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乍見

        《護國大將軍攜神秘男子連夜叛逃》

        算起來，江信第一次遇到康羽展，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

        江信首次踏足貝樞灣時年方十七，青春稚嫩；而康羽展卻早已盛名在外，是個威風赫赫的耀眼人物了。

        自盟軍“勝利之鷹”武裝艦隊橫空出世，轟炸全境，以血洗戰亂區的代價強行結束戰爭、建立武裝統治休戰區后；殘敗又密布污染源的大片土地，被盟軍以一道高墻與休戰區隔開，正式淪為新政權的棄子。舊戰亂區內遺留的流民、傷兵、遺老遺少在滿目瘡痍的戰后焦土上各自為陣，搶奪所剩無幾的生存資源，陷入只比大規模戰爭略溫和一些的諸子混戰。

        “貝樞灣之狼”康羽展，便是這亂世硝煙中，一般人招惹不起的兇狠角色。

        ——但是顯然，少年江信和那位話多又不著調的護國大將軍，偏不屬于“一般人”的范疇。

        “……我在盯一個二等通緝戰犯，盯好幾個月了，躲得一點蹤跡都沒有。前幾天我到貿易點補給生活物資，得到那犯人在貝樞灣出沒的消息。”護國大將軍開著輛布滿彈孔又掉漆的破舊老爺車到林子邊上來接江信，勁裝結束，神采飛揚，“你來得正好，本將軍這就殺過去，帶你縱橫四海，笑傲貝樞灣。”

        少年江信翻個白眼，手腳并用爬上齊將軍那嘎吱作響的破車，嫌棄拍拍手臂上蹭到的灰：“行了吧，我只是為了學校的課題論文來調研的。初來乍到，將軍不要把我卷入什么危險事件。”

        嘖，無趣。齊將軍哼了一聲，利落甩開墨鏡架上，手扶方向盤：“什么課題啊，值得你這樣費心，大老遠跑到這里來？”

        “《公共契約之鎖的突破與背棄》。”江信如實作答。

        哦。將軍了然，停頓一瞬，唇邊勾起笑意：“所以你想跟著我去貝樞灣一睹康羽展的風采？”

        “戰亂區那么大，你偏要扯到他。”江信正色。

        “這可不怪我。”年輕的將軍撇嘴，“在這里，一說到契約的突破與背棄，當然會想到他了——當年那一場著名的……”

        「屠狼之役」。

        江信與齊將軍同時在心里念出這四個字。將軍想到那一場讓貝樞灣之狼聲名鵲起的背叛，禁不住扼腕；饒是身經百戰的她，此時眼中，亦有感觸的光芒明滅。

        “……所以，今天去貝樞灣能見到他嗎？”江信將視線從遙遠的天際線上收回，側首去問身邊的將軍。

        “你看你，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齊將軍明媚大笑，抬手拍拍江信腦袋，“你要是想見他，我這次就帶你去。”

        咦，這么十拿九穩？江信輕輕揚眉：“你倆認識？”

        略略認識。齊將軍矜持點頭。“畢竟一個金童，一個玉女，人群中難免引人曙目。”

        護國大將軍大言不慚。

        江信一哽：怎么聽起來，還頗有點私情的意思。

        那倒沒有。將軍嘆氣：我倒是想——這不是，他沒同意……

        ……哦。

        跟你講，有一回，就差那么一點點！我哦，我都已經主動這樣和那樣……

        行了行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小江信恨不能堵住耳朵：

        ——我還沒有成年呢，將軍請自重好嗎。

        “行行，不跟你講這些，說多了你父親又來找我的麻煩，說我教壞他寶貝兒子。”將軍閉嘴，只略略在腦中回顧了一下貝樞灣之狼的英姿。

        ——我跟你講噢。美麗的將軍在墨鏡后面瞇著眼睛，費勁駕駛著桀驁不馴的老爺車。康羽展這個人，名不虛傳是真的啦，見了面倒不會讓你失望。但是呢，我覺得……他什么都不錯，就是守身如玉這一點，大大地不好……

        彼時的江信，自然沒興趣聽護國大將軍神叨叨講康二“守身如玉”的故事，白眼翻到了天上去，托腮看向窗外。

        此刻將軍破爛的座駕沿著森林緩速行駛，修修補補的輪胎之上，瀕臨散架的車身一路顛簸，過于低調地載著兩位大人物朝貝樞灣開去。戰后電力與新能源緊缺，所有動力一朝倒退回對基建要求相對較低的石油甚至畜力時代；將軍的車載空凋形同虛設，將軍哼哧哧將老式手動車窗搖了下來，放任幻色星溫暖干燥的微風拂進車里。

        江信的腦袋微微探出車窗張望，柔軟額發被風塵撩撥，上下飛舞，敲打著美少年纖細稚氣的輪廓。

        身后的地平線上，一道巨大的高墻拔地而起，沉默巍峨地聳立，粗暴隔開了戰亂與和平兩個世界。那沉重綿延的鐵幕之后，就是人人向往的休戰區，亦是他來自的地方。

        此刻，他目光卻向往又無畏地直視前方，直視那一片連空氣中都竟帶有一股淡淡硝煙味的瘡痍土地。

        這就是幻色星啊，少年忍不住想。

        “——你管這個叫「略略認識」！！！”江信暴跳如雷，怒吼間一記能量光束擦著他顴骨穿梭而過，耳朵上留下一道血痕。

        康羽展半個身子伸出汽車天窗，戰用脈沖長狙架在車頂上，風馳電掣中朝著這邊開槍。他半長的頭發在疾行中被風吹得紛亂，目光凌厲，兇神惡煞。

        他和手下追殺一名賞金豐厚的二等通緝戰犯大半日，本以為會手到擒來，誰知最后關頭目標被一個年輕女子劫走，拖上車揚長而去。

        “是來援救的同伙？還是出來壞規矩的賞金獵人？”康二手下開著車，不悅問道。

        “看著臉生，對方車上還有個半大孩子，不像是專業獵手。”另一個手下搖頭，盯了對面的女人和小少年一會兒，靈光乍現，“啊我知道了，是那戰犯的老婆孩子！”

        操。康羽展瞥到對面一張略帶稚氣的臉，扣住扳機的手指微微遲疑了幾分。就在這心軟的一兩秒間，齊將軍無情的火力攻過來，打中了康羽展肩膀。康羽展吃痛悶哼一聲，跌坐回車內。

        “康二！康二！”開車的司機心急如焚，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摁住康二冒血的傷口。另一位手下見了這副光景，血氣上涌，又朝前方逃逸中的老爺車補了兩槍。

        啊我艸艸艸艸艸艸艸艸……

        將軍慌忙將江信腦袋按下來，牢牢護在自己身后，一邊開車，一邊對著對面舉槍還擊。“啊，我怎么知道康二會這樣不念舊情。”

        閉嘴，你認識他是哪一年的老黃歷了，他現在根本就不記得你。江信氣得亂叫。“你好大的膽子，單槍匹馬去跟他搶食。你以為這里還是你的地盤嗎？”

        行了不要罵了不要罵了。齊將軍滿頭大汗：康羽展已經中彈了，不會一直盯著我們不放的。等我把這犯人綁去領了賞錢，就帶你去吃香喝辣……

        說話間，將軍破舊老爺車后座上身中數彈的通緝犯強撐著爬起來，鮮血淋漓的一只手攀上將軍座椅，鋒利的匕首悄無聲息抵在她喉嚨上：

        “不要動，把脈沖槍給我。”那通緝犯忍痛按著傷口，握住刀柄的手卻絲毫不抖，“然后按我說的路線開車。”

        將軍一驚，憤怒而嫌棄的眼神瞪向副駕上的小江信：“你不是搜過他的身？怎么還會有匕首？！”

        江信也是一愣，驚駭盯著那寒光隱隱的刀鋒，聽到那通緝戰犯輕蔑又得意地笑起來：“你們家小朋友涉世未深，還是稚嫩了點。”

        “你搶了康羽展的食，康二那邊的人不會放過你。”戰犯失血蒼白的一張臉對齊將軍擠出猙獰微笑，“小美人，不如跟著我。”

        呵我呸。將軍張口欲罵，那戰犯手上的匕首卻抵得更深。將軍背上發寒，停滯了一瞬，默默將手上的脈沖槍交給了對方。她隨后又用目光瞪了江信一眼，叫江信跟著乖乖配合。

        江信硬著頭皮也交出槍。

        那戰犯揚眉一笑，自覺掌控了局面，揮手就要發出逃跑路線指示。而就在此時，齊將軍那輛茍延殘喘的老爺車前輪突然中彈，猛然一癟，車頭隨之一歪，險些側翻過去。

        “趕緊給我開走！！”戰犯暴跳如雷。

        ——你沒看到這車開不動了嗎！！將軍急得吱哇亂叫。車內相互埋怨間，后方砰砰砰又是幾下，護國大將軍的座駕正式癱瘓。

        “把你刀拿開，康羽展的人馬上追過來了。”將軍厲聲呵斥。

        你想得美。戰犯喘著粗氣，一手握刀，一手握脈沖槍，跌跌撞撞踹開車門，倉皇欲逃。齊將軍見他帶著武器想跑，伸手就去抓駕駛座上的手套箱，想取備用槍□□戰犯也不是善類，先一步搶走備用脈沖槍，踢開車門后腳一沾地，朝車內砰砰兩下，對著齊將軍胸腹開了兩槍，確保對方沒有追擊的能力。

        我……操……你……大……爺……

        將軍含恨吐出一大口鮮血。那戰犯趁機踉踉蹌蹌地跑了。

        “將軍！！！”小江信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手足無措，抱著齊將軍的腦袋就有淚光涌出來。

        傻小孩……哭什么哭。將軍顫顫巍巍交代：我后備箱里裝著你慣用型號的復合弓，你快點帶著它逃走。

        將軍，你……

        康羽展，的人……馬上，就要追過來……你就、不要管我啦。將軍強推江信一把：我我我，我操好痛……我不行了，你要替我繼續……下去……哦！

        你要是……傷得太……嚴重，你父親又會……罵、罵、罵……我的。

        “——走！”將軍奮力一推。

        江信抖抖索索抓住車門把手，不舍看血泊中的將軍一眼。

        幻……色星么……就是，這樣子的。是不是……太，刺激……了？將軍氣若游絲，竟硬擠出一抹微笑，拇指戰戰地豎起來，比出一個驕傲的姿勢：

        “……你看，本將軍……到最后，還是很帥……吧？”

        ——大傻逼！！！！！小江信鼻梁一酸，轉身決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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