，小心翼翼地拖動那條受傷的腿，慢慢挪去占喜身旁。一頭栽進她肩窩處，軟唇貼著頸間綿軟細糯的皮肉，一寸寸地求饒示好。
“喜兒，莫生氣，我已經把她趕走了。往后她再不敢來惹你。來一回，我便打她一回。”
到底心軟，縱使再在意趙寅那分半的猶豫，她還是挨不住堂堂七尺男兒在她面前示弱討好。
“可說定了，她再來一回，你便打她一回。叫她往后，再不敢輕易上門來鬧事。”
趙寅是個懂眼色的，見占喜面上寒意退去，當即打蛇隨棍上。一把攬住柔軟腰肢，連連偷了好幾個香，才在占喜吃人的目光中將她放開。
這事就此揭過，往后占喜沒打算再翻出來。她還想著趙寅的腿，忙把他攙去凳旁坐下。摞起褲腿認認真真看了一回，見軟布包裹的夾板處未曾發現移位，又細細問了好幾遍，得了無事的肯定回答后，才定下心來。
“往后機靈點，見我心里不痛快，就躲遠些。”
“哦。”
趙寅訥訥應道。
“呆子。”
占喜嗤笑一聲，卻惹得趙寅抗議連連。非纏著占喜親他一口，才能消下這口怨氣。
日子在打打鬧鬧中，飛速流逝。
趙寅腿上的夾板已取下，趙有才身子也大好了。他倆商量著，得空去林里探探情況。畢竟月余沒進山，不知里頭情形如何。
占喜心有余悸，話幾次掛在口中，也只讓他們行事多加小心，莫再發生之前的事。其中內情，除了狗子，只她一人知曉。
就在他們歸家的兩日后，狗子帶人找了過來。兩人約在他之前住過的那處破窯洞里。
占喜還記得，彼時狗子將內情一一道于她聽。錯愕忿然，已不足以形容她當下的心情。只為著手里的那點蠅頭小利，便可將人命視若無物。
狗子明確地告訴她，那人不似一次向趙家父子發難，均被他們謹慎地躲開。哪怕再穩當，也難免有疏忽之時，只一次，便險些要了趙有才的命。
“你知那人家住何處？”
“你想如何？”
狗子面色淺淡地看向占喜，只見她冷然著唇色，驀然輕輕勾了起來，一張一合間，既定他人生死。
“他傷我阿爹一臂一腿，那我便以同禮回之。這里只有二十多兩，我知不夠，你先拿去。余下的，我再設法給你。”占喜拋出  
靛青色的錢袋，一下砸在狗子手里，砸得他掌間微紅。
狗子握在手里朝上拋了拋，又扔還給占喜。
“呵……你只管說出你的決定，何需銀錢。幫你辦這一點小事，倒也不難，只怕你還要多等些時間。我需得好好謀劃謀劃，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個局來引他。同他發作起來，也好讓他有口難言，求告無門。”
“此事由你來決定。若需銀錢，你……可否先幫我墊一墊，往后掙了，我定會還你。”
狗子揮揮手，滿目不屑。之前渴望而不可求的黃白之物，現下唾手可得。心里卻不見當初的再分喜悅。
“我只有一個要求。”
占喜偏頭，疑惑看去。
“我現下叫薛致，你在人前，可喚我此名。至于人后你想如何喚，隨你高興。”
占喜默然，隨即不可遏制地俯身大笑。連續的陰霾，總算破出，晃眼的笑靨，晴空萬里。
話說回來，占喜嘮嘮叨叨，跟在趙寅父子身后再三提醒。直到他們走出半里，聒噪言猶在耳。
兩人默契回望，而后無奈相視一笑。
占喜送兩人出了門，便想著將院里的菜地翻弄出來，等天氣回暖時，好種些的菜蔬。
“虎兒，幫阿姐將這把菜送去窩棚，順道將今日的雞蛋撿來。”
占虎蹬著短腿邁過門檻，“阿姐，在何處？”
“喏，”占喜頭也不回地指著左后方的那堆枯黃殘葉，“挑些青翠的出來，拿去后棚，大騾今日還不曾喂過食，怕不是要掀翻了棚去。”
想到那倔性畜牲，占虎捂嘴嘿嘿直樂。
“去吧。仔細著些，它脾性甚差，莫叫它傷著。”
“騾兒可乖，它才不會。”
占虎捧著大把鮮嫩菜葉，一溜煙地跑了。
越近晌午，日頭越發強勁。細密的汗，一茬接著一茬直往外滲。不多時，占喜后背悶濕一片。清涼與溫熱交加，緊緊地沾在身上，好不難受。
“你個賤人，是從窯子里出來的不成，專勾三搭四。前些日子還見你風騷地扭著腰，進了順子家，今日倒好，敢敞著衣襟在我家門前晃蕩。真當我是個紙糊的？看不打死你個爛貨。”
遠處聲聲尖利地叫罵，你來我往，不時蹦出幾句污言晦語，朝這方跑來。
凌亂的腳步，一步緊跟一步，占喜站起身，擋下刺目的光線，瞇眼眺去。
“呵！”
瞧是誰？
人近了。
首當其沖的是半敞衣衫的王桂花，不知是被抓的，還是自己揭的。襟前的領口扯開了線，半副肩膀堪堪掩在她那件寶貝素綿裁的衣裳下。她邊跑，邊側臉朝后罵出幾句，“你家男人也不是個好東西，但凡身正些，也不至于看到我，眼睛轉也轉不動了。倒是你，瞧瞧，體胖耳肥，光是那膀子，哪里有個女子相。嫌你也是真，合該端盆水照照，人總應該有自知之明不是。”
“你……你放屁。再怎樣，總比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蕩婦強。不知給人玩了幾手，如今浪到村里來了。既歸家，好生待著便相安無事，偏生攪得各家雞犬不寧。你且等我抓著你，送你去村正家，討個說法來。”
身后拉拉雜雜跟著幾個婦人，有的占喜瞧來眼熟。其中一個圓臉婦人，是村東頭汪柱兒家剛討來的新婦，有的臉生，她不認識。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等著我將你家男子勾到手，休了你歸娘家當棄婦去。”
王桂花竟大言不慚到這地步，激得身后的婦人，撒開腿，猛地往前沖。不知何故，竟一個人也不是王桂花對手，生生看著眼前之人與自己間的距離漸遠。
一年歲最長，身形圓胖的老婦，喉間呼哧呼哧，像是喘不上來氣。她腳步緩緩停了下來，撐著膝頭，嗓音啞道：“妮兒，阿娘跑不動了，我回頭喊你阿哥阿弟去她家守著，你萬要將人逮回來。”
占喜抱臂挑眉，看著眼前的鬧劇。不想此場景，王桂花竟還笑得出來。撇撇嘴，輕嘆兩聲，讓就她來做這個助人為樂的好人吧。
轉目四下看去，而后從院里柴垛間抽出幾根臂粗的木棍，狀若無意地甩手扔在幾人的必經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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