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此杯冥冥已無人接
多日前。
北珺城的天空陰沉如墨,飄著雪花。
原本銀裝素裹的城外,黑如烏云,旌旗蔽日。
戰(zhàn)爭如絞肉機(jī)一般,而北郡城的戰(zhàn)事愈烈,漫天的喊殺聲沖散了大部分飄落的冷飛白。
偶有寒英落在冰涼的盔甲上,也很快被染成了刺目的紅。
站在城樓上的唐戰(zhàn),身先士卒,指揮著大梁士兵抵御著叢極大軍的攻勢。
交戰(zhàn)最是激烈的城頭處,時而有踩著云梯沖上來的叢極士兵,都會導(dǎo)致那處城垛的一片混亂。
“國公,這樣死守不是辦法,我?guī)П龀菦_殺一陣,減輕城樓上的壓力。”戴著暗金色龍頭拳套的夏伯,一拳將沖上來的叢極士兵打落云梯,轉(zhuǎn)頭對不遠(yuǎn)處的唐戰(zhàn)喊道。
唐戰(zhàn)略作思索后,同意道“也好。”
“國公,屬下愿陪夏帥一同前往。”一副將搶著說道。
“好,”唐戰(zhàn)看著那名為唐佚的手下,后者為唐家軍一員,緊接著又看向夏伯,叮囑道“老夏,切記不要冒進(jìn)和戀戰(zhàn)。”
“放心吧,我還想早日回京喝殿下與姑娘的喜酒。”夏伯瞥了一眼那名主動請纓的副將,帶頭向城樓下的內(nèi)城走去。
這瞬間,看著夏伯的背影,唐戰(zhàn)的心跳似漏了半拍,但隨即又忙于了戰(zhàn)事指揮。
整理了精銳的尖頭部隊,夏伯站在隊伍前端。
不喜騎馬、身材佝僂的他,在鐵甲鐵騎面前,顯得那般不起眼。
但只要他站在那里,精銳騎兵們望向他的眼神,皆是充滿了火熱和崇拜的明亮。
他以自己的習(xí)慣做著最后的戰(zhàn)前動員,聲音不大,卻傳進(jìn)了每個人的耳朵“兒郎們,準(zhǔn)備好隨老頭子我出城殺敵了嗎?”
“殺!”回應(yīng)給他的整齊烈殺聲,甚至蓋過了城頭上的廝殺聲音。
他再說道“若此去無歸期。”
“那便殺個痛快。”無一人猶豫。
夏伯轉(zhuǎn)過身子,面向緩緩打開的城門,那瞬間,他那有些渾濁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忍。
你們都是大梁的好兒郎,當(dāng)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zhǔn)備,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身邊副將,喝道“出發(fā)。”
夏伯帶著箭頭陣型的騎兵隊伍沖出了北珺城北城門,他雖未騎馬,但速度不慢,始終沖在隊伍最前。
若整個隊伍為離弦的鋒利箭矢,那他便是箭矢最堅銳的前端。
夏伯一拳打出,撞飛擋路的叢極士兵,眼中余光看向始終落后他半步卻又步步緊隨的副將唐佚,低聲說道“你不是唐家軍的人,你姓夏,為皇家死士,那位終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嗎?”
“夏帥在說什么?”唐佚眼皮一跳,“屬下聽不明白。”
夏伯腳步未停,娓娓說道“你不必明白,我?guī)愠鰜恚闶且獮閲塑娭须[患。
“殿下是我一手帶大的,我無子嗣,早已將他當(dāng)做自己的小輩。
“他既與唐姑娘喜結(jié)連理,那我與國公便是親家。
“為家人,為兄弟,為大梁軍,我都不可能留你。”
從城戰(zhàn)沖鋒而出的騎兵隊,經(jīng)過與敵兵的撞擊,漸漸降下了速度。
夏伯腳步放緩,擊向敵兵的拳招未停,口中說著“佚名才是死士最好的名字,你再怎么掩飾,血腥的死士氣息也替代不了將領(lǐng)身上的傲骨氣質(zhì)。”
“夏帥既已發(fā)現(xiàn),那屬下只能得罪了,”實際名為夏佚的死士,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敵兵,心知機(jī)會到了,抽出藏在懷中的匕首刺向夏伯后腰,“圣上有旨,不能讓知情的不穩(wěn)因素壞了大計,所以,你只能去死了。”
匕首只刺入了寸許,便被夏伯繃緊的肌肉夾住,再難入分毫。
夏佚見狀,立刻撒手后退。
夏伯怎會給對方逃走的機(jī)會,回身擊拳,龍拳再現(xiàn)。
被擊中的夏佚跌落在地,濺起一身塵土,口中噴出的鮮血夾雜著些許的內(nèi)臟碎片,儼然是進(jìn)氣少出氣多。
“嘿,嘿嘿,你死定了。”夏佚咧著滿是鮮血的嘴,說完便是栽下頭顱,氣息全無。
隨著話音落下,夏伯只覺體內(nèi)似有毒素攻心,不禁嘴角溢血,匕首有毒!
而這一切,說來話長,卻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
騎兵們呆住了,城樓上一直注意這邊的唐戰(zhàn)也呆住了。
“老夏!”唐戰(zhàn)睚眥欲裂,雙手拍在城垛上,大聲喊道。
然而這聲嘶力竭的呼喚聲,在喊殺聲震天的戰(zhàn)場上,顯得那般無力與渺小。
叢極中軍的指揮將領(lǐng),顯然也注意到了戰(zhàn)場上的變化,立刻派了重兵,將騎兵隊團(tuán)團(tuán)圍住。
“兒郎們,此番,是我老頭子對不住你們了。”夏伯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血,雙手上的拳套早已沾滿了血紅,看著周身圍而不攻的叢極大軍。
“殺!”回應(yīng)他的依舊只有簡短的肅殺聲。
此方天地間,亂云低垂更甚,急雪回舞寒風(fēng)中,萬頃烽火不知葬了多少英雄兒女。
北珺城城門處的戰(zhàn)事,愈加慘烈,而叢極大軍的一處包圍圈中,卻安靜異常,就連那雪都是可以輕輕飄落。
叢極統(tǒng)帥看著不遠(yuǎn)處的血色人形,沒有因?qū)Ψ秸驹跀硨γ娑薏坏脷⒅罂欤炊媛稓J佩之色“大梁第一拳,是條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可還有遺言?”
夏伯周身的尸首已是堆成了小山狀,他倚靠著才勉強(qiáng)未倒,眨了眨被血污遮蔽的雙眼,似有思索,沙啞地說道“可否討一壇酒喝?”
“好,”叢極統(tǒng)帥應(yīng)下,向左右示意道,“給他。”
夏伯低頭看了看手上已是遍布傷痕的拳套,艱難摘下,踉蹌地捧起地上酒壇,向南而立,欲望穿北疆,看到那梁安城。
“為殿下和姑娘賀喜。”他說完平生最后一句話,和著血水,將壇中酒一飲而盡,立而不倒,似睡著了般。
空酒壇沒了支撐,緩緩跌在堅硬的凍土上,摔得粉碎。
叢極統(tǒng)帥看著那處的人,沉默片刻,最終下令“撤軍。”
“統(tǒng)帥,那這尸首?”左右問道,若是能將這大梁第一拳的尸首帶回去,定能換取不少獎賞。
“誰若敢打尸首和拳套的主意,斬。”
“諾。”
鳴金收兵的號角聲響起,叢極大軍退去了。
親自率兵殺來的唐戰(zhàn),看著那未倒下的身影,耳邊似響起對方前幾日的話。
“早一日打退叢極,便能早一日趕回梁安,說不定還能喝上殿下和姑娘的喜酒。”
他丟下手中兵刃,推開左右,親自上前將夏伯背起,撿起地上的拳套,緩緩說道“老夏,我?guī)慊丶摇!?
璟王府中的婚事終是沒有辦下去。
夏書璟同啟皇大吵了一架,后者不悅地拂袖回宮。
入夜,夏書璟獨自一人將自己鎖在了房中。
一道倩影,站在房門前,佇立了許久,最終還是扣響了房門。
“滾,本王不想看到你。”房中響起如受傷野獸般的嚎聲。
“殿”知道他心中難受的少女,沒有放棄,然而聲音再次被打斷。
“滾啊,聽不懂人話?”
少女的聲音未再響起。
房門紙窗上映照的倩影緩緩消失。
夏書璟靠在墻邊坐著,身邊放著數(shù)個酒壇,記起與夏伯的過往。
以往,每每回府,都會有一發(fā)須花白的慈祥老者打開府門說著,殿下回來了。
每每碗中無飯了,都要他去提醒“夏伯,還不去加飯?”
而夏伯會拿起他的空碗說道“殿下說的是,我正要去加。”
每每出門,都是夏伯將車馬備好“殿下,馬車備好了。”
“嗯,辛苦夏伯。”
或已成習(xí)慣,他總是心安理得的接受。
“殿下,我老了,若是哪天不在了,這府中無他人,你要照顧好自己。”
夏書璟的臉上沒有掛出悲喜離愁,只是一口一口飲著杯中酒。
只是他心知,這府中再無人為他加飯,為他備馬,與他嘮叨。
眼神迷離之際,他透過燭光仿佛看到了一道與他笑后、逐漸遠(yuǎn)去的佝僂背影。
他緩緩舉杯,然而,此杯冥冥已無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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