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設定

        《好兄弟一輩子竟是騙局》

        ……文棟。

        伴他長大的文棟；忠厚可親的文棟；一個月前，慘死在東山那位弓箭手手下的文棟。

        ——康羽展每每回憶起這位發小，總是有一段特別鮮明的記憶。

        彼時福利院糧食供應緊張，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吃不飽飯，半夜常被餓醒。有一回康二醒了看到文棟的床鋪空著，四下尋找，發現文棟躲在樓梯角偷偷啃著一包壓縮軍糧。

        “你怎么會有這個！”康羽展大為震驚，撅起嘴巴，“哪兒來的？分我一點。”

        噓。文棟叫康羽展不要出聲，拉下小伙伴同自己并肩而坐，掰一半壓縮糧給他。“我偷偷拿圖書館的書換的。我本來想拉你入伙，但是那老板說了，一錘子買賣，就只要那一本，說完把答應給的糧食放下就走了——給了我整整十包。”說完警惕地補充，“這是最后一包了啊，再往后沒有了。”

        “你居然吃獨食這么久！”好啊你。康羽展輕輕給了文棟肩膀一拳，又不甘心地從對方手上摳走一塊壓縮糧塞入口中，“什么書這么值錢？院長知道了不會罵你吧？”

        “院長根本發現不了——你知道那人讓我偷的是什么書嗎？真的，特別搞笑。”文棟啃著軍糧笑了起來，“咱們福利院這房子戰前不是舊的市政府嗎？圖書館里還存著戰前的《十年經濟發展統戰白皮書》，我偷偷拿了一本。倉庫里還剩幾十本呢，都沒有人看的。”

        沒有人看的一本舊政府白皮書，能換十包壓縮軍糧？康羽展眼中浮出疑惑。

        ——這就能換十包？康羽展依舊疑惑。“書里是有什么別的意思吧？”

        “有的，但也不關我們的事了。我們這樣的小孩子，就是知道了，也沒那個能耐去找。”文棟不在乎地嚼著糧食，“你要聽嗎？我不保證真假哈。”

        好啊，你講。子夜寒冷，康羽展邊說邊往伙伴身邊靠了靠。

        “好。說是戰前呢，有個情報局的大貪官——可能也沒有那么貪，還是有點自己的抱負。”文棟放下食物，認真敘述，“戰爭爆發前局勢已經不穩，那高官嗅到風聲不對，暗中搜刮了幾百噸黃金，囤了起來，作為日后戰亂中的備用經費——也有人說，他是打算造反。”

        霍。幾百噸。康羽展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錢。

        “但是呢，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鉑邇自治州拉響首戰，戰爭就爆發了。圖門州長第一個造反宣戰，炸了國會，那高官和他的幾個核心骨干是第一批死在開戰襲擊里的人。”

        啊我知道了，他死前把這筆錢和黃金藏在某處，而找到這些錢的線索留在那個什么白皮書里，對吧？

        “沒有沒有，不是那么簡單。我不是講過，他還是有點自己的抱負。戰前政府有個異想天開的秘密項目，要造一個一統天下的獨門武器。然后開發到一半，因為資金啊，黨派斗爭啊，理論瓶頸之類的原因，擱置住了。”

        “只有那高官覺得那武器有用——絕對有用；于是在政府放棄項目后，他拿出這筆錢里的一部分，以私人名義資助了核心開發團隊，將武器繼續開發下去——所以也有人說，高官早就看到政局不穩，想要籌集資金和武器，發動政/變。”

        哇。

        “所以你可以想象，他藏起來的是一筆多大的財富——真正是富可敵國。”

        嚯。小孩康羽展愣愣咬了一口壓縮糧，聽書一樣。

        “——你記得當初盟軍是靠什么獲勝的，對吧？”

        知道。康羽展點頭：“勝利之鷹”武裝艦。

        “對。說是當年那個戰前未開發完成的項目，就是「勝利之鷹」的前身——抑或說，「勝利之鷹」才是它的前身。因為戰前在軍中開發到一半的那個項目組中，一個年輕的助理科學家帶著有限的資料投奔了盟軍。”

        “那助理只用較為粗淺的理論，構建出的初代武裝艦，就足以震懾全境。那么最源頭的那個武器，真正威力是不可想象的。可以說，誰擁有了這個武器，誰就會真正成為這片土地上的霸主，連看上去堅不可摧的休戰區，也可以一并收服。”

        霸主哦……小康羽展輕嘆。

        “更何況，就算沒有君臨天下的野心，那高官瘋狂斂聚的一大筆財富，也夠平常人在這亂世中豪橫上幾輩子。所以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窮極一生都想尋到那個寶藏，找到那幾百噸黃金。”

        在哪里呢？

        “哈哈，我怎么知道？”文棟天真笑起來，“我只聽說那高官生性多疑，又是主掌情報工作，所有涉及資金和武器開發的部下都是和他單線聯系；每個負責人分管的版塊都有自己的密碼和暗號。保管萬噸黃金的金庫深埋于地下，受十層密匙保護，沒有一個人可以單獨找到那些武器和錢的隱藏地。”

        “——當年知曉這個項目的核心人物，開戰襲擊中大多集中在國會，一口氣死掉了大半。剩下一些只知道部分情報的扈從，多年來在戰火中顛沛流離，始終沒有機會將所有線索破譯出來。那傳說中富可敵國、又能君臨天下的寶藏，至今都無人能夠斬獲。”

        那是很難的了。小康羽展點頭。

        “說起來，圖書館倉庫里還剩幾十本《十年經濟發展統戰白皮書》呢。”文棟一拍手，“要不你也去翻翻吧——你那么聰明，萬一看出什么線索，豈不就發達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文棟開懷展顏，像是真心相信自己的童年玩伴可以造出一番大事業。那晚清輝的月光穿過老政府大樓破舊窗欞，溶溶傾倒在兩位戰爭孤兒臉上。

        文棟笑起來，狹長的眼睛在笑容中瞇成一條窄縫，定格在康羽展的腦海中；那便是他在關于童年的種種認知里，對這位幼時玩伴最深的記憶。

        一個月前，他陪文棟的遺孀去胡醫生的小診所認領文棟那具被水獒啃食得破破爛爛的尸體。文棟年輕頎長的肉身被安放在簡易擔架上，齊頜蓋著白布，如陷入長睡；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也有著同樣一條瞇起來的窄縫，再也沒有睜開過。

        收容戰后孤兒的福利院在康羽展十五歲那年被毀掉。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吞噬了康羽展關系最親近的幾位玩伴，以及他幾乎所有的個人物品。他記得文棟在逃生時死死拽住一只木箱子，留下了一些朋友們的照片；如今康羽展手上僅存的幾張童年舊照，全部來自于文棟的那次火場搶救。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所有回憶都是文棟給的，文棟就是自己童年存在的重要標尺。

        “——你那位童年玩伴當年從火場里搶出來的東西，并不止幾張舊照。”

        越青安靜聽完康羽展的講述，思考片刻后，得出結論。“文棟必然在火場中也搶救出了那本《十年經濟發展統戰白皮書》。”

        “你為什么這么肯定？”康羽展皺眉，“文棟可從來沒有向我提過這件事。”

        “文棟的遺孀還住在他舊宅里，你若不信，可以親自去問。”

        人家剛死了老公，我才不去問。康羽展輕哼一聲，一支煙抽完，掐滅了煙蒂，驅車又往回去。

        “他的家就在前面兩個路口，你回營地也要路過，順便一問，又費不了什么事情。”越青小聲嘀咕。他在康羽展腦內暗中觀察一個月來，已經將康二慣常的活動半徑了解得清清楚楚。

        康羽展當自己的大腦在囈語，不做理會。老爺車一抖一抖，就要駛過文棟的門前。

        “你知道嗎？角色軀殼們的所有記憶，都是為了塑造主題世界的世界觀而服務。沒有一個回憶片段是「無用的」。”

        越青不疾不徐，持續在康羽展腦內念經。

        “編劇部門在你童年回憶中花大量筆墨介紹了這那本書，只存在一種可能性——那本《十年經濟發展統戰白皮書》，就是拼湊這個世界尋寶游戲的重要道具之一。你身為角色軀殼大概很難體會，但如果是一心尋求寶藏的玩家，聽了你這段故事，一定會敏銳覺察到白皮書的重要性。”

        康羽展挑一挑眉。

        “如果你記憶中被反復強調了白皮書的重要性，又恰好記得文棟曾從火場搶救出了一個木箱子；那么文棟的箱子中，必然會有那本《十年經濟發展統戰白皮書》——這便是主題世界故事線開啟時，藏在文棟這個角色軀殼身上的初始設定。他是整場尋寶游戲中的一個線索人物之一。”

        康羽展開著車，并不講話；而他表情倒是凝重了起來，不再是之前那不屑一顧的樣子。越青通過康羽展的視線注視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注意到此刻距離文棟的舊居越來越近，于是加快語速：

        “你現在就可以親自去文棟遺孀那里問清楚——那本書現在要么就已經被玩家高價收走，要么一直被文棟收藏在家中，無人發現。總之，白皮書一旦在你的回憶中作為尋寶游戲的線索涌現，便不可能會在火場中被燒毀——雖然在現實世界中，這種易燃品幾乎不可能在死傷幾十個師生的大火中被單獨留下。”

        說話間，文棟舊居的路口到了。

        康羽展皺一皺眉，狠狠罵了一句什么，及時踩下了剎車。

        操。

        越青揚眉，在康二腦機里笑了笑。

        他媽的。康羽展停好車，拉開車門。“我就去問一句，問一句就走。”他威脅越青，“敢騙老子，你可死定了。”

        好，隨你處置。越青就笑。

        ——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世龍號的逆子”越青靜靜想到，我不過是個死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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