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昏暗的光線下, 如墨般的發(fā)間，那一縷白色像是一根針一樣, 輕輕刺進(jìn)了寧星阮的眼里。
他慢慢抬手, 卻又在觸及那縷白發(fā)前停住了動作。
背著他的人輕笑道：“怎么了？”
“沒啊，沒什么。”寧星阮語氣輕松，臉上表情卻只有困惑和無措。
是因為他的事情嗎？
他知道, 自己就算是問了，也未必能問出實情。
再次用臉頰蹭了蹭那片頭發(fā)，隨著他的動作, 白發(fā)被藏進(jìn)了黑發(fā)中, 看不見了。
回家后，寧星阮乖乖地在虞夙的注視下喝了那碗已經(jīng)冰得溫涼的山楂水，洗漱過后躺在床上, 一如既往地逗了會兒星星，然后才鉆進(jìn)虞夙的懷里，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趴在小窩里的奶貓顫顫悠悠爬出來, 蹲在了枕頭上。
寧星阮睜開眼睛, 眼神清明，他慢慢抽出抱著虞夙的手臂，把小貓放回窩里, 然后便側(cè)過身來, 看著身邊的男人。
虞夙沒有醒過來, 寧星阮就這樣看著他, 直到窗外慢慢泛了白。
在虞夙睜眼之前, 他翻了個身, 背對著男人閉上了眼睛, 聽著身邊的人起身出去，才松開被子下緊攥著的手，睜眼茫然地看著醒來后獨自玩耍的小貓。
小奶貓見他醒了，歡快地爬過來，然后歪著頭蹲在他枕頭上，慢慢湊過來舔了舔他的眼角。
寧星阮一怔，伸手摸了摸臉，摸到了些許濕意。
起身洗漱，看著鏡子里略顯憔悴的臉，他伸手輕拍了幾下面頰才走出去。
虞夙陪著他吃了早飯，寧星阮將他送出門去，劉叔拿著掃帚站在院子里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得滿臉褶子。
關(guān)上院門，寧星阮站在門口，許久才走回了臥室。
坐在床上，嗅著空氣中殘留的檀香，他臉上一直帶著的笑意徹底垮了下來。
心悸感從看到虞夙的白發(fā)起就一直沒有消退，他趴在床上，攥著拳頭抵住胸口，試圖用物理方法將心理的悶痛感擠壓出去。
拿出手機，寧星阮手指微微顫抖著，給小道士發(fā)了消息。
死死盯著屏幕，直到手機發(fā)出一聲脆響，他的心臟也跟著狠狠一跳。
“鬼的頭發(fā)變白？這又是啥電視劇？導(dǎo)演還挺上道啊。”
“人死之后變成鬼按理來說相貌會和去世前保持一致，老者去世頭發(fā)是白的很正常，如果是年輕時橫死變成厲鬼后又生了白發(fā)，那肯定是傷及本源了。”
“傷及本源，會怎么樣？”寧星阮呼吸困難。
“嚴(yán)重的話三魂不穩(wěn)七魄傷損，會魂飛魄散吧。”
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
手機跌落在床上，寧星阮手指死死揪著心口處的皮肉，可是再劇烈的痛感，也及不上心里讓他幾乎無法發(fā)出聲音來的劇痛的十分之一。
虞夙可能會魂飛魄散。
會徹底、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自己即便是死了，變成鬼，也再不能見到他。
寧星阮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
心臟的疼痛已經(jīng)變成物理性的痛，他拉過被子罩在身上，死死捂著胸口蜷縮在被子里，頭腦卻異常的清醒。
虞夙不能消失，所以還是他死了比較好。
對，這原本就是他的命運，死了后變成鬼，他們還是能在一起，而且，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幾十年，幾百年。
這樣就很好。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做了決定，寧星阮反倒慢慢平靜下來。
起身拿了衣服走進(jìn)浴室，熱水沖洗之下，他發(fā)涼的四肢漸漸有了溫度，洗了個澡，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中午，虞夙沒有回來，他便獨自吃了午飯。
飯后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會兒，寧星阮便回到臥室，躺在了床上。
昨天一夜未睡，他精神本就有些不濟，上午又突然得知那件事，虞夙回來怕是一眼就能從他面色上看出異常。
抱著星星，寧星阮閉上眼，心里十分寧靜。
他已經(jīng)很幸運啦，這世界上又能找到幾個肯為對方魂飛魄散的人呢，他就遇到了一個。
虞夙這樣待他，就算是變成鬼，他也是最幸福的鬼。
虞夙推開臥室門，便看到了床上正熟睡的青年，他看著青年微微翹起的嘴角，也慢慢露出了笑意。
坐在床邊伸手虛撫著青年的面頰，男人眼中滿是溫柔情意。
被子下面動了幾下，毛發(fā)凌亂的小貓鉆了出來，看到虞夙的手，它便忍不住伸出小爪子拍了過去。
虞夙及時捏住了那只爪子，被子下的青年還是打著哈欠睜開了眼睛。
看見他，青年很自然地伸出手來，虞夙也配合地低下頭，任由他攬著自己的脖子將自己拉倒在床上。
撒嬌一樣在虞夙身上蹭了一會兒，寧星阮才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今天你回來晚了。”寧星阮低聲嘟囔道。
虞夙無奈地親親他：“那是我的不對，你說要我怎么賠罪吧。”
寧星阮看著他，然后輕笑道：“那你吃過晚飯后背著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行，聽你的。”
晚飯后，虞夙果然帶著他出了門，在門口便彎腰將人背在了背上。
他們沒有走遠(yuǎn)，只是在附近的幾條巷子慢慢走著，這邊住戶不多，他們也沒有遇到幾個人，有人帶著詫異的目光看過來，寧星阮也滿不在乎。
他只是仔細(xì)盯著虞夙的頭發(fā)，他沒有看到那縷藏在黑發(fā)下的白頭發(fā)，然而卻看到了以往黑如墨的長發(fā)間，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不和諧的灰白斑駁。
很不起眼，甚至放在普通人頭上算不得什么問題，若不是他注意力放在這上面，也許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
慢慢將下巴放在虞夙的肩上，他歪頭看著男人的側(cè)臉，忍不住輕輕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男人停住腳步，側(cè)過頭看著他。
“快走，轉(zhuǎn)了這一圈我們就回家。”寧星阮移開視線看向前方，催促道。
虞夙笑著輕碰了一下他的頭，才繼續(xù)朝前走去。
快要走回家時，他們遇到了一對老夫妻，兩個老人牽著手，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在巷子里，臉上表情是歷經(jīng)世事后的滄桑和身邊人仍在的安寧幸福。
四人在巷子里相遇，老夫妻看到兩人，笑著點了點頭，寧星阮也回禮。等人走過去，許久他還扭頭看著兩人略顯蹣跚的背影。
兩人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后，他才忽然開口道：“我以后老了，你是不是還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
虞夙怔住，隨即失笑道：“說什么胡話呢。”
“我二十多歲，三十多歲，還能與你站在一起，將來五十六十了，我們再一起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們是父子，再過一二十年，那便是孫子帶著爺爺出游了。”寧星阮輕聲道，“我不想變成那樣。”
“我……我想就用現(xiàn)在的樣子，與你一直在一起，你不要救我了好不好？”
“變成鬼，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幾十年太短了啊。而且，以后我們一起出去，連門票都不用買了呢。這樣不好嗎？你也說過，我們可以做一對鬼夫夫的。”
一口氣將自己心里的話全都倒了出來，可是背著他的人卻一言不發(fā)。
寧星阮心里忐忑，輕輕晃了晃他：“我說的不對嗎？”
許久，虞夙才道：“這樣的話，以后不要再說了。”
寧星阮便知道，讓虞夙主動放棄他，大概是不可能了。
回家后，他一言不發(fā)，不是故意置氣，而是心里像是墜了顆鉛球一樣，沉重的讓他沒有精力再有什么反應(yīng)。
夜里等人睡著后，虞夙睜開眼睛，起身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青年，眸色沉沉。
無論如何，他的青年都會平安順?biāo)斓兀曰钊说纳矸葑咄昶胀ㄈ说囊簧?
那些無盡的，被世俗徹底拋棄的孤寂、壓抑和絕望，又怎么能讓他經(jīng)歷呢。
虞夙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會生氣會撒嬌，會在他懷里露出甜甜的笑意的青年，走向自我厭棄和自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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