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離不知道那個名叫“尋”的黑衣人為何要幫自己，從何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是他救治了自己身上的傷，又向自己保證，在夜晚時，她可以做真正的江月離。

        那她便當做是天道對她的恩賜，信了這素未謀面的人一回。畢竟她已經處于絕境之中了，還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她抬腳走上臺階，透過雕花木門看房中的人影靜靜佇立在燭火下，屏住了呼吸上前敲門。

        房里的人似乎愣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東西，朝她走來。

        江月離彎曲了手指，緊緊攥著袖口。不敢呼吸，懸著心看著那人影走進，打開房門。

        她看著面前熟悉親切的面容，卻發不出聲音。

        “阿離，怎么了？”江修華眉眼之間盡顯疲態，但是在看到女兒之后還是提起了精神。

        微卷的睫毛顫了顫，江月離眼眶霎紅，抱住了江修華：“爹爹。”

        這一聲“阿離”擊潰了她十年的委屈與無助。

        江修華不明所以的拍了拍江月離的后背，耳邊委屈的哽咽聲讓他揪心。他安慰道：“爹爹在，有什么事，和爹爹說。”

        江月離搖了搖頭，把臉埋進江修華的肩頭。

        江修華見狀，拍著江月離后背的手又放輕了力度，故意用惡狠狠的語氣說道：“是哪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惹得我寶貝女兒不開心，爹爹替你去打他！”

        江月離這才松開了手，擦了擦臉上淚水，強扯著笑道：“阿離想爹爹了，想和爹爹一起下棋。像小時候那般。”

        江修華愣了一瞬，而后連連笑著說好，領著她進了屋。

        屋內燒了地火，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江月離恍惚了一瞬。直到江修華帶著她坐到棋盤前，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來了。

        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窗外大雪紛飛，屋內暖光融融，和諧安心。江月離與江修華下了一夜的棋子。

        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江月離才借口說困，匆匆離開。

        此時桑府各處都已積起了深厚的積雪，下人們也踩著半昧的天光拿著掃帚艱難的掃起了雪。

        江月離從容走在清掃積雪的下人之間，無人同叫她一聲“少宮主”，只因無人看到自己面前走過了人。

        順著記憶繞過了幾個院子，江月離來到了桑府后山的書閣前。

        桑府是四大修仙世家之首，僅此于神族后裔矜華宮。其中原因不僅在于桑府實力強橫，更在于她面前這座宏偉華麗的藏書閣——云閣。

        云閣中的藏書上到修仙秘籍，下到民間野談，無不囊括其中。內容廣闊，數量更是不用多說。

        也因此，云閣成為了每一位修仙人的心之所向，成為了世間的神秘傳說，穩住了桑家在修仙世家中的地位。

        江月離當初就曾想去云閣看一看，找尋自己身體被占的原因。但是人魔之戰后，桑府便隱了世，她花費十年都打聽不到桑府的半點下落。

        如今給了她回來的機會，她勢必要換回來，并且阻止魔界入境。

        腳上的傷已經被尋給治好，所以此刻她走的格外流暢，兩三步就來到了云閣的朱紅大門前。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云閣前駐守的人也換了最后一班。

        他們看不到江月離，江月離也沒了會被發現的憂慮，直奔大門而去。

        大門合處盤繞手掌大的朱雀樣式金鎖，仔細看還會發現門上覆蓋如蟬翼一般薄的波瀾白光。

        那是桑家為防有人偷盜設下的封印。

        江月離猶疑了一瞬，抬手覆上。掌心剛觸及那片白光，便凹下印子。江月離用了力，然剛要觸及那道門，整個人便被狠狠彈開。

        與此同時，以云閣為中心，從底座處向四周震出一道道銳利的疾風，將守在門前的兩個人都震飛到臺階之下。

        “怎么回事，有人闖入云閣？”兩名侍衛相互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長得狠厲一些的男子掏出了一枚白石子往上空一扔。

        他抬手捻訣，石子瞬間炸裂成璀璨的焰火。

        江月離原本還在驚詫的看著自己的手心，這一聲煙花炸裂的響聲讓她回了神，捻了訣幻化煙霧離開。

        不多時，便有一群人浩浩蕩蕩往云閣而來。

        為首的男子一首玄黑華服，滿頭青絲被金冠束起，隱隱可見幾根白發。眼尾有細細的皺紋，透過凌厲的眉眼，依舊可看出他當年風華。

        “家主。”兩名侍衛齊齊跪在桑亓君身前。

        他抬眼看向云閣，被歲月染過的眸子依然如鷹般銳利。他道：“是何人？”

        兩名侍衛聞言將頭埋得更低些，其中一名道：“云閣有異動，屬下第一時間便扔石子信號。之后便同云就設下陣法。想來那賊人逃不出我們的陣法。”

        桑亓君聞言，卻是鎖了眉，冷聲道：“真是廢物。”

        云閣前人群成堆烏黑，沒人注意到少年身著單薄的湖藍錦衣緩緩從云閣后走出。他在門前停住了腳步，身形挺拔如松站在臺階上。

        桑亓君恰在此時抬起了頭。

        “父親。”桑筠不卑不亢，臉上沒有半分抱歉，從容朝桑亓君行了禮。

        桑亓君看著兒子那平靜如死水的表情，當即猜到了幾分，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吸了口氣，甩袖轉身：“家法處置。”

        卻說江月離這邊，再次現身時，好巧不巧落在了江星星的房間里。

        此時她正躺在床上蒙頭睡覺，江月離的掉落，絲毫不影響到她。

        但是江月離還是松了口氣，至少不是掉在江修華亦或是桑亓君的身邊，不然被他們發現，她幾張嘴都說不清。

        想著，江月離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然衣裙剛觸凳子，她一放松，整個人便透過了凳子摔到地上。

        沒有想象中的痛感，只有失重的差異感。

        江月離看著透過自己魂體，安穩不動置放在自己身上的圓凳，心中又驚又疑。

        怎么不可以觸物了。

        她不死心的起身，又伸手向旁邊的桌子，同樣是透了過去。如此循環反復了幾次，江月離心中五味雜陳的看著自己蒼白的手心。

        窗外幾縷陽光竄入，江月離卷了手握成拳，走到房門前，抬手去推門。一同昨日一般，她穿了過去，但是卻沒有摸不到門。

        她好像，又回到了在矜華宮時的境地——有仙術在身，卻傷不了任何人。可以隨意出入不同地方，但是觸碰不到任何東西。

        那她昨天又是怎么回事？江月離鎖著眉坐在了臺階上，早知道昨天應該問清楚那個人，而不是應該在知道自己可以出現在自家爹爹面前便失了清醒。

        “少宮主！少宮主。”一個梳著丫鬟髻的小女孩匆匆跑來，慌慌張張的模樣，穿過了江月離去推開房門。

        江月離認得，那是她一年前在人間救下的小女孩。

        十歲在戰亂中失去雙親，滿面塵灰無助坐在戰火中。江月離路過，見她可憐，便收做了自己的貼身婢女，并取名白雪。

        江月離嘆然，虧她待小姑娘如親姐妹，她竟沒認出里頭躺著那個人不是她。

        “少宮主大事不好了，桑公子不知犯了什么錯，正被桑家主用棍子抽打著！”房內傳來白雪焦急的聲音。

        江月離盤腿坐在臺階上，思付著白雪的話。用棍子抽打？桑筠不是桑家年輕一輩中最守規矩的么，怎么會被自家老爹用棍子打？

        “什么？”房內又傳來江星星迷糊的聲音，“被什么打？誰被打？”

        “被棍子，是桑小公子，桑小公子打！聽桑家的下人說，都快被打死了！”

        江星星這才徹底清醒，坐起了身，不由分說下了床：“梳妝！”

        桑筠看似內斂沉穩，實則傲氣十足。她到也想去看看，這個桑家小公子犯了什么錯。想著，江月離便起了身，先江星星一步離開。

        江月離來到桑筠的院外時，沒有注意坐在正堂里的桑亓君。只是被那棍子打在血肉的悶聲吸引而去。

        桑筠只穿了單薄的里衣，后背的衣服染了大片的污血，天冷作祟，衣服雜著血緊貼在后背模糊的血肉中，每一棍都是將冰冷的衣物更貼入血中。

        高馬尾上的發帶也被打入那片傷痕里，桑筠面容慘白，潔白的額骨在極低的氣溫里竟滲出薄薄的密汗。

        縱然如此，卻也不見他蹙眉。

        江月離蹲在他身前。咋舌道：“果真少年傲骨，滿臉正氣。當初就為何那么想不開要去墮魔。”

        桑筠神情不變，只是又一重棍下來，他似乎有些不支，垂了眸看向地面。長而卷的睫毛凝上一層淡霜，覆蓋了那雙漂亮的瞳孔，讓江月離看不清他眸中情緒。

        “住手！”身后少女有些聲嘶力竭的聲音傳來。江月離起身，便見江星星喘著氣跑上前，推開了桑筠身后的人。

        她攤手擋在桑筠身前，氣憤質問道：“你們有在干什么？”

        那兩個拿著棍子的人看到突然闖入的江星星，有些不知所措，互相對視了一眼，不敢動作。

        堂中的桑亓君也看到了江星星，鎖了眉起身走出來。

        “少宮主這是在干什么？”

        江月離聞言，身子一僵。呆愣著轉身，卻見桑亓君看向江星星，客氣道：“少宮主為何在這？”

        桑亓君冷著臉，氣勢凌人。江星星心里有些打怵，但是還是硬著頭皮道：“我也正想問問桑家主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隨便打人！”

        江星星無理取鬧的質問讓桑亓君有些頭疼。矜華宮雖比桑家地位高，但是江修華及矜華宮里的人，一直都是客客氣氣待人，江修華也與稱他一聲桑兄。

        好說桑亓君也是她的長輩，更何況江星星現在身無仙力，行走修仙界應是謙虛謹慎一些。

        也不知一年未見，這小丫頭遇到了什么，一身仙力全無不說，竟變得這般目中無人，蠻橫無理。

        桑亓君心中想著如何不拂了矜華宮的面子，又能把她打發走。江星星卻以為他這沉默是他理虧反省，于是又逼進一步道：“無論桑筠犯了什么錯，你都不應該打他。”

        頓了頓，江星星看向桑筠黏濕一片的后背，義正言辭道：“他是你的兒子！你怎么忍心下這么狠的手。你知不知道，你雖然是他父親，但是你打他就是犯法的！”

        江月離還在驚詫桑亓君為何沒看見自己，江星星的一番話讓她回了神。

        江星星在那十年里，受到蘇羽涅過度的溺愛，只知道護著她，不僅沒讓她好好修煉仙術，也沒改正她的陋習。

        總是張口閉口一些奇怪的話，做奇怪的事，散發一些所謂的仁慈。

        就算蘇羽涅為她塑了和江月離一樣的仙魂又如何，沒了矜華宮，她又能這個世界走多久。

        江星星的一番話果然觸怒了桑亓君，他冷聲道：“少宮主在矜華宮學的規矩都去了何處？三番兩次在我桑家撒野。”

        “少宮主雖是矜華宮的人，但是在桑家，也請擺正自己的位置。家有家規，我兒子既犯了錯，我自然有權利教訓。”

        桑亓君說著，給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立刻上前拉開了江星星。

        “放開我！桑亓君，你能不能講點道理！平時的時候不見你關心他，現在他犯了錯就死命糾著，有你這么當爹的嗎？”

        江星星被扔到了院門外，半人高的院門，沒有設下禁制也攔住了她。

        “少宮主……”身旁的白雪想勸說她，江星星卻瞪著桑亓君，看了眼地上的積雪，蹲下身便撈起一堆雪搓成雪球。

        “繼續。”桑亓君話落，一個大雪球便打向了桑亓君。

        看著桑亓君愈發冷的表情，江月離扶額，能不能不要頂著她的身體做這些愚蠢的事情。

        “冒犯了桑家主，請將我一起罰吧。”江星星說著，又搓了一個雪球。

        雪球這次卻出現了偏差，直奔江月離而去。江月離伸手就想抓住那個雪球，一直沉默跪地的桑筠卻突然起了身。

        雪球正中桑筠傷口，他抬眼，眼神動了動，緩緩轉身。慘白的面容上一片涼薄。

        “少宮主鬧夠了沒？”冰天雪地之下，凍得他一身傷，讓他聲音也如這冰天一般冷。

        江星星收了手。

        “這里不是矜華宮。少宮主若想鬧，便回矜華宮去鬧，別在此處丟了矜華宮的臉面。”

        “桑筠……”江星星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桑筠。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甚至有一絲厭惡：“是無人教過少宮主什么是規矩？什么是，基本的廉恥？”

        江星星眼眶一瞬間泛紅，啞著聲音道：“你怎么能這么說我？”

        “難道不是嗎？”桑筠勾唇，可是眸里卻是一片死寂。

        江星星深吸了口氣，眼淚止不住啪嗒往下掉，道：“好，是我不知廉恥。是我識人不清，過去一月，就當我的一片心意被狗吃了！”

        說罷，江星星提裙轉身跑開。

        “少宮主。”白雪連忙跟上。

        看著江星星遠去的背影，桑亓君鎖了眉，一會兒那個老東西又該找自己算賬了。

        “把三公子關到房間里去，不準醫治。”說罷，桑亓君也甩袖離開。

        “我自己走。”桑筠捂著胸口，微微巍巍朝房間走去。面容冷絕，不見半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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