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你個老登,想白吃白喝?!
“哦,君侯都已安排好了,”那學(xué)子微微一笑,領(lǐng)在前方,躬身相請,“司馬公之身份特殊,當去三層樓閣,以花香溫湯沐浴,派四名婢女伺候,十六舞娘起舞,司馬公喜異域風(fēng)情,還是漢劍舞?”
“劍都是未開封的輕盈薄劍,不必擔心。”
“這,這么多講究……那吃食呢?”司馬防心里格登一下,難免有些錯愕,自己來請罪的,為的是和張韓能交好,說白了,還是想要用虛假的誠意,讓張韓把此前的事揭過去。
至少,不能再認為是我們?yōu)榱司恻h派而暗中謀劃,欲害其性命,就當做是我妒忌便好。
沒想到,伯常君侯還安排得如此妥當,難道是他也想與我結(jié)交?欲冰釋前嫌,借此時機,不打不相識?
拉攏我司馬氏到他麾下?
的確有可能。
司馬防這么一想,心里又輕松了不少,因為他記得,張韓好似很喜歡與人結(jié)交,特別是喜將有才能之士收入麾下,而且他的眼光也是當世一絕。
多少文武奇才,如今都在其麾下,能得如此待遇,倒也算是一種尊重。
司馬防心想著,于是也就欣然接受了,“前方帶路吧。”
“老夫,以往未曾來過如此消遣尋樂之美地,不懂其禮,有閣下安排便是。”
“好,好好,司馬公如此,在下也輕松些。”
學(xué)子帶他上了三層樓,進了一間寬敞華麗,陳設(shè)古典淡雅的房間,推窗可見許都大街,而今還有人在街道上閑逛,車水馬龍、紅燈高掛,頗有繁華盛景之感。
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城衛(wèi)巡守,冷清靜謐,亂世之中能有此地,倒也不得不說乃是曹氏之功,是伯常君侯之功。
司馬防在幾名婢女的攙扶下,到白霧冒起的大池之中沐浴。
期間庖廚已經(jīng)端上了滿桌珍稀的酒菜,美酒之香,拍封滿溢。
又有長袖連裙、赤足玉臂的美人舞女,淡妝輕抹,飄帶入堂,隨琴曲而起舞。
司馬防心情登時大好,滿目皆是春色,明艷動人,笑靨如花。
如此美景,頗感悠閑,讓司馬防忽而有一種回到了當年盛世之景的錯覺,那是他錯失的年華。
“真美啊。”
司馬防不禁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起來,也不知他夸的是眼前的美人,還是當年盛平年代的江山如畫。
“如詩如畫,如夢如醉,身值亂世,能得一地幽靜,遠離雜亂之思緒,忘卻勝負之煩惱,亦是一件美事。”
“君侯有心了,老夫已感受到了你的善意。”
“先生,這是三十年的猴兒釀,乃是取自南臨山山莊的窖藏美酒,您看是否要開封?”
小廝又取了一壇酒進來,看泥封皸裂的紋路,的確已有年頭了,司馬防少時愛飲酒,年長后則是少有放縱。
此刻豪情滿懷,長袖一揮,朗聲道:“開!”
小廝砰就拍開了,給司馬防端放在了案牘上,笑著道:“此酒陳釀,取天山雪水,潔凈無比,成酒時有異象叢生,乃是仙釀也。”
“一壇三百金。”
“你開玩笑!?”司馬防一下子就清醒了,還有個屁的詩情畫意,臥槽這地方搶劫是吧?
他和這小廝笑容凝固的尷尬對望著。
我說你開玩笑,你開了干嘛?
……
一個時辰后。
從樂坊雅舍出來了一隊人馬,大致十幾人,為首之人身著暗紅色武服,氣勢洶洶,朝著內(nèi)城某大街而走去。
行走時,亦時不時有人在交談著,語氣頗為不客氣。
“這老東西,來樂坊雅舍居然不帶錢?!”
“三百枚五銖錢,欲付三層樓的花銷,真是無恥之極,三百枚五銖錢,連一口酒的錢都不夠。”
“別說他是京兆尹,就算是三公九卿,也不能如此囂張,太欺負人了!”
“一隊人去校事府,將此事告知戲府君,就說今夜有朝中老臣,仗勢欺人,欲白——欲拒不付錢。”
“一隊人隨我去司馬府,去問問他們家里有沒有錢!若是賴賬,把事情鬧大,我便不信他司馬氏好歹是官宦之家,真敢不要面。”
“好,聽大兄的!”
“俺這就去校事府,兄長且放心便是,從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
“還說君侯請他,君侯就從沒說過這種話!”
“君侯來豈會短了我們的賞賜,不都是人人打賞。”
這些樂坊雅舍的打手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越說越氣,一個個都不客氣起來,曾經(jīng)的京兆尹在他們口中已經(jīng)變成了“老東西”、“不要臉”、“腌臜潑皮”,為了能不付樂坊雅舍的酒水錢,還說自己是誰誰誰。
最丟人的是,剛開始還在作賦吟詩,頗有豪情。
不多時,在校事府忙碌的戲志才聽完來報。
手中的奏章吧嗒一聲落在地上,然后滿臉驚愕、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繃不住道:“司,司馬防?哈哈……”
“府君,現(xiàn)在可如何是好,這老潑皮——”
“嗯?”戲志才瞪了他一眼,道:“如此不敬的稱呼也是你們能叫的?立刻回去安撫好,他越是生氣,則越要恭謙以對,但記住,不準他回府便是。”
“讓他家人送錢來,付完了再回去,順便告知他一聲,這樂坊雅舍,有一半是伯常的。”
“唯。”
……
樂坊雅舍。
一樓的大堂之中,來往不少學(xué)子都在朝著某處張望,滿臉的好奇,有些人則是笑而談?wù)摚袂椴环p慢之意。
“太過分了,這,老夫什么都沒干,就喝了些酒,吃了些菜,怎么就要一千五百金。”
“這不是訛詐嗎?如此強橫,非君子所為,乃奸佞商賈,竊賺豪取,老夫從未見過爾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今次就算是和張伯常再上殿對簿,老夫也絕不低頭!”
旁邊的人都在笑著,他司馬公和張韓的事,在坊間早就已經(jīng)傳開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承認的“妒忌”其功績。
現(xiàn)在又在這樂坊雅舍里無能狂怒,故此不少人都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這時候在大堂里一位被許多錦袍著身的士人學(xué)子所簇擁的青年走了過來,抽空在縫隙之中遠眺了一眼,搖頭笑道:“司馬公不愧是公卿,一去就是三層樓。”
“他上這樓干什么,許多人家資雄厚,最多也就是去二層罷了,三層有暖石造池,自取溫湯,光是陳設(shè)都是工造營的心血之作,如要享受,自然是需要付出巨量錢財?shù)摹!?br />“楊公子這般慷慨,家資雄厚,又深得大公子喜愛,與青亭侯交情匪淺,也不過只去二層樓而已。”
這樂坊雅舍,不是一兩座樓閣而已,乃是一片樓閣高宇,其中二三樓閣更是相連,已快屬于標志性建筑,但最高的樓閣,依舊沒有皇宮高大。
矮于丞相府,這是張韓特意囑托,故此從選地時就處于河流流經(jīng)的低處,大門需下臺階方進。
“誒,這話就過了。”楊修回頭和友人笑談,但神情卻是頗為鄭重,“我不過是好不羈,與諸位把酒言歡,在此結(jié)交名流而已。”
“但這司馬公來所為何事,我就不知了,既來此,難道不知樂坊雅舍酒比金玉貴、人勝蜀中錦嗎?這何嘗又不是一種無知呢?”
“說得好!”
“走,這熱鬧咱們不看,登樓!”
“登樓。”
“今夜要行那飛花令,我早已準備好詩賦!!”
“好!”楊修滿臉堆笑,提袍服而行,率先走在前方。
飛花令是張韓興起,以一句“春城何處不飛花”而廣為流傳。
可用前人名句,也可自己作句,只要能工整有意,眾人認可便好。
一來二去,成了才高之人炫技的玩樂游戲。
在這樂坊雅舍之中,只要張韓不來,楊修就是詩魁,時常引得滿堂喝彩,但張韓來了,楊修絕對不玩這游戲。
張韓的名句太多了,信手拈來,無話不可接,每一句都足以讓人心悅臣服,但世上又無人寫過,這種才情,經(jīng)常來樂坊雅舍的人,已經(jīng)敬佩到了五體投地,暗地里認張韓為當之無愧的詩魁。
登二層樓,楊修在快走的時候,遠眺了一眼氣急敗壞,還在怒罵的司馬防,并沒有尋常面對長者的尊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怨懟之意。
甚至還有些憐憫。
老臣相勾,盤根錯節(jié),偏我楊氏在此樹上,若根不除也,必成禍患。
家族之故,不可盡數(shù)綁于大樹,司馬公雖德,可惜我楊修已不在樹上,望我方才之言,可表明態(tài)度。
“楊公子,且行?”
“走!”
楊修嘴角一揚,舉步生風(fēng),率先走在前列,入了房門之內(nèi)。
這樂坊雅舍,不光可令其中“白雀”監(jiān)察百官,還可查探南北商販帶來的各類消息,如今還能給伯常君侯積攢名望,用處太大了。
哦,還可以給他賺錢。
楊修現(xiàn)在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要結(jié)交張韓,沒必要親自登門去送大量錢財,也不用尋師訪友想方設(shè)法的得以拜會請見。
你到樂坊雅舍來,每日每夜都在二層樓大為享受,夸贊伯常之才,大書其生平功績,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記得你的名字,并且偶爾還會送幾壇酒、一桌美味佳肴,甚至,請你登三層樓去,與諸多文武一同把酒言歡。
這比之當年圍爐,更為高貴典雅許多。
楊修之言,很快就傳了下來,整個樂坊雅舍之中,一樓的帷幕之間,都有三五友人坐于其中商談,聊的自然也都是方才他評價司馬公的話。
雖是看似一句無心之言,醉后無禮,但卻也讓司馬防名聲掃地。
“楊公子,當真是恃才傲物。”
“他才不是傲物,此話說給君侯聽的!”
“弘農(nóng)楊氏難道還會怕司馬氏嗎?”
“司馬氏的這一代,也就伯達在任議郎而已,而且還爭不過楊公子,中郎將何時提及過他?”
“誒,諸位不必這般狂言譏諷,司馬公乃名士、清流,向來不會到這等煙花流連之地,這是我們年輕學(xué)子所愛,今次來不過是給君侯請罪罷了。”
“不提了,咱們來聊聊南北之戰(zhàn)?”
“不聊!毫無意思,聊下去不都是到士宦之爭?!不都是要說到那仲氏之名?”
“袁氏絕不可能贏丞相。”
……
各方傳來的聲音讓司馬防或多或少都能聽到些,于是老臉漲紅,又不愿跑去揭開帷幕與人爭論,真要是這么干了,明日他就是許都城最靚的崽。
說不定,陛下還會把定好的責(zé)罰,再加重些。
還有,夫人怎么看我,兒子們?nèi)绾慰次遥切┡c我曾經(jīng)歡愉的妾室們,又會如何看我。
我又不能一走了之,若是走了,張伯常肯定不會再來見我,那到時候陛下又要怪罪,他氣還沒消,不可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jié)。
這地方還不能賒賬,真就是要把老夫扣押在這里。
也不知,兒能不能請來救兵,把我?guī)С鋈ァ?br />他剛有這種想法,遠處傳來一聲高喝,“小七!賒賬,月底來付!”
“好嘞,陳公子走好!替我們向郡丞問好!!”
“嗯。”
“誒!?”司馬防胡須一顫,猛地抓住了一旁的小廝,怒道:“不是說,沒有結(jié)清花銷,不準走出去嗎?方才你可是說了,雅舍之內(nèi)無官吏,唯有逍遙論多情。”
“這是屁話?”
那小廝瞥了他一眼,道:“老先生,那是咱們這里的貴客,有一卷賬宗的。”
“老先生若是要入貴賓,需先付三千金,日后便可隨長期不付,月底或者一季來結(jié)。”
“混賬,混賬之極……”司馬防都吹起胡須了。
但大堂上,已有三十六名舞姬跳起了西域舞,風(fēng)情萬種,司馬防怒火中燒之余,不由得抬眼去看。
身旁那人又冷不丁的道:“老先生,你在這看,看也要花銷哦。”
你欺人太甚!!!
司馬防差點沒忍住,想掀桌而走,就看這個小小的不雅之地,誰敢真的把他攔在這里。
大不了就是,為名節(jié),拼命耳!這些人可聽聞人臣之怒,可以職權(quán)強壓之!?
我司馬防,在許都城內(nèi),也并非是沒有權(quán)勢!
京兆尹手底下,也要數(shù)百戰(zhàn)士,可隨時赴死!我現(xiàn)在還是京兆尹呢!
這時候,早前出去的人回來,徑直走向他,拱手道:“司馬公,之前多有得罪。”
“哼。”
司馬防見他態(tài)度已有轉(zhuǎn)變,一口氣終于舒了出來,這所謂雅舍,倒也還不是喪心病狂,至少還知道和氣生財,不得罪權(quán)貴。
但那人接著又道:“小人趙冬,乃是這樂坊保事,有人讓小人給司馬公托句話,這雅舍,有一半是青亭侯之產(chǎn)。”
“啊?”
司馬防人都懵了。
怪不得讓我到這來,搞半天我在這是專門來給你張韓送錢的。
“那您看這錢……”趙冬臉上浮現(xiàn)和善的笑容,但眼神里藏著鋒芒。
司馬防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想拍桌面,但忍住了,放下去摸了摸,笑道:“命我門外仆從,到我府上取三千金來。”
“老夫愿為樂坊雅舍貴賓。”
“好,”趙冬笑著抱了抱拳,“那請司馬公登三層樓,君侯很快就會回來。”
“不去了,”司馬防臉色一寒,“我就在這里,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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