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怒吼聲咆哮聲從四面八方炸響, 巨響震得有老人站不穩(wěn)跌坐在地上,寧星阮一個趔趄,被身邊的人攬在了懷中。
泛黃的舊紙張忽地燃起了青色的火苗, 從寧星阮按下指印的地方, 火焰飄忽著, 很快蔓延到了整張紙上。
奇怪的是, 紙張被火苗吞沒, 卻沒有化成灰燼, 它慢慢皺縮, 然后四分五裂, 在火焰的熱氣中飄上半空, 許久才逐漸消散了。
寧星阮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紙張中傳出來了尖叫聲,仿佛有生命一樣, 紙張被燒成灰燼, 那讓他頭痛的尖叫聲也消失了。
“這是什么?”
他困惑。
修長是手指點在他的眉心, 低沉的輕笑帶出的氣息噴灑在耳畔,身后的人道:“這是契約, 契成,你與它的結契就不作數(shù)了。”
手指向祭臺上的黑色牌位,那上面山神二字似乎在慢慢扭曲,寧星阮看著它們像是融化的紅燭一樣, 糊成一團,順著牌位慢慢滴落。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們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瘋了一樣嘶吼著哀嚎著,手腳并用的在地上翻滾, 朝祭臺爬過來。
寧星阮嚇了一跳, 快速退到一旁, 就見四爺爺伸手捧了那塊牌位,顫抖著要把那些流下來的紅色顏料給抹回去,他神色慌亂,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絕望。
然而字跡已經消失,任他再怎么用力,那些顏料依舊回不到原來的位置。
忽然,他轉過頭狠狠瞪著寧星阮,赤紅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將寧星阮啖肉喝血的仇恨。
“是你,你惹怒了山神大人,要殺了你,殺了你!”
“把你的血肉獻給山神大人,他一定會原諒我們。不能放過他,不能放過他!”
寧星阮心里一驚,他知道寧四爺是在很認真的說要殺了他。
涼意從心底升起,他被嚇到了,原本慈祥的長輩現(xiàn)在狀若瘋魔的要殺他,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小家禽小動物,然而在寧四爺?shù)哪樕希豢吹狡届o和冷漠,不見半點起意殺人的猙獰和惶恐。
其余仍在震驚中的老人們被他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驚醒,視線全都落在了寧星阮身上,他們表情冷漠麻木,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羊羔一樣,沒有半分感情。
“這是最后的辦法。”
“對,只能這樣了。”
“可是,平陽那邊……”
“山神會保佑我們的。”
四爺爺顫巍巍的起身,下了定論。
所有人都朝寧星阮圍了過來,包括那個老道士。
外面雷聲炸響,時不時的怒吼聲變成了哀嚎,頂上橫梁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折斷聲,眾人抬頭看去,那橫梁像是被劈開了一樣,生生從中間豎著裂成了兩半。
整齊的切口下,黑色濃霧噴灑而出,整間廟瞬間被黑霧籠罩。地動山搖,橫梁砸下來,柱子歪斜的嘎吱聲,墻壁裂開后轟然倒塌的轟鳴,夾雜著人受傷后的慘叫求救。
“走吧。”身后的人松開了他,“廟要塌了。”
寧星阮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求生的本能讓他迅速朝著記憶里門口的方向飛奔。有人哀嚎著叫他的名字,寧星阮沒有回頭。
地面搖搖晃晃,不時有磚瓦木頭落下,他跌跌撞撞竟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了門口,微弱的光線透過黑霧進入他的視線。
寧星阮心頭一動,快速朝著光的方向奔去,然而就在此時,那橫梁終于徹底斷開,壓了下來。
巨物朝自己砸過來帶起的呼嘯聲讓寧星阮笑意僵住,他慌亂的朝前撲去,刺目的光迎面罩來,大紅色撲進他的眼中,他撲進了一團檀香中。
一聲巨響,背后山神廟轟然倒塌,揚起塵土。
被穩(wěn)穩(wěn)接住,寧星阮雙手死死抱著眼前之人的腰,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他大口喘著氣,劫后余生的欣喜讓他眼眶發(fā)熱。
黑霧聚集,寧星阮看到它們都朝著一個方向涌去,讓人毛骨悚然的鬼叫聲從身后傳來,他回頭看。
廟外幾盞石籠燈微弱的光中,黑霧翻騰凝聚成了一張巨大的臉,它表情扭曲痛苦,兩只空洞的眼眶朝著這邊,大嘴無聲的吼叫,憤怒的情緒幾乎要噴涌而出。
幾張同樣扭曲的臉從它的眼眶中鉆出來,尖叫著咒罵著,痛哭流涕又不停地求饒詛咒。
是寧四爺他們!
寧星阮被嚇得啊了一聲,立即瑟縮著轉過頭,低著頭死死往抱著他的人懷里鉆,像只受驚的兔子般恨不得鉆進他衣服里。
這是他至今為止,正面見到的、最嚇人的東西。
一個個人頭伸長了脖子,扭曲的臉上臉皮剝落,血淋淋的肉裸露出來,似乎還能看清上面跳動的紋理。眼球脫落,耷拉在眼眶下面,他們掙扎著,嘴部只剩血糊糊的一個洞,卻仍然能發(fā)出聲音來。
強烈的視覺沖擊,比以往撞邪的經歷都讓寧星阮害怕,被人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后背安慰,他仍舊支撐不住,心臟再也無法負荷極度的驚恐,他意識逐漸模糊了。
朦朧中,他聽到了抱著自己的人在說話,低沉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刺耳的慘叫聲被壓了下去,凍得他瑟瑟發(fā)抖的溫度也在慢慢攀升。
最后一聲幾乎震得地動山搖的吼聲后,周圍一切都陷入了寂靜中。
清風撫過,許久許久沒有出現(xiàn)過的蟲鳴鳥叫聲傳入耳中,寧星阮察覺到自己被凌空抱起,在溫柔的檀香中,他沉沉睡了過去……
——
昏黃的燭光中,寧星阮睜開了眼睛。
房間里,大紅的綢子裝點著門窗,一片片紅色薄紗遮住了墻,一對紅燭靜靜燃著,燭光跳動中,他看到了虞先生的臉。
他坐在桌前,木桌上鋪著紅色的桌布,上面擺著酒壺和兩只酒杯。
虞先生就坐在對面,穿著大紅的袍子,一改往日的清冷,眉目柔和,目光溫柔。
這是在做夢嗎?寧星阮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和虞先生一樣大紅的袍子,連繡的花紋都一樣。
寧星阮閉上眼皺著眉搖了搖頭,再睜開眼睛,面前仍舊是溫和看著他的虞先生。
夢里和虞先生成親?
他啼笑皆非,以往每次做夢,夢見的都有點過分,他還是第一次這么整整齊齊的和虞先生面對面坐著。
只是……
這房間,看起來和電視劇里成親的新房一樣,仍然是個很不正經的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虞先生,突然大著膽子伸手碰了碰虞先生的指尖,只碰了一下便迅速縮了回來。
是涼的,記憶里,虞先生的手是涼的嗎?他有些疑惑。
虞先生端起酒壺,清冽的酒液倒入杯中,醇香的酒氣迅速散出來,夾雜著一股特殊的香味兒,寧星阮只聞了聞,便覺得有些上頭了,
“喝了,喝完就去休息。”虞先生將酒杯推到他面前。
寧星阮目光黏在他指尖上,聽到他的話收回視線,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下意識的推拒道:“我……我不會喝酒。”
虞先生起身走到他身邊,蹲下后手指輕端起酒杯,柔聲哄道:“乖,你受驚了,喝點酒壓壓驚,不然會生病的。”
檀香縈繞在鼻端,寧星阮迷茫了一瞬,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一幅十分恐怖的畫面。
無數(shù)血淋淋的人頭朝他撲過來,在撲到他跟前時瞬間炸開。
紅色的袖子遮在面前,替他遮住了那些炸開的人頭。
山神廟好像塌了,他……他被人救了出來,那人是虞先生……嗎?
他低頭,看著蹲在身邊的男人,心跳逐漸加快。
不知道是被腦海里的畫面嚇得,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他想起來了,山神廟崩塌,他從廟里逃出來,他撲到了虞先生懷里,虞先生就是穿著這身大紅色的袍子接住了他。
“您怎么會在那里?山神廟那邊……”他聲音有些啞。
虞先生柔聲道:“沒事,快喝了酒睡一覺,明天起來,一切都會有個好結果。”
對,只是在做夢,夢醒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寧星阮覺得記憶里有什么讓他很害怕的東西蠢蠢欲出,像噬人的兇獸,一旦沖破枷鎖,就會將他吞噬。
他有些害怕,慌忙接過虞先生手里的酒杯,一飲而盡。
熱辣的酒液入喉,寧星阮被嗆得臉瞬間紅了。酒味兒彌漫在口腔里,隱隱壓住了另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寧星阮咂摸了兩下,也沒能從濃重的酒氣中品出那股味道來。
酒勁很快上頭,頭有些暈暈的,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沒了,他身上輕飄飄,有些犯困。
虞先生起身,寧星阮不知怎么回事,慌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虞先生微微俯身靠近。
寧星阮看著眼前漂亮的臉,喉頭動了兩下,忽然想到了一個借口,他弱弱道:“我、我害怕。”
儼然已經是半醉了。
醉眼半瞇,臉蛋酡紅,嘴唇水潤潤,酒氣微醺中,他輕輕抽抽鼻子,打了個噴嚏,不依不饒的拉著虞先生的袖子。
寧星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覺得身體內好像缺了很重要的東西,空落落的很難受,四面八方的冷風好像都在朝他身體里鉆,好冷啊。
陰冷慢慢順著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慢慢里爬,沁入皮膚,往皮肉里鉆,他打了個哆嗦,刺骨的寒意讓他輕輕哼了兩聲。
手搭在虞先生的手腕上,那種感覺一下子減輕了,好像他缺的東西就在虞先生身上。
醉酒中,他大膽的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虞先生的手上,猶不滿足,干脆把發(fā)燙的臉頰貼在了虞先生手背上。
很奇怪,他明明是很冷的,貼著虞先生微涼的手,身上的冷意卻慢慢退縮了。
“你在干什么?”低沉沙啞的聲音問道。
寧星阮微微抬眼,臉仍然貼著他的手背,想小貓一樣哼哼唧唧,思索了一下他皺眉道:“冷~”
說著在虞先生手背上蹭了蹭。
一陣低聲輕笑,寧星阮被拉著站了起來,他腦袋暈乎乎,腳下軟綿綿,自然而然的往前倒,倒在了身前之人的懷里。
撲面的溫暖讓他大著膽子緊緊抓住了他腰上的帶子,涼順的頭發(fā)落在臉頰上,順著臉頰滑入了領口中。
寧星阮松開一只手,伸到脖頸處,輕輕抓住了那綹頭發(fā),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嘟囔道:“好香啊,您、您噴香水了嗎?”
“沒有。你喝醉了。”
“喝醉了?”寧星阮愣愣的抬頭,看到眼前竟然有兩張虞先生的臉,都……都很好看,可是好嚇人啊!
他嘴里嗚嗚兩聲,硬要掙扎著從虞先生懷里出來。
可是腰上的手臂太有力,他掙扎不出來。
被攬著腰走到供桌前,紅燭已經燃了一半,燭淚堆在燭臺上,一層又一層。
搖搖晃晃,寧星阮被捏住下巴轉向桌子上的一張紙。
紅紙黑字,像螞蟻一樣爬滿了整張紙,寧星阮醉眼朦朧,努力地睜大眼睛仔細看,還是只能看到一群群的小螞蟻。
寧星阮回頭看著虞先生,可憐巴巴的求助道:“我看不懂~”
然后他便見虞先生憐憫的看著他:“你生病了,我來給你治病好不好。”
“……什么病?我沒有病啊!”寧星阮反駁。
“很重的病,只有呆在我這里,才能好好的。”
虞先生低下頭,兩人鼻尖之間只剩寸余距離,溫涼的氣息灑在臉上,寧星阮睫毛微顫,忽然有了困意。
他嘟囔道:“這么嚴重嗎,那怎么辦,我、我要去上學的,我還沒答辯呢……還要上班,掙錢……”
他額頭靠在虞先生肩上,輕輕蹭著,肩上的衣服被他蹭出了褶皺。
“那該怎么辦呢?出去之后很危險,許多人都想吃了你呢,怕不怕?”
輕聲誘哄,寧星阮卻聽笑了:“我、我不怕!我要回去,上學,再也不回來了……這里太可怕了嗚嗚……”
晶瑩的淚珠說落就落,他哭的可憐,雙眼紅紅的打著嗝,整個人都軟噠噠地靠著男人,腰上的手一松,他身體往下滑,慌忙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越發(fā)哭的傷心了,淚眼朦朧,帶著控訴看向男人,撇著嘴滿臉委屈。
“你是不是也想吃了我!”他大聲道。
男人瞳孔邊緣隱隱泛著血紅,他嘖了一聲,捏著寧星阮的下巴,附身輕輕吻去了他的淚珠,從眼尾到臉頰,再到下巴。
小巧的下巴被狠狠咬了一口,寧星阮痛得又撇了撇嘴。
“我就是要吃了你,這么香,跑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怎么樣,如果你愿意讓我吃,我會好好給你治病的。”
寧星阮嗚嗚了兩聲,抽泣著低下頭,混沌的腦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勾著男人脖子的手臂突然用力,他晃晃悠悠站直,墊著腳伸長脖子,似乎是要說悄悄話。
然而醉鬼使不上力,只勉強貼住了男人的肩頸,身體搖搖晃晃,他的臉便貼著男人的側頸蹭了幾下。
“虞先生,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我會畫畫,會掙錢,會跳舞。我、我還會唱歌,不要吃我……”他吸吸鼻子,聽不見虞先生的回答,他越發(fā)的傷心害怕,最后顫顫悠悠的把一只手伸到男人嘴邊。
“那,就、就吃一小口好不好呀?”
他哽咽著,眨眨眼睛,淚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可憐極了。
大紅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細嫩的小臂,橫在嘴邊,看起來十分美味。
男人深深的看著眼巴巴求情的青年,毫不客氣的咬了下去。
“嗚……”寧星阮縮著脖子,頭埋在虞先生的肩頸處,胡亂咬住了他肩上的衣服,做好被咬下一口肉的準備。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xiàn),柔軟冰涼的唇貼在手臂內側,小臂被牙齒輕輕咬著一小塊肉,細細研磨,從手腕到手肘,一條泛紅的齒痕蔓延開來。
愣愣的看著虞先生,寧星阮糊涂了,難道自己的肉不好吃?
還要一口一口的試試。
“先做個記號,留著慢慢吃。”虞先生漫不經心的捏著他的手臂輕輕摩挲。
寧星阮心里一喜,軟軟道:“可不可以以后也不吃了?”
“那要看你表現(xiàn)了。”男人找到了新的樂趣,哄他道。
寧星阮極力的思考該怎么表現(xiàn),最后掙開他的手臂,晃晃悠悠的走到桌邊。他端起酒壺,往杯子里倒酒,手哆哆嗦嗦,大半壺酒都倒在了桌子上。
端著僅剩杯底一層的酒杯走過來,寧星阮笑得很甜:“虞先生,我給你倒酒。”
虞先生微微搖頭,不贊同道:“太沒有誠意了。”
“那、那怎么才有誠意呢?”寧星阮苦惱。
虞先生接過酒杯,湊到他嘴邊,寧星阮暈乎乎不明所以地把酒喝到嘴里,緊接著一只手掌心貼著他后頸,他被迫微仰著頭。
一吻結束,嘴里的酒味淡了不少,寧星阮捂著嘴瞪大了眼睛看著虞先生。
“這樣才算有誠意。”
寧星阮看到了他眼睛深處的紅色,他想,虞先生餓得眼睛都紅了,也沒有吃自己,真是、真是個好人。
“你不愿意簽那張紙,我也不忍心看你受苦,那便換種治療方法,你覺得呢?”男人低聲誘哄,寧星阮則忙點頭。
不會被吃,還能治病,好事啊!
他聽到虞先生輕輕嘆了口氣,哼笑一聲道:“那真是便宜你了,不過呢,帳遲早是要還的。”
“還的晚,我就只能多收點利息了……”
被抱起來,寧星阮慌亂的摟住虞先生的肩膀,小心翼翼問道:“我們、我們這是要干什么呀?”
“睡覺,好好休息,才有力氣慢慢治病啊。”
內屋雕花木床上,大紅的被褥鋪的整整齊齊,寧星阮被扔在被褥上,軟軟的被子極其舒適,他毫不客氣的打了個滾,幸福地把被子裹在身上,眼睛就要睜不開了。
“把衣服脫了。”床邊的人涼聲道。
寧星阮假哭了兩聲,哼哼道:“我困,脫不動了,你不要管我!”
他聽見那人嘆了口氣,然后蓋著臉的被子被拉開,身上的衣服帶子被解開,一層一層脫下來,寧星阮困得不行,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別人的伺候。
被塞進被窩里,他一咕嚕滾到最里面,裹著被子拍拍旁邊的位置:“快吹燈,我要睡覺。”
靜默片刻,一聲輕笑,房間里瞬間暗下來。
旁邊響動了幾下后,他察覺到有人躺下,才嘟囔幾句,放心地翻個身趴著要睡了。
然而下一秒,手臂伸進被窩,把他從自己的被窩里撈了出去。
寧星阮被欺負了很久,才哭哭啼啼,手酸腿軟地抽噎著睡著了。
……
刺目的光線照在眼皮上,寧星阮不舒服地翻了個身,帶著暖香的味道鉆入鼻孔,他慢慢僵住了。
盡量放慢了動作,他小心又小心地翻身,就看見旁邊躺著一個人。
長發(fā)散落在枕邊,精致的側臉一半沐浴著陽光,一半藏在陰影里,睫毛在眼下灑出扇形的陰影,雖然不合時宜,寧星阮看著這一幕,還是有一瞬間的怔愣。
睫毛微微顫了顫,寧星阮的心也跟著顫了顫,他趕緊閉上眼睛,卻聽到一陣布料摩挲聲后,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道:“還要睡嗎?”
寧星阮睜開眼睛,尷尬到臉僵住,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了。
“虞先生,我、我怎么會睡在這里。”兩人對著沉默了半晌,寧星阮才攥著被角哂笑一聲。
虞先生微微詫異:“你不記得了?”
寧星阮啊了一聲,猛然起身,結果被子滑落,他就上半身毫無遮掩地露在空氣中。趕緊拉好被子,他尷尬的表情已經換成了驚恐。
“我記得,我想起來了……山神廟塌了,他們全都死了,變成了鬼臉,還有那黑霧……”
他低著頭瑟瑟發(fā)抖,忽然被連著被子抱進了懷里,一只手輕輕隔著被子拍著他的背。
“別害怕,別害怕。廟沒有塌,人也都好好的,別嚇自己。”
帶著柔聲的安慰讓寧星阮慢慢平靜下來,他縮在被子里甕聲甕氣問道:“虞先生,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你家?我不是應該在廟里嗎?”
記憶是零亂的碎片,完全無法連起來,他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現(xiàn)在才從夢里醒過來。
虞先生輕聲安慰他,然后慢慢解釋了來龍去脈。
“……他們半夜去的,鬧出了很大動靜,沒人敢上去看,我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昏迷著。”
“村里亂糟糟的,我和你叔叔說過后,就將你帶到這里來好好休養(yǎng)幾天。”
村子里已經報了警,據(jù)調查很有可能是某些植物散發(fā)的味道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村子里的水源或者一些食物來源有問題,導致大規(guī)模出現(xiàn)幻覺。
總之一切都是有科學依據(jù)的,不能封建迷信。
寧星阮聽了這些話,不知道該信還是不該信,一時間萬分迷茫,他喃喃道:“竟然是夢嗎?”
他回過神來,看到自己被虞先生緊緊抱在懷里,臉頓時變得通紅,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輕輕掙扎了一下,虞先生立即輕笑一聲松開了手。
“我這衣服……”他有些羞澀的低頭,卻不料看到自己手臂上一排清晰的齒痕,“這、這是什么?!”
虞先生輕咳一聲,似乎是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含糊道:“你昨天受驚一直不安穩(wěn),我便喂了些藥酒,可能是酒量淺,喝過之后你便有些、有些活潑。”
寧星阮心臟狠狠一跳,虛弱道:“我、我沒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吧?”
虞先生面露猶豫,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遲疑。
寧星阮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大概喜歡與人親近,所以……”
勾著虞先生脖子蹭蹭的畫面在腦海里閃過。
寧星阮捂住了臉。
“你說你很香,舉著手臂讓我……然后自己親自試了試。”這是解釋他手臂上的齒印。
舉著手臂哭唧唧讓虞先生吃一口的畫面浮現(xiàn)。
寧星阮咬著被角。
“……后來便睡了。”
哦,他躺在床上讓虞先生伺候自己脫衣服。
寧星阮已經像只煮熟的蝦子,從頭爆紅到腳,羞恥的腳趾蜷縮著,恨不得原地爆炸。
拉著被子把自己整個埋進去,他弓著身把被子邊緣全部拉的嚴嚴實實。
“……對不起,您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寧星阮生無可戀。
隔著被子被拍了兩下,虞先生安慰道:“醉酒失態(tài)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寧星阮咬著指甲,想說您不要放在心上才是真的。
翻身下床,穿衣服,而后腳步聲逐漸朝門的方向去了,門打開又關上,虞先生出去了。
寧星阮悄悄探出頭,像條咸魚一樣雙目無神的攤在床上。
在夢里他就對虞先生十分不敬,喝醉了酒,悲劇竟然在現(xiàn)實里上演了。
哀嚎一聲,他揪著自己的頭發(fā),不知道該怎么辦。
手下用力,頭皮被揪得發(fā)疼,他輕嘶一聲,趕緊揉了揉。
忽然,又一副畫面從記憶里浮現(xiàn),虞先生喂了他一杯酒,然后吻過來,又、又把那杯酒給……
臊的臉簡直要燒起來,他敲了一下額頭,喝醉了也不忘做夢……不會是他喝了酒還非要親口喂給虞先生吧?
最好只是夢。
然而任他如何臊的慌,那副畫面就像是真發(fā)生過一樣,清晰、深刻的印在他回憶里。寧星阮克制著自己不要亂想,虞先生肯定不會做出那種事,自己有前科在先,要動手也是自己動的手。
只是心頭總是撇不過那抹異樣。
吃飯時,虞先生一如既往的冷靜,毫無異樣,寧星阮卻一頓飯都低著頭,臉和耳朵溫度一直沒有消下去。
飯后,虞先生道:“這幾天你先隨我住這里,等山下處理完了再下山去。”
寧星阮想問祭祀村里要怎么處理,然而村里主持舉辦這場祭祀的老人,昨天晚上幾乎全都上了山,此時他們身體出問題,祭祀自然是就此罷遼。
只是,青玄所說他的特殊體質,到底是真是假?如果那些所謂的撞邪全都如虞先生所說,是村里水源或者其他問題導致的幻覺,那奶奶留下的木盒又怎么解釋。
難道從很久之前起,他們村子里就已經受到影響了?
也許吧……
他仍有些忐忑,便詢問虞先生能不能和叔叔聯(lián)系一下,他還是想問問青玄。
劉叔拿了新手機給他送來,寧星阮忽然想起來,他似乎沒有見到過虞先生或者劉叔身邊出現(xiàn)手機電腦這類工具。
可能是清修不需要這些?
他記得叔叔的號碼,撥通之后,那邊聲音嘈雜,叔叔應了一聲,沒等他說話,只道:“村里有點亂,你在山上好好歇兩天,不要下山知道嗎?”
然后電話就被掛了。
寧星阮默默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猜測也許他回去,村子里村民會把所有狀況外發(fā)生的事情推到他頭上,所以叔叔才讓虞先生直接帶他上了山。
當時山神廟肯定發(fā)生了其他事情,只是有警察介入了,他這個親歷者不出面可以嗎?
不過,如果村子里所有人都有意隱瞞他的存在,也不會有問題。
各種猜測念頭紛亂如麻,他不但沒有輕松,反而越發(fā)的有種詭異的感覺。
他在山上住下了。
虞先生并沒有將那天晚上他過失舉動當回事,只是寧星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待自己好像多了幾分親近。
每次虞先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間的舉動,總是讓他多了些胡思亂想。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在他記憶里,就是沖出山神廟那一刻,被虞先生接在懷里的場景。
寧星阮不能確定,也不敢承認,但他確實也不能否認,也許是傳說中的吊橋效應,那一瞬間殘留下來的情緒,仍然沒有完全消散。
“眼睛。”寧星阮正提著毛筆發(fā)呆,旁邊一聲提醒,有些涼的指尖點在他眼尾處,然后虞先生的臉靠近,很認真的盯著他眼尾,手里的濕手巾輕輕擦了擦。
寧星阮心跳漏了幾拍,有有些心虛的低下頭,掩藏住自己有些發(fā)熱的臉。
這算是正常朋友間的社交距離嗎?
“抬頭。”兩根手指托著他的下巴,他被迫抬起頭,眼尾處又被輕輕揉了兩下。寧星阮垂眸不敢看虞先生,兩人靠得很近,他無處安放的手被虞先生的頭發(fā)掃過,一直癢到了心里。
“好了。”
他低下頭,下巴和眼尾處似乎還殘留著被觸碰的感覺,有些懊惱的灌了杯茶,他靜心凝神,開始默寫經文。
這樣尷尬的時刻經常發(fā)生,虞先生恍若未覺,大概是把這樣的動作當成朋友之間的正常相處方式了?
可能是在這山上待久了,不常與人交往,所以與自己投緣親昵一些也正常。
在這里呆了兩天,寧平陽才給他打電話,簡單交代了村里的事情,那些道士被罰了一筆錢就全都回去了,寧星阮問他青玄道長呢,他道青玄也跟著回去了。
寧星阮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忽然有種自己走在懸崖鋼絲上的感覺,腳下空蕩蕩,是萬丈深淵。
道士都走了,青玄也走了,如果真的再出現(xiàn)問題,他又該找誰呢?
強打起精神,他安慰自己,被罰了錢說明他們都是假的,那說的話也都是假的。所謂的鬼打墻,也許都是因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或者受到了村里詭異氛圍的影響。
再加上青玄在一邊煽風點火,潛意識里信了,所以才會遇到各種怪事。
……肯定是這樣。
只是他想騙自己,卻騙不了。
也許要等回學校后看看,如果一切如常,他再也不回來就是了。
念頭浮出,他偏頭,視線落在虞先生身上,心里哽住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總歸是要回去的。
寧星阮也終于見到了一直給他們做飯的嬸子,是個很靦腆內向的婦人,一直低著頭,話也一句不說,只見過一次,她就再也不露面了。
他們常呆在院子里,書房里,寧星阮再也沒做過噩夢,在這里待的很舒服。
“你可以留下來,住這里。”寧星阮感慨的時候,虞先生非常隨意的提出建議。
寧星阮愣住,然后慢聲道:“那也不行,我要回去答辯,畢業(yè)后工作賺錢,總呆在這里算什么事。”
虞先生看著他,嘴角隱隱帶著笑意:“能不能留,和想不想留不是一件事。也許,我也可以出去。”
寧星阮心里一跳,他聽著虞先生話中有話,但又覺得是自己心思不純潔生出的錯覺。
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嚴重干擾了他的情緒判斷,虞先生三番四次救他,他心存感激是對的,也許離開后時間久了,不該存在的異樣情緒就消退了。
吃飯時,虞先生照舊拿著筷子給他夾菜,寧星阮發(fā)現(xiàn)虞先生吃的很少,每次都只少少喝半碗湯,林嬸三餐都會單獨給他燉藥膳。
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出來,烏木筷子被他白皙的手握著,十分養(yǎng)眼。
寧星阮不好意思看他,視線便落在他手上,只是……
他看到了什么。
白玉一樣的手背上,有一瞬間忽然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血絲……不是血絲,而是密密麻麻的傷口,像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劃出來的,翻卷著,露出了些許血肉。
他心臟狂跳,伸手揉揉眼睛,再看過去,虞先生已經把菜夾到了他碗里,手垂在黑色的袖子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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