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旋渦陣營,巋然不動
青州,暮色沉沉。
青州知州嚴承平盯著手中京師吏部傳來的消息。
外界天寒地凍,室內火炭也不由多擺了兩個。
“死了?”
想到此處,嚴承平腦海中浮現出先前莒州上報京師奏章。
「知州楊圣文,同知張寅剿賊戰死,城守魏昶君身先士卒,驅退流賊,保境安民」
嚴承平蹙眉,面對京師所至吏部官吏。
吏部官吏放下紙張,看向青州大小官吏。
“諸位大人以為,當如何安排為好。”
青州同知孟朗歏思索著莒州同知魏昶君送來的布匹錢糧,笑吟吟開口。
“依下官看,同知陳衷可為知州,魏昶君退敵有功,亦可酌情擢升。”
吏部官吏聞言點頭,旋即提筆。
“不日擢升莒州同知陳衷為莒州知州,城守魏昶君為莒州同知兼佐貳官。”
莒州,天光大亮。
崇禎三年久違日光灑落,身著冬裝,崇禎皇帝貼身太監袁德潛注視眼前,目光復雜,遞過嘉獎旨意。
昔日前來,還是蒙陰知縣殺韃二十。
如今此人已是莒州同知。
抬眼望,城墻巍峨,守城將士精悍肅穆,殺意凜然。
城門內,平整青石街道,百姓熱鬧叫賣聲傳來。
尚有馬車裝載粉條糧食,初步打通各縣銷路,往來絡繹不絕。
“爾等的確做到,保境安民四字。”
“很好,真的很好。”
這一路走來,太過殘破荒涼,如今,才算見到一個太平世道。
傳訊太監離開,這一日,莒州城墻張榜。
校場外,烏泱泱人群一眼望不到頭。
百姓們紛紛匯聚,墊高腳看著其中,旋即驚嘆。
此處為莒州軍營,如今亦是紅袍軍作訓之地。
縉紳家族,自族內宗親,至管事惡奴,近千人依次跪下。
數百名紅袍軍手持長刀,眸光冷冽。
王家二房倨傲而立,不屑冷笑。
“擺出這副架勢嚇人?”
“爾等莫要畏懼,吾等姻親如今乃是青州官吏,當真以為吾等是升斗小民,以此恫嚇。”
劉家數十名宗親聞言點頭,冷冷看著身旁士卒。
直到頃刻,莫柱竣背負雙手,眼瞳兇光冷冽。
“莒州縉紳大罪十八,犯案一千四百余,今張榜莒州,以正刑律,以彰天理,以慰民心。”
“斬!”
原本倨傲的王家二房頃刻間人頭滾落,王家,錢家宗親心膽欲裂,駭然咆哮掙扎。
“爾敢!吾等宗親乃吏部天官!”
“吾錢家主宗在京師,爾等不日即有滅門之禍!”
哀嚎聲未阻刀鋒片刻,這一刻,偌大校場,血流成河!
百姓拍手稱快有之,不屑亦有之。
已晉升莒州知州的陳衷震撼目睹如此殘酷畫面,難以想象。
他知曉魏昶君要造反,可他究竟要走怎樣一條路?
要知道,大明遠不是朱家的大明,天下縉紳,占大明江山之力逾七成!
姻親宗親盤根錯節,官場鄉野無所不至,牽一發,則動天下。
“真的殺了,這是和天下縉紳對抗......”
王旗悠悠開口。
“凡欺壓百姓,利益凌駕人命之上,無論地主,縉紳,官吏皆死!”
“心懷百姓者,方有活命之機。”
這一刻,陳衷注視眼前鮮血,觸目驚心。
這條路極難,但若魏昶君走通,難以想象!
知州楊圣文,同知張寅身亡,風波漸止。
莒州新任同知,通判,至城守,一應換上紅袍軍,民部眾人。
剛剛把控莒州軍政民生,莫柱竣,周愈才等不斷忙碌。
彼時宏仙居內,飲宴初始。
莒州隸屬青州府,雖同占一個州字,卻不過下轄之地。
換了官吏,自然有青州府官員前來查察。
主桌上,位列最上首的,便是青州如今另一位同知,位列青州知州嚴承平,同知葉無咎之下,名為楊宗信。
只是此刻,面對莒州官場上下,楊宗信瞇起眼睛,心中暗自驚嘆。
軍政民生,大小事務,無論任何,凡他所問,各官吏非但不曾征求知州陳衷,反都看向那位同知魏昶君。
便是知州所答,亦隱隱要征求魏昶君之態。
魏昶君方才憑借殺韃二十踏入莒州官場,尚不到半年光景。
這般手段,官場博弈豈非無往不利?
楊宗信大笑舉杯。
“諸君滿飲!”
酒杯落下,楊宗信目光轉向魏昶君,語態溫和。
“某聞魏大人力敵韃子,如今看來,自蒙陰至莒州,民間風評亦是極佳,想來民生治理頗有才干。”
“無怪能在短短年余,便一躍成為莒州同知。”
言及此處,楊宗信話鋒一轉。
“然官場之上,若魏大人仍有抱負,便不是無依無靠可為之。”
“當今朝堂,五品以上官吏,進退之際,已非人力所能乞及,皆是閣老,六部之博弈。”
“即便本官,若非張瑞圖閣老提攜,也不能至此。”
幾乎算挑明開口,楊宗信不再言語,只是淡淡等著。
他不信魏昶君見此天梯,不會為自己尋一份靠山。
酒桌之上,氣氛為之一肅,眾人目光匯聚。
先前笑吟吟,如今魏昶君臉色驟寒,重重放下酒杯。
“凡朝堂官吏,上食君王之祿,下奉百姓之膏,為國盡忠,為民盡心,方才不負這身袍服。”
“到楊大人眼中,吾等官身,竟是閣老六部博弈棋子,黨爭之物?”
“大丈夫自當為民為官,何為權貴!”
夏允彝等隨座文人眼眸明亮,驚嘆抬頭。
韃子南下,流民四起,天災頻發,世道艱難。
朝堂之上,官場博弈,暗流涌動。
誰人顧及過為官究竟是為誰人為官?
想不到這世道,還有如此心性之官吏!
當中遭下屬官吏怒斥,偏生對方占據大義,彼時楊宗信面色鐵青,手中酒杯擲地,拂袖而去。
只冷冷開口。
“道不同,魏大人好自為之!”
魏昶君不在意,瞇起眼睛。
他就是要當著這些文人,打響名聲,亦借之告訴崇禎,莒州有一孤臣,不會被拉攏。
一則不被崇禎作為一次性兵卒消耗。
二來,也是借此拉攏文人為自身所用。
伴隨文場散去。
為昶君邀請了夏允彝入府一敘。
“里長,夏允彝即將抵達府邸。”
聽到夏允彝三字,魏昶君放下書冊,微微點頭,目光慨嘆。
夏允彝,字彝仲,號瑗公,松江府人。
二十四歲中舉,結幾社,以圖參與政事。
但最讓他記憶猶新,是此人聽聞崇禎自縊,大廈將傾,決然募兵,以微弱之力,與韃子周旋一年余,最終兵敗,松塘水淺及腰,卻硬生生彎腰埋頭,嗆水殉國。
房門推開,聲音響起。
“彝仲見過大人。”
身著長袍,夏允彝神色平靜,拱手作禮。
魏昶君點頭,旋即開口。
“久聞彝仲名滿松江,今吾莒州百廢待興,彝仲可愿為吾幕僚,為百姓計?”
“彝仲所愿,為官造福一方,若大人以官職相授,彝仲必竭盡全力,上報朝廷,下安百姓。”夏允彝拒絕的毫不猶豫。
指尖在桌面上敲打,室內寂靜,魏昶君思索片刻,看向眼前目光堅毅的書生。
“彝仲已有舉人功名,莒州尚缺掌管錢糧的管糧官,若愿前往各縣及鄉鎮清丈地主田畝,也算足以勝任。”
清丈地主田畝后,隱藏田地便要交稅,無異于從這些地頭蛇身上割肉。
魏昶君也想看看,他有沒有這樣的膽子。
若是真能做事,莒州未必沒有他一席之地。
“敢不從命!”
夏允彝走了,帶著三十夜不收,星夜兼程,抵達鄉里。
“這位大人可想好了,哪些該上報,哪些不該上報,當謹言慎行才是。”
“吾等鄉老屆時受了委屈,做出什么事,可不是吾能約束。”
手持棍棒的護院們獰笑站在院落,地主黃成負手而立。
夏允彝面無表情,狠辣揮手。
“所有田畝,一寸不可放過!”
“爾敢!”
地主黃成咬牙,猙獰開口。
“大人,鄉野路滑,走路可要小心些......”
量測開始,老仆湊上前,眉頭緊皺。
“大人三思,魏同知派你前來,怕是他的也不敢如此。”
“等清丈完成,只怕便要以你人頭,泄此等地頭蛇之憤了。”
“君不見閣老張居正乎?”
火把光焰于夏允彝面上明滅不定,唯獨眼眸璀璨。
他不在意,他只希望百姓能過上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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