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夕霞暈染了整片天空,林間不時有老鴉哀鳴。
拓跋繼不知她們到了何處,但轉首一望,四圍都是茫茫無人的林野,就是問個路都找不到人的。
但她身邊女子的傷太重,若是不及時醫治,怕是會有性命之虞。
想想,她便覺著心里繃成了一道弦,隨時都會折斷那般壓抑。
暮色愈深,怕這荒郊野外的會有野獸來襲,拓跋繼不敢隨意走動,只能慢慢掰開身后緊摟著她的女子的手,從馬上下來,從路邊折了許多樹枝軟草,費了好大勁弄成個夠人躺的軟墊子,把馬背上的女子小心翼翼弄下來,放在上頭,而后將馬韁繩連到墊子一側,拉著馬,一步一探地往前走。
一路上既擔憂那草墊子散了會摔到她,又擔心她傷勢太重受不了顛,所以她并不敢走太遠,最后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勉強找到了處平坦的地方,在四周燃了堆篝火,防止野獸進來,才十分不放心地留下女子,獨自一人跑出去尋吃食和水。
暮色深沉,這境野里,隱隱地能聽見狼嘯聲。
拓跋繼也不敢在林間四處瞎撞,只急急隨便在周圍尋了些果子,拿石頭丟下來,一同兜在衣襟里后,滿頭大汗地又往回跑。
慌慌張張跑到那里時,原本躺在樹枝干草上的女子竟然醒了,傾城的容貌蒼白得很,半闔著眼,望著自己面前的篝火出神。
聽見腳步聲,慢慢抬眸,見是她,略怔了一下,聲氣微弱道,“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呢。你不是急著替那位武公子嵌牙?”
拓跋繼沒回她,將自己兜回來的果子用身上的衣裳使勁搓了幾下,自己先吃了一顆,等了好一會兒,確認沒毒以后,才把那些果子都兜起來,走到她身邊蹲下來遞給她,“喏,我試過的,沒毒。”
女子淺棕的眼瞳盯著那果子半晌也沒有接,拓跋繼本以為她是不想要,目光轉到她的左肩,頓時明了她是因為疼,整個身子動不了。
遂貼心地把東西送到她嘴邊,懊惱道,“我不知道這是何處,不敢亂走,這地界荒郊野外的,怎么找也找不到什么東西可以吃的,我就只能弄些果子了。”
女子看她一眼,倒沒拒絕她的好意,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果子后,低聲淡道,“此處是宋國屬城千晏,這林子過去,該是盧都,兩城只隔一林,宋帝將這二城都封給了他的次子蕭王劉子鄲。咱們先在這林子過一夜,明日,我再帶你出去。”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拓跋繼聞言,頓覺她這姐姐太厲害了,沒有陣圖都知道她們在哪兒。
不過,她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想想,便疑惑看她,“聽猗盧說,你還會占卜卦象兵法什么的,你是怎么學的?”
“若你跟我學兵法武藝防身,不再打販馬的主意,我就告訴你。”
“那還是算了。”拓跋繼撇撇嘴,她對那些亂七八糟的兵法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再說,她這二兩肉的身子,別讓她去打架了,讓她多跑幾步她都喘得狠。
聞言,女子狠狠咬了她手中的果子一口,不知是故意還是如何,牙帶偏了咬到了拓跋繼拇指上,疼得她直叫喚,“好好的,你咬我干什么!”
將口中的果子費力嚼碎后,慢條斯理咽下去,女子看著她,面色冷淡,評判道,“孺子不可教。”
“……”
念在她救過自己的分上,拓跋繼決定不和她計較。
氣哼哼地繼續把果子往她嘴邊送,這次學得聰明些,手離得遠了,只拿了指尖夾住,好防備著她又過來咬自己一口。
望著她蒼白的面色,皺眉擔憂道,“這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大夫,你的傷那么重,怎么辦?”
“放心,就這點傷,我還死不了。”面前女子冷淡說完,又虛弱地閉上了眼。
拓跋繼看著她肩頭那通紅的一灘血跡,越看越覺得心驚,心里梗了東西似的難受,“可是這荒郊野外的,萬一……”
不等她說完,女子便淡聲打斷她,“我將肩頭周圍的穴位封住了,一時半會兒不會死。”
拓跋繼這才略微放心,喂她吃完東西,看看暮色深了許多,便趕著又抱回來一堆柴火,坐到女子身邊,雙手抱膝,守著火堆看著她。
夜色深沉,有清冷迷蒙的上弦月從林梢間慢慢升起來。
篝火的火星四躥,隨著青煙慢慢飄到上空,漆黑的林間不時傳過來歸巢鳥雀的啾鳴聲。間或還能聽見促織發出的響鳴。
這些秋日密密的私語,讓拓跋繼心頭覺得寧靜不少,日中因為見到那樣多人慘死的恐懼,也減輕了許多。
屈膝抱著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問那邊閉目養神的美貌女子,“你白日為何要替我擋箭?”
明明在宅子里折騰她那么久,她以為,她是巴不得她死呢。
燃燒的干柴發出“噼啪”的響聲,火星四濺中,女子只是躺在她做的草墊上并不說話。
拓跋繼抿唇,知道她這姐姐脾性古怪,自己是問不出什么來的,便拿了一根長棍,一邊撥拉火堆,讓它燒得更旺些,一面輕輕又問她,“這么久了,你該告訴我,你喚什么了吧。”
頓了頓,又道,“我娘只告訴我,我爹姓拓跋,是鮮卑人,在我出世前家族遇到劫匪逝世了,別的叔族兄弟也都不在了,只有個姐姐,可能還尚在人世。你該是姓拓跋的吧?你叫拓跋……什么?”
夜里靜悄悄的,拓跋繼巴巴地盯著她看了許久也沒聽她回話,遂垂頭喪氣地拿手里的長棍胡亂撥拉火堆。
“黍虞。”
就在她不抱希望地打算再添一把柴火睡下時,對面的女子忽然睜眼,淺藍的瞳孔里映照著橘黃的火焰,淡淡出聲道。
“嗯?”拓跋繼不解地眨眼,直到明白她是在告訴自己她喚什么,方對她眉開眼笑地道,“拓跋黍虞?這是我長這樣大頭次聽見除我之外有人姓拓跋,拓跋黍虞,拓跋黍虞……咦?”
“怎么?”
拓跋繼皺眉道,“一般人家,不是希望黍無虞么,為何你要喚黍虞?”
“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么。”荊賦離淡淡看她一眼,“漢人的經書你讀得倒純熟。”
“我娘是漢人,深慕儒道,所以我學了個皮毛。”拓跋繼靦腆笑笑,片刻領悟過來她又想用話混過去,忙道,“你別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還沒告訴我緣故呢。”
荊賦離看都沒看她一眼,“沒什么緣故。”
她父皇深仰漢學,母后生她時,正趕上父皇扶植漢人士族在朝為官。命官盡是漢人,翻遍了典籍,才在《詩》里取了那么幾個字。
她父皇希望北越國泰民安,年年國庫富足,所以她的名本該是“黍余”的,但據說后來她母后嫌棄女兒家取這個名不好,才將“余”換成了“虞”。
既有希寄她如虞美人尋一個霸王一般尋一個如意郎君的意圖,也有愿黍無虞、愿北越百姓往后不需為糧食擔憂的祝愿。
至于“荊賦離”乃是她的封地在荊,雖非荊楚之“荊”,卻因父皇有南伐之意,便一不做二不休將她的字取做楚人常做的賦與離歌,合起來,便是“賦離”二字。
自然,這些,她是不會說與拓跋繼聽的。
“好吧,你不說,那我也不問了。”拓跋繼喪氣地看她一眼,又抱著身子縮成一團。
夜色愈深,霜露也越重。
拓跋繼盯著自己面前的篝火直愣愣地出神,盯著盯著眼皮便直打架,本還想模糊掙扎一下的,但一會兒就撐不住了,下巴枕在自己膝頭就睡了過去。
這次夢里不是自己被欺負了,卻是日間那些百姓在自己面前慘死的景象,無比清晰地在她腦中不斷回放。
尤其是那對母子的死狀,更是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跑!……快跑開!箭要過來了!……孩子給我……箭過來了,跑開!”
手舞足蹈地喊完這些話,拓跋繼便驚醒了,滿頭大汗,望著自己面前還未熄滅的篝火心有余悸地喘氣,“呼呼……”
一邊的女子淡淡出聲,“做噩夢了?”
“嗯……”拓跋繼垂首應聲,拿長棍在地上不斷畫碑,“猗盧姐姐不知怎么樣了……那幫人為什么要殺我們?就因為我們是鮮卑人?”
女子沒出聲回她。秋夜里愈發靜寂。
拓跋繼便也不再說話。
又添了幾根柴進火堆里,正想喚一邊的女子快睡,便聽她輕聲道,“過來。”
“嗯?”拓跋繼不明所以地轉首看她。
“我幼時,也常做噩夢。”女子淺藍的眼瞳望著篝火,似在出神。“每次都要鬧到半宿才能睡下,時候久了,我母……娘親便告訴我,做噩夢時,挨著個人睡便好了。”
但她的身分特殊,并不能如其余皇子公主那般,尋個守夜的年長宮女領著陪著,且北越皇室有規矩,皇子公主過了周歲,母妃也就不能再自己撫育。
她母后便想方設法地讓司務府從四處收了許多安神香,給她點著熏上,時候久了,她走到哪兒,身上都帶著安神香的香味兒。
雖不知她母后說得是真是假,不過她身上的安神香該能不讓人做噩夢助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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