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樓和烏蘭泰還不知道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肅順為了不讓他分心，所以封鎖了消息，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提起半句，就連韓江雪也是。

        說到底，這也是為了他好。

        話說倆人離開了北京，當晚就到了茶家墳。

        可惜倆人錯過了宿頭，還沒到村，天已經黑得不見五指了。

        倆人再奔了些路程，還是不見村落。

        “蘭泰，今晚看來要在野外過夜了。”

        烏蘭泰道:“這大熱天的，野外蛇蟲鼠蟻甚多，睡這一宿，明天還趕不趕路了。”

        金小樓問:“那怎么辦我說讓你住剛剛的客棧，你說不安全，這下好了，黑乎乎的，上哪去找人家”

        烏蘭泰尷尬地笑道:“若不是纏纏綿綿地道別錯過了趕路時機，我們按照預算路線，能錯過宿頭現在埋怨也沒用，前面是座林子，后頭是墳場，進退兩難，怎辦”

        金小樓道:“好馬能吃回頭草退是肯定不能退，剛剛路過那墳場，我還打寒噤，反正我是肯定不去，干脆就進林子，有什么住什么！”

        “也好！”

        二人進了林子，走馬沒多時，發現一所古廟。

        近得前去，金小樓去敲門，只一摸，那門環卻掉了下來，木門也隨之開了，就像等待他倆似的。

        “原來是一座荒廢的廟宇，蘭泰，敢住么？”

        “老爺子說笑，我有何不敢只怕你不敢。”

        “嗯你剛我呢今晚你我各睡一處！看誰害怕！”

        實值金小樓隨董海川學得幾手好兵刃，武功已數當代中流高手，膽量也隨之訓練起來，只是缺乏實戰，再也不像以前那般膽小如鼠了。

        二人點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發現這是一座小廟，大殿旁兩間耳房，后頭一個院子而已。

        院子里的荒草半人多高，大殿也是灰塵半寸來厚，窗戶門也都是破爛不堪。

        二人在大殿生了火把之后，又在四處搜集了一番可用之物。

        金小樓撿到了一塊大門板，正好可以放在地上當床板用，稻草隨處都是，拾掇一把來鋪好隔涼。

        烏蘭泰則是在耳房有一張供桌，一米來高，剛好可以躺上去睡，就這樣，二人于大殿前就著火把吃晚飯。

        馬搭子上裝了酒水、燒雞、燒鵝、熟牛肉饅頭之類的拿下來吃喝。

        飽腹之后，各自點了根兒煙斜倚著抽了起來。

        這呂宋煙是給肅順的贈禮，肅順討厭煙，賞給了金小樓。

        金小樓本也不會吸煙，但為了趕時髦，攀流行，也跟著學了起來。

        二人正在飯后過癮呢，金小樓說道:“也不知道惠子這時候在干嘛。”

        烏蘭泰抽了口煙，嘲笑他說:“江雪正抱著孩子沒日夜地伺候，你卻想別的女人。你和惠子還沒成親呢，就這般親親我我，日后一旦過了房，還不冷落死了江雪”

        金小樓嘆道:“唉，不是我的錯，我也有苦衷呢！雪姐姐估計是有些性冷淡，這幾個月下來，我統共也沒和‘那個’幾次，唉，主要是她不讓我近身，所以我學功夫來對付她，等來年效力回來，看我制服不得她！”

        烏蘭泰有些好奇，問:“估算著晴兒出生的時間，你和江雪早就‘那個’了吧！十個月前，對！就是十個月前！那時候我們不是在關外興京老爺子你！——你不會在興京時就‘制服’了她”

        “是啊，被你猜中了！怎樣”金小樓得意的樣子十分欠打。

        烏蘭泰忙問，“說說，快說說，你是用什么方式制服她的”

        “她自愿的！”

        “別鬧，當時她屬于拜上帝會的人，會看上你”

        金小樓白眼一翻，對于他的質疑極為不屑，“我就不能使用美男計迷倒他嗎？”

        烏蘭泰嘻嘻笑地道:“咱們在一起生活十幾年了，你下頭多大我還不知道論起剛猛，英叔那個才叫無敵鐵將軍呢！”

        金小樓反駁道:“男大十八變，我發育的晚，也是這一兩年才‘崛起’，不行么？”

        “不信，除非你現在讓我看看！”

        “呸！我讓你看你怎么不讓我看”

        “唉，你呀，總有那么多理由，我猜想啊，肯定是肅中堂給你的迷魂散見了效果，不然依照江雪那性格，手指頭沾她一下非給你剁了不可，還能任你把玩到懷了”

        “去去去去，我就這么下流么！”

        烏蘭泰點頭道:“嗯，你就是這么下流。”

        金小樓白他一眼，說:“你吃飽了沒”

        “早就飽了。”

        “飽了還不快滾隔壁睡覺去！害怕了不成”

        “我會怕”烏蘭泰起身，撿起刀來，這就要去睡。

        突然一陣冷風襲來，吹得金小樓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喂！這就走了”

        “怎么還要再嘮會”

        “把吃剩下的收拾了！等著遭蛇蟲嗎！”

        “哦……”

        烏蘭泰將骨頭殘渣收拾干凈后獨自一人去耳房睡來了，只留下金小樓獨自一人在大殿上。

        這古廟夜里十分冷清，靜得有些嚇人。

        金小樓將八棱錘放在身邊，徑自躺下睡了。

        因敢了小半天的路，又熬夜吃飯，所以躺下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天依舊是黑的。

        恍惚間，金小樓看見一個穿粗布衣服的人站在大殿里，遲疑不決，惶恐不安地望著自己，似乎有話要說。

        金小樓問有何事，來人回答說:“相公有情。”

        金小樓問:“相公是誰”

        來人說:“他就在附近。”

        金小樓跟著他走出門來。轉過一些房屋，被領到一個處所，樓閣層層疊疊，一間屋子挨著一間屋子。他們在這里曲曲折折地往前穿行，金小樓覺得這里萬戶千門，絕非人間。

        他又看見宮女和女官，來來往往人數眾多，都向穿粗布衣服的人發問:“金郎來了嗎？”

        穿粗布衣服的人作了肯定的回答。

        一會兒，一位顯貴官員走出迎接，非常公恭敬地拜見金小樓。

        金小樓登上大堂后，金小樓開口相問道:“咦我們一向沒有交往，我也不曾前來拜訪。錯蒙盛情接待，敢問這是……”

        顯貴官員說:“我們大王因先生家族清白，世代有德，傾慕你的風采，很想見你一面。”

        金小樓更加驚駭地問:“大王是誰”

        顯貴官員回答說:“稍等片刻，教你知道。”不久，兩名女官前來，用兩面旌旗引導小樓前行。走過一道宮門后，只見大殿上有一位大王，見金小樓進殿，便走下臺階相迎，采用的是賓主相見之禮。

        施禮完畢，步入坐席，那里陳列的筵席非常豐盛。

        金小樓抬頭看見殿上掛一塊匾額，上面寫著“桂府”二字。他感到局促不安，不知說什么才好。

        大王說:“你我能夠成為近鄰，可見緣分很深。你應開懷痛飲，不用疑慮重重，心懷畏懼。”

        金小樓心想我只是借宿一宿，誰跟你是鄰居啊，當下不敢拒絕，只好連連稱是。

        酒過數巡，下面奏起笙歌，不用鉦鼓，音調幽雅纖細。稍作停頓，大王忽然看著左右兩邊的臣屬說:“朕說一個上聯，請你們對出下聯:‘才人登桂府’。”在座的人正在思索，金小樓就對答說:“君子愛蓮花。”

        大王大為高興地說:“真是奇了！蓮花是公主的小名，怎么如此適合難道不是前世的緣分向公主傳我的話，她不能不出來見這位先生一面。”

        過了一段時間，佩環“叮咚”作響的聲音漸近，傳來蘭草與麝香的濃郁的香氣，原來是公主已經來到。

        公主十六七歲，長得美妙動人，無人可比。

        大王命公主向金小樓施禮，說:“這就是小女蓮花。”

        公主施禮后離去。

        金小樓看了心旌搖蕩，木然呆坐，這美貌不亞于伊麗莎白，想著想著出了神。大王舉杯勸酒，他竟都沒有看見。

        大王對金小樓的心思似乎微有些察覺，便說:“小女與你也算般配，只是為自己交與你不是同類而慚愧，如何是好呢？”

        金小樓心意惆悵，如癡如醉，又沒聽見。

        坐在一旁的人踩他一腳說:“沒看見大王請你喝酒，沒聽見大王跟你說話嗎？”

        金小樓茫然若失，深感羞慚，離開坐席說:“臣承蒙款待，不覺喝得大醉，有失禮節，萬望原諒。現在天色已晚，大王已經疲勞，我要告辭了。”

        大王站起身來說:“見到你后，心中實在愜意，為什么匆匆忙忙地說要走既然你不想留下，我也不敢勉強。如果你還惦念這里，自然會再請你來的。”便命宦官把他領出。

        在路上，宦官對金小樓說:“剛才大王說公主與你般配，似乎想跟你結親，你怎么沉默不語”

        金小樓后悔得直跺腳，每走一步，都追悔一番，就這樣到了廟里。

        金小樓忽然醒來，這時天還沒亮，但他希望還能重溫舊夢，繼而倒頭又睡。

        不知不覺間，看見先前那個宦官前來，傳達大王的命令，叫小樓進宮。小樓大喜，便隨同前往。

        見大王后，金小樓叩頭拜見，大王把他拉起來，請他坐在旁邊的座位上，說:“知道你分別后還思念眷戀這里。現在冒昧把小女許配給你，想來你不致于嫌棄。”金小樓當即行禮感謝。

        大王吩咐學士大臣陪同金小樓參加宴會。酒筵將盡時，宮女前來稟告說:“公主打扮完畢。”一會兒便見數十名宮女擁簇著公主走了出來。

        公主頭上罩著紅錦，邁著輕盈步履，宛如行于水波之上，宮女把她扶到地毯上，于金小樓對拜成親。接著將二人送回住處。

        洞房布置溫馨有致，極為芬芳滑膩。金小樓說:“眼前有你，真使人只知快活，忘記生死。只怕今天的遇合，卻是一夢。”公主掩口一笑說:“明明我和你在一起，怎能是夢”

        第二天清晨，剛剛起床，金小樓給公主描眉捈粉玩，接著便用帶子去量公主的腰，用手指量公主的腳。公主笑著問:“你瘋了嗎”金小樓說:“我多次為夢所誤，所以要仔細記住，假如這次也是夢，也足以使我時時思念了。”

        兩個人還在戲謔逗笑，一名宮女跑進來說:“妖怪進了宮門，大王躲進偏殿，禍事即將來了了！”

        金小樓大吃一驚，急忙去見見大王。大王拉著金小樓的手哭著說:“你不要嫌棄我們，我們也很想與你永遠相好，不料禍從天降，國運即將終結，這可如何是好！”金小樓吃驚地詢問為什么說這話。大王把案上的一本奏章遞給小樓看。

        上面寫的:含香殿大學生臣黑翼，為出現不同尋常的怪異現象，請求及早遷都，以維系國家命脈一事。據黃門官員稟報說:從五月初六日起，來了一條千丈巨蟒，盤踞在宮廷外面，吞食內外臣民兩萬余人，所過之處，宮殿盡成廢墟，等等。臣奮勇前去查看，確實看見了這條妖蟒:只見她頭如山岳，目似江海，一昂首能把殿閣一齊吞沒，一伸腰可將樓墻全部壓塌。這真是千古未見的兇象，萬年不遇的災禍！國家命運危在旦夕！請皇上及早帶領宮中眷屬，火速遷往樂土。

        金小樓看完奏章，面如死灰。緊接著有宮女跑來報告說:“妖物來到了！”整個大殿上的人都在哀叫，慘無天日。

        大王倉促間不知所措，只是淚水漣漣地望著小樓說:“我把小女若夫給先生啦！”

        金小樓氣喘吁吁地地跑回住處，公主正在與身邊的宮女抱頭哀哭，一見小樓進來，便扯著他的衣襟說:“郎君怎樣安置我”金小樓悲痛欲絕，拉著公主的手腕若有所思地說:“我貧窮微寒，可惜不能金屋藏嬌，不如你給你我一起回廟中躲避如何”

        公主眼含淚水說:“情況危機，哪里還能選擇！請快帶我去！”

        金小樓便攙扶著公主走出住處，不久，他們來到廟里。公主說:“這是非常安全的地方，比我家強多了！然而我跟你前來，我的父母依靠誰請你另蓋一所房舍，全國人都會跟來的。”金小樓感到為難。

        公主嚎啕大哭，說:“不能急人之難，要你還有何用”

        金小樓略加安慰勸解。走進屋里，公主趴在床邊傷心哭泣，無法勸住。金小樓正苦心思考，束手無策時，忽然醒來，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然而他耳邊還響著公主“嚶嚶”不斷的哭聲。仔細一聽，根本不是人類發出的聲音，而是兩三只蜂子在枕頭上飛鳴。

        金小樓大呼一聲“怪事”，發現天已明朗，日上三竿。

        “老爺子，你醒了！”烏蘭泰在一旁驚訝地問。

        “好累！……這一宿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的媽……嚇死我了。”金小樓懶洋洋地坐起身，問:“幾點了”

        “都九點了！”

        “你怎能不叫我誤了日期是要受軍法處置的！”

        金小樓趕快跳起身，收拾衣物。

        烏蘭泰卻不動彈，問:“老爺子，你銷魂了脖子上的口紅是誰親的”

        “什么口紅”金小樓一模脖子，拿下來看手上竟然紅了！是女子的口紅！

        “你到底夢到了什么”烏蘭泰奇問。

        無奈，金小樓講出夢中的情形，烏蘭泰極為詫異。

        他們一起去看蜂子，蜂子依戀在袍袖間，趕也不走。

        烏蘭泰勸他給蜂子早巢，金小樓依言而行，督促工匠來建造蜂巢。剛豎起兩面墻，群蜂便從墻外飛來，絡繹不絕，前后相繼。巢頂還沒合攏，蜂子便落滿蜂房比斗還大。

        金小樓追尋蜂子的來處，卻是廟宇后院。

        后院中有一房蜂子，數十年繁衍生息，甚為興旺。

        倆人前去查看，蜂房寂靜無聲，掀開蜂房的一面墻，卻見有一條長達一丈左右的蛇盤踞在里面。

        烏蘭泰將這蛇捉住殺死，金小樓才知道，所謂的巨蟒指的就是這條蛇。

        “我夢群蜂，來到夢里，竟然是真的……世界還有如此奇異之事，”金小樓感嘆著，但他還不忘與公主纏綿之情，心里空落落的。

        這時，一只五彩花蜂來到他的面前翩翩起舞。

        金小樓抬起手，那蜂子落在了他的指間。

        “公主！……”

        五彩花蜂向大殿飛去，金小樓在后面跟著，一直來到佛像前，花蜂停在佛手之上。

        金小樓見佛手之上有一個包袱，攀爬上去，拿了下來。

        解開來看，里面是一部粉色經書，上寫著“順天指引”。

        倆人看了激動得合不攏嘴，荒郊野嶺，破落古廟之中竟然藏著這個東西！

        “這是公主為了報答與你，也說明你倆的緣分就此已盡。”烏蘭泰道。

        金小樓收起指引，悵然若失的樣子，似乎還是不能忘卻昨日之夢。

        “走吧，咱們應該上路了。”

        “嗯。”

        二人收拾好行囊，牽馬出了古廟，一路往東而去。

        行了數十里，又到了黑夜。

        金小樓說:“這里四處渺無人煙，咱們繼續走著，遇見客棧就住，如遇民舍便花錢好好地睡他一宿可否”

        “最好這樣！免得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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