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喬洗漱完畢，穿上自己帶來最厚實的睡衣，再裹上毯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恨不得只露出兩只眼睛，狗狗祟祟走到陪護床邊，準備跳上護理床再用被子裹住自己。

        米勒背對著心喬側躺著，看不到此時心喬的反應。心喬心跳很快，臉色緋紅，額頭上不自覺沁出汗珠。

        雖然米勒全身癱瘓不能動，不會對自己有任何舉動，更何況他一直都是正人君子，未經自己同意根本不會對自己“非禮”，但是這畢竟是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第一次和男生共度一夜，自己難免有些心慌。

        正當心喬躡手躡腳掀起被子一角，準備爬上床時，突然傳來米勒虛弱的聲音。

        “心喬，可以把我轉過來讓我看看你嗎？一眼就好。”他好像一個懦弱的孩子，近乎哀求般地囁嚅著說出自己小小的愿望，僅僅是為了看心喬一眼。

        心喬一愣，停下手上的動作，呆站著沒有立刻答話，好像被嚇到一般。

        見背后遲遲沒有聲音傳來，米勒以為心喬嫌棄了他，甚至一眼都不愿意讓他看到。

        “一定是心喬不愿意看到我這種殘破的身子，我真該死為什么要讓她在病房里呆一晚，這以后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也不好吧，她還要嫁人生子，過幸福的生活，不能被我這個癱子拖累一輩子！”

        這時，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米勒受盡折磨的瘦削臉龐上，他瞇著眼，朦朧中仿佛看到了那年心喬歸國前一夜的場景：

        他和她緊緊相擁著，他用堅實有力的臂膀環繞著她小小的身軀，低下頭輕吻她烏黑的秀發。她柔嫩的臉頰緊貼他堅實的胸膛，感受著他的心跳，他的體溫，一切和諧美好得像一幅畫。

        如果自己還能像當年一樣，在心喬再次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再錯過她，會毫不猶豫地向她跪地求婚，用盡全力去留住她。

        可現在，別說跪地，就是讓自己從床上翻下來趴在地上，光靠自己的力量都做不到，一口痰就能把自己憋死，還有什么理由和資本去妄想留住最愛的她呢？

        想到這兒，米勒心一橫，違心著改口道：

        “哦，沒事了心喬，你一定太累了，早點睡吧，我也要睡了，就不看你啦！”

        米勒努力控制自己的嗓音，抑制哭腔，讓它聽起來輕松愉快。可他畢竟戴著呼吸機，很難在說話中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心喬還是聽到了絲絲哭腔。

        “心喬，你是豬嗎？為什么要一直猶豫，你每猶豫一次，就會給米勒增添一道心理負擔，懂不懂啊！”聽著米勒的哭腔，心喬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疼，開始罵自己。

        “哦，米勒教授，你不想看看我嘛，難道我這么沒魅力嗎，你再說這話我可要生氣了。剛才我太累了，一時神思恍惚沒回答你，見諒啦米大教授！”

        心喬邊說著輕松詼諧的話，活躍尷尬的氣氛，一邊來到米勒身邊，準備給他翻身。

        “不用了，心喬，你太累了趕緊睡吧。”雖然一心想看著心喬，但當心喬真的來到他面前，米勒又本能地退縮了。

        “我來都來了，你再說這話，我真的發飆啦，米大教授你可是知道的，本姑娘脾氣不大好，到時候暴打你一頓，你都沒法報警，嘎嘎嘎！”

        “隨你打好了，反正我感覺不到疼，真能把我打得知道疼了，我還得感謝你呢！”

        米勒話音剛落，心喬又是一陣難過，自己說話總是沒遮沒攔的，總是不經意間提起他的殘疾，回頭趕緊報個“說話的藝術”學習班吧，好好治一治自己亂說話的毛病。

        “哦，那我真打了！”心喬不動聲色繼續和米勒開著玩笑，手上也沒閑著，開始學著珍妮護士的樣子給米勒翻身。

        掀開米勒身上的被子，當米勒慘白瘦弱的身體再次映在心喬的眼里，心喬又是一顫，不禁垂下眼簾。

        米勒小心翼翼地拼命抬頭觀察心喬的反應，生怕從她眼里讀出一絲嫌棄。當他看到心喬垂下眼簾，以為她厭棄自己，原本燃起希望的內心再次暗沉下去。

        “我身體就是這樣，嫌棄的話就不要勉強，強扭的瓜不甜的。”

        “拜托大哥，我眼睛隨便動一下你就有這么多解讀，從前也沒見你觀察能力這么強啊！行了行了，別瞎猜了，我先檢查一下你呼吸機這些的，再給你翻身，然后趕緊睡覺吧，我真的快累倒了！”

        “心喬你自便即可。”米勒說完就閉上眼睛不再和心喬搭話。

        心喬也不再和米勒說話，開始專心檢查起米勒的身體。

        她先撤走墊在米勒身后支撐他側身躺著的軟枕。背部失去枕頭的支撐，米勒早已失去控制能力的身體沒辦法再維持側躺的姿勢，開始不受控地向平躺的姿勢翻倒。

        “呃。。。呃。。。”翻倒過程中產生的巨大不確定感席卷米勒的全身，他竭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無奈全身的肌肉如死寂一般一動不動，他只能微微梗著脖子，嘴里發出一些音節，表現著癱瘓身體主人的無奈與掙扎。

        所幸心喬早就在和珍妮護士的交談中學會了這些基本的護理技巧，在撤掉米勒身后軟枕的同時，她早已伸出手護在米勒身后，輕輕支撐起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則在米勒胸前來回撫摸，幫他順氣。

        等米勒氣息平穩了，心喬才慢慢把他平躺放在床上，看著他棱角分明卻被病痛折磨到憔悴不堪的臉，心喬又忍不住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痛苦。

        由于剛才米勒因為著急說了很多話，許多涎水順著嘴角和歪斜的小舌流在圍在脖子上的涎水巾上，涎水巾已經隱隱有些濕透，將米勒白白的脖子也洇地有些發紅。

        心喬怕米勒脖子發紅感染，趕緊把他的濕透的涎水巾從他脖子上輕輕取下來。

        米勒的脖子是有感覺的，當心喬把涎水巾從他脖子上拿開的時候，脖子上火辣辣的感覺終于有所減輕，他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甚至舒服地哼出音節。

        心喬隨即拿出酒精棉球，準備給米勒的脖子發紅的地方消毒，以免再發生感染。

        “教授，我要給您脖子發紅的地方消毒，酒精擦在傷口處可能會有點疼，您忍著點兒。”

        “心喬，沒事的，放心大膽做吧，我不怕疼的，就是麻煩你了。”

        心喬眼見米勒又因為自卑開始跟她客氣來客氣去的，趕緊緩和氣氛。

        “教授，你還跟我客氣啥，哈哈哈都不像你了！”

        其實，心喬不知道，在米勒失去幾乎對全部身體的感覺和控制權以后，思想就常常陷入一種虛無縹緲的不真實感中，甚至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還真實存在于這個人世間。

        雖然疼痛會折磨他的□□，但同時也能刺激他僅有知覺的神經，不斷地安慰他：米勒，是的，你還能感覺到疼痛，你還活著！

        浸滿酒精的棉球附上米勒脖子上的泛紅處，酒精強大的刺激性一下子激活米勒脖子上的痛覺。

        “嘶。。。”酒精對傷口的刺激十分持久，在經歷了短暫的竊喜之后，米勒終于還是忍不住痛地喊出聲。

        心喬趕緊俯下身，邊幫他擦拭傷口，邊輕輕向傷口吹風，希望能緩解米勒的疼痛。

        一瞬間，心喬的臉就這樣貼近米勒的脖子，那是米勒有感知的地方，尤其是當心喬粉嘟嘟的嘴唇靠近米勒脖子的時候，帶著心喬特有香味的風拂過米勒的脖子，逗弄地米勒心癢癢的，蕩起一陣漣漪。

        米勒甚至紅了耳廓，耳邊毛細血管的噴張映在他的白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

        米勒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悸動，可內心的悸動呼之欲出，他招架不住甚至喘起了粗氣，脖子上戴著的呼吸機敏銳地捕捉到他呼吸節奏的改變，開始加大供氧量，機器發出的噪聲將他內心的悸動放大了幾倍。

        聽到呼吸機加大運轉力度的聲音，心喬一時間以為是米勒的呼吸又出了問題，趕緊抬頭去處理，卻看見米勒紅得像熟透了的耳廓和粗重的喘息聲，她瞬間明白了什么。為了緩解尷尬，心喬趕緊跟他東拉西扯。

        “教授，你們國外知道這種緩解疼痛的辦法嗎？小時候當我受傷的時候，都是媽媽幫我上藥，她總會在上藥的同時對著我的傷口輕輕吹氣，說來也奇怪，只要她一吹氣，傷口瞬間就沒有那么痛啦，我甚至以為媽媽會魔法呢！”

        “哦哦，這么神奇，我小時候沒有聽過，也許美國也有吧，只是我很早就沒有媽媽了！不過，媽媽如果看到我如今的樣子，會心痛得不行，幸好她沒有看見！”

        說到媽媽，米勒原本因為激動而閃光的眼眸瞬間暗淡，甚至低垂了下來，耳廓上的紅暈也漸漸褪去。

        心喬暗罵自己豬腦子，總是考慮不周，讓米勒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的。事到如今，也只能繼續安慰米勒了

        “米勒教授，別難過，媽媽已經變成天上的一顆明星，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況且，現在你有了心喬，心喬也會一直陪伴著你的，不會再讓你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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