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失控

        《剛烈少年為守貞潔防衛過當》

        校園中明里暗里仰慕江信的人很多。有女孩子，也有男孩子。

        江信模樣出眾，家世顯赫，行事彬彬有禮，射得一手好箭，怨不得大家眾星捧月似地追逐。一開始只是零零星星，過了十四歲后，也不知道是打開了什么荷爾蒙的閘門，江信每年收到的情書和小禮物多如過江之鯽，漸漸便有叫人煩惱之勢。

        江信自幼喪母，齊將軍便是身邊最親近的女性“長輩”。將軍雖不著調，偶爾也會正經關心一下江信的健康成長。她見小公子身邊轉來轉去的愛慕者越來越多，便忍不住提醒江信父親：青春期哎，是不是要注意一下了？你們父子之間，有過「thetalk」嗎？

        名滿天下的藍雪艦長一本正經：什么「thetalk」？

        啊，就是，那個。將軍欲言又止。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身體上會有一些……變化，就是，會有……那個，萬一……嗯，保護……措施什么……的……對吧？

        藍雪了然：哦，「thetalk」。

        將軍如釋重負：你懂了就好——這事你得跟他聊聊，知道嗎？

        藍雪艦長心不在焉：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

        怎么沒有？你兒子身邊現在狂蜂浪蝶那么多！將軍拍案而起：你要教育江信成為一個有責任感的男子漢！知道嗎？

        藍雪仍是輕描淡寫：江信不會的。

        呵，鬼才不會。將軍翻了個白眼：唉，你們為人父母，總是永遠把小孩看成襁褓里的嬰兒，這樣的心情我是理解啦。可江信現在已經長大了噢，馬上要從男孩子變成男人了噢！男人這種生物啊，我跟你講……

        藍雪放下茶杯，忍不住剜將軍一眼。將軍立刻閉嘴。

        ——江信對身邊的女孩子，從來都是禮遇有加，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父親淡淡回應。

        噢。齊將軍安靜片刻，又忍不住提醒：那，他就算是跟男孩子，該有的提醒還是應該……

        藍雪聽不下去，額上青筋隱隱：我說了他不會，就是不會。

        將軍撇嘴：噢，對你兒子還挺自信的哈。你這個做父親的，在他腦袋里上了什么鎖不成？

        她只隨口一問，忽瞥到對方耳根一動，指腹在茶杯邊緣重重摩挲一圈，目光移向了別處。

        將軍眼神一凜；雙唇微啟，猶豫片刻，竟不敢問。

        “星督一會兒還要來找我談事情。”藍雪艦長看了看時間，神情自若，態度溫和，并未對齊將軍驚愕的沉默作出什么回應。“將軍也在我這里待大半日了——要不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金貴，到底什么地方是大爺我碰不得的。”

        老鬼將江信上衣一掀，看得真切——那射箭的少年鎖骨之下，刺著一條白金色的巨形盤龍，龍爪蒼勁擒著一只凹凸不平的球，按在少年心臟位置。那龍形紋章在主人身上泛出粼粼金光，極有氣勢，圖騰一般掃過少年胸腹，龍尾蜿蜒沒入下腹深處。

        饒是老鬼并看不出這復雜紋章里有什么門道，也憑直覺意識到了來者不凡。

        而這金碧輝煌的景象僅僅在他眼前存續了一瞬。下一秒，被人強行掀了衣服的江信如被抽了龍筋一般，眼睛里透出兇狠血色，驀地暴怒起來。

        ——殺了你！！！！一個聲音在少年腦袋里怒喝。

        江信性情慣來安靜平和，偏此刻如被精確戳中了命門。他單臂中槍，拉不了復合弓，便只憤然從地上的箭筒中拔出一只三羽箭，緊緊攥住箭身，箭鏃化為利刃，猛地朝著老鬼一只眼睛刺去。

        操！艸艸艸艸艸艸艸艸……

        老鬼對這一招始料未及，憤怒狂叫。他下意識用手去捂住插著箭鏃的那只眼睛，被另一只箭桿子射穿的手掌又撞在箭鏃上，兩只長箭短兵相接，敲擊出哐當響聲，劇痛與悲慘中，又隱隱帶著一絲好笑。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殺了你！江信雙目圓瞪，伸手要去拔第下一支箭。

        老鬼被激得又氣又急。劇痛中未受傷的一只眼睛張開一條縫隙，一腳踢開江信的箭筒；他害怕江信發狂再去抽箭，于是膝蓋躬身壓上對方，大力扭住江信一只手臂。

        ——這混小子沒有一點江湖規矩，先前口中奪食倒也罷了，現在這樣毫無必要地兇狠，竟是起了殺心。老鬼越想越氣。

        你小子是不是找死？！老鬼面對瘋子般的少年，恨不能一口唾在對方臉上；他手肘惡狠狠抵住江信脖子，幾乎壓上了自己全身的重量桎梏對方。

        論實戰招式，這反應在近身肉搏中再是常見不過；偏偏這時老鬼身上襯衫已被脫下用來包扎了傷口，他與江信重重相貼之下，濃烈的氣息和重量全方位入侵對方感官。江信眼睛里瞳仁一縮，顱內深處的某一條神經元陡然如煙花般炸裂，益發失控起來。

        ——殺了他！！不要讓他再靠近你！現在就殺了他！！！

        那老鬼忠心耿耿跟在康羽展身邊效力，在兵荒馬亂的貝樞灣也算是個聲名頗佳的俠士；他本也不好男色，自覺坦蕩，此時哪里知道江信腦中對自己臆想出來的種種齷齪猜測。他見江信掙扎越厲害，心中只越氣憤——他剛剛還在康羽展面前夸下海口，說什么不可能連個小孩都搞不定——事關老江湖的顏面，老鬼惡狠狠壓住對方，要把這無法無天的混小子制服。

        老鬼記得自己的脈沖槍在爭斗中就跌落在附近，肉搏中半瞇著眼摸摸索索，想把那脈沖槍拿在手上，再給少年身上補他一下，挫掉這身可怕的戾氣。

        老鬼一只眼被刺，視線早已受損，此刻東摸西摸尋找武器，不知道又不小心碰到了江信什么地方。

        江信腦中警鈴大作，一直以來繃在心中的那一根弦，此刻終于崩了。

        消滅他！！消滅他消滅他消滅他消滅他消滅他！！

        江信蓄滿全身力氣，躬身一挺，用腦袋撞在老鬼額上。他腦內嚶嚶嗡嗡一陣，尚來不及處理，趁著老鬼晃神之際，一只手奮力從對方的桎梏中掙脫出來，順手抄起廢墟墻角一處磚石，兇狠朝著老鬼頭上砸下去。

        老鬼一僵，本已在追擊搏斗中多處受傷，此時被人砸中腦瓜，再無力氣。

        他壓在江信身上的力道陡然減輕，而江信卻無法恢復平靜。他紅著眼朝已無知覺的老鬼頭上又砸了兩下，直至對方骨頭崩裂，鮮血涌現。

        老鬼幾乎爬不起來，臉朝下趴著，手指扣在地上，似乎動了兩動。江信一怔，眼眶中忽而涌起淚來。

        ——殺了他！！殺了他！！！大腦繼續叫囂。

        他，他是不是……還……江信失神喃喃。不要殺人，不要殺人，不要殺人不要殺人……

        ——送他去死。大腦卻這樣對他講。

        我果然和媽媽還有哥哥一樣，是個瘋子。他想。

        ……我果然天生就背負著這樣被詛咒的基因嗎？

        江信眼淚跌落了出來。

        藍雪艦長手邊的某個警報響了起來。他眉頭一皺，瞥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類提示。

        江信這小子在搞什么？藍雪的表情陰鷙，指腹重重按在指骨之上。

        幾十秒后，剛剛從休眠艙內洗干凈身體出來的齊將軍，突然接到江信父親的通話請求。她看了看通訊頻道上那個大名鼎鼎的名字，想到自己剛剛拋下江信撒手人寰，胸口涌起一陣心虛。

        衣衫不整的護國大將軍一頓手忙腳亂，草草塞好了毛巾，不倫不類地出現在對方的顯像井里。

        藍雪見她這副模樣，沒有好氣：“怎么，叫你帶江信進入主題世界，你自己倒先死亡下線了？”

        沒有辦法，遇到康羽展了嘛。齊將軍摳著耳朵嘟囔。“你也知道他有多強。”

        知道，大明星嘛。藍雪閉一閉眼睛。“這會兒江信是和康羽展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將軍顧左右而言他，“反正我下線的時候康羽展在追他。”

        “哪種追法？”

        那肯定不是談戀愛那種追法。將軍習以為常。“大約就是要一槍爆頭那種追法吧。”

        藍雪吸一口氣，臉色不善。

        將軍徒勞地安慰：“沒有關系，康羽展你是知道的，身手利落，槍法又快又好。如果江信真的被他捉住，也是毫無痛苦就……”

        藍雪盯住護國大將軍，那眼神像是恨不得馬上把她給“毫無痛苦”了。

        將軍移開視線嘰歪：“艦長，可是你自己答應了江信讓他去幻色星的，進去了哪能有保證毫發不傷的道理。”

        “江信也大了，哪能一直被籠在你麾下保護？也是時候自己出去摔打一下。”見老父親不說話，將軍便蹬鼻子上臉，“這次運氣還好，遇到的是康羽展；赫赫有名的君子，不會有什么下三濫的手段……”

        藍雪一挑眉，就不愛聽。

        齊將軍哪里知道，老父親剛剛收到提醒，將軍下線后不久，江信的那個“腦鎖”就被激發了。

        將軍還在顯像井里喋喋不休。藍雪艦長左右手反復交替著捏自己的指骨，咔咔作響。

        江信的腦鎖只會在一種條件下被激發。他想。

        不行，唯有這一點他不能忍。

        藍雪兀自站起來，不管裹著毛巾的護國大將軍還在胡言亂語什么，一把摁熄了眼前的全息顯像井。

        在案前思考幾秒后，藍雪撥通了幻色星武裝部的通訊線路：

        “叫運營部從休戰區撥調勝利之鷹武裝艦到貝樞灣維持秩序。”權勢滔天的艦長下了指令，“給我找到康羽展和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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