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等姜語岑從昏睡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頭頂是素凈的蚊帳，身下的床是檀木雕花。晚風微微吹來，帶來一股藥草味的清香。
姜語岑剛想坐起來，肩膀忽然一痛，她不由悶哼一聲，重新落回了床上。
“姜姑娘別動，大夫交代你需要靜養�！�
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姜語岑側眸看去，只見溫如故正坐在雕花床的一邊，手持一卷古書，細細翻閱。他側臉迎著黃昏，顯的有兩分別樣的溫柔。
姜語岑仔細回憶了一下暈倒之前的記憶，啞著嗓子道：“多謝溫相救命之恩�！�
溫如故翻書的手一頓，道：“不過舉手之勞，真正救下姜姑娘的，是你自己的聰明才智�！�
姜語岑苦笑道：“溫相，有時候聰明才智敵不過強權，小女子明知這次的宴會邀約，是鴻門宴，但小女子的恩師，章仙老先生被他們拿捏在手”
“章仙老先生在下亦有所聽聞，號稱仵作妙手�！睖厝绻实溃骸敖媚镎埛判�，天子腳下，不會叫一位操勞半生的老先生含冤而亡的。目前，老先生無虞。”
姜語岑一愣，照溫如故的意思，他也知道大皇子拿章仙在威脅她，所以派人去保下了他？
這時候，姜語岑又后知后覺地想起，她交代江白的意思，明明是讓她去請孟玨，怎么最后來救她的卻是溫如故。
像是知道姜語岑的疑惑，溫如故解釋道：“孟大人外出公干，在下又碰巧遇見了姜姑娘的朋友……”
姜語岑皺眉，孟玨外出公干的時機未免也太準了些，就掐在這一兩天？怕不是大皇子有意為之。
另外，姜語岑的視線落在溫如故身上。
對方怎么知道江白是她的朋友，難不成，溫如故查過她？
溫如故捏起一只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清茶，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另起話題道：“姜姑娘你可知，你這番去赴宴的人家，不是其他，而是當朝御史府？”
姜語岑目光一凝。
溫如故繼續道：“朝中暗潮洶涌，各位官員都有所依附，而御史賈家背后所站的，則是當朝二皇子�！�
荊州的那本賬簿，記載的也是二皇子的罪證。
讓一個曾經查過二皇子罪證且風頭正盛的仵作，在回京的第二天就死在御史府，賈家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誠然，這樣的手段并不算高級，皇上不可能不起疑心，所以，大皇子這樣安排，應該有其他用意。
這時，姜語岑不由想到賈夫人看自己的請帖時，臉上流露出的表情，思索片刻后，問道：“我的請帖也有問題，是嗎？”
溫如故點頭，語氣淡淡：“那是給蕭徹的帖子，蕭家也是仵作世家，同樣依附于二皇子，與同為仵作世家，但依附于大皇子的高家分庭抗禮�！�
姜語岑冷著一張臉，她就像許夫人，一條命完全被人當作了棋子，隨意擺弄。
不過想到許夫人，姜語岑又意識到，既然溫如故背后站著的是皇上，且已經拿走了二皇子的罪證，那為什么最近京城一直沒有傳來二皇子被下獄的消息？
姜語岑直白地問出自己的問題，溫如故沉默片刻，沒有直接解答姜語岑的疑惑，而是另起話題道：“姜姑娘可是，在當今圣上還在潛龍之時，與太子妃，也就是已經仙逝的皇后娘娘，是一對神仙眷侶�！�
姜語岑眨眨眼，她知道溫如故不會無緣無故講起無關的話題，因此也就耐下性子，認真地聽了下去。
當今圣上名為朱韞，在朱韞還是太子的時候，曾在一次外出的時候，對一位活潑天真的姑娘一見鐘情。
當時朱韞的太子之位坐的并不穩，朱韞的母妃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能夠順利地得到天子之位，便想做主為朱韞指婚鎮南大將軍的女兒鐘靈。
朱韞難得反抗了他的母妃，抵死都不肯同意。最后不知如何曲折，朱韞得知自己當初一見鐘情的姑娘，正是鎮南大將軍的女兒。
最后二人喜結連理，在太子府內著實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人人羨慕。
但是朱韞身為太子，必然處于權力中心，四周都是巴結他的臣子，和需要他巴結的大臣。為了穩住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朱韞母妃做主，讓一個接一個的女兒家進了太子府。
朱韞一度想要逃離太子府，帶著自己心愛的人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但朱韞還沒來得及離開，他的母妃便死于宮斗。
沒了遮風擋雨的人，朱韞才明白朝堂有多么恐怖，他需要多么努力才能保住自己身邊的人。
于是朱韞便開始努力鉆營，可是一時疏忽，或者說是他的默許與縱容，某位大臣的女兒害死了他與鐘靈的第一個孩子。從這天開始，朱韞與鐘靈之間便有了無法抹去的裂痕。
最后朱韞一路往上，真正地當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帝皇，但是再回首，他卻發現鐘靈的宮闈他再也踏不進去。
當鐘靈崩逝的時候，就連最后一面也不允許朱韞見，留下的最后一句遺言，便是讓朱韞照顧她的孩子，這個孩子，便是當今二皇子。
溫如故講完整個故事，最后道：“皇上便遵守其對皇后娘娘的遺言，對二皇子十分疼愛，疼愛到二皇子尚不足十歲，就封了親王，賜了府邸，有了封號�！�
話音落下，房間內久久沉默。
也就是說，皇上也許是知道二皇子干的那些事情的，但是為了他自己所謂的深情與彌補，皇帝都裝作不知道。
姜語岑垂下眼眸，不由感到一陣惡心，她冷笑道：“又是一個被婚姻生生困死的例子，生前若不能長相廝守，死后的深情款款又有什么用呢。況且，二皇子的命是命，那些無辜枉死的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嗎？”
聞言，溫如故一愣，目光看向姜語岑，沉聲道：“姜姑娘，在下雖不才，但至少還是個陛下親封的丞相。”
姜語岑一頓，糟糕，她現在是古代人，又不是現代人，當著人家一個丞相的面罵皇帝，只怕要被扣上辱罵皇室的帽子，投進獄里面去。
但溫如故蹙眉道：“所以此話莫要再對第二個人說了，小心遭遇牢獄之災。陛下的錯，自讓陛下消受吧。至于我等臣子，只能盡力護衛民生了�！�
姜語岑眨眨眼，溫如故這話的意思，仿佛是在說，你這話別再對別人說了，我不會告發你，你別在外面闖禍，陛下那個渣男心中不好受，就讓他自個兒難過去，不關我們的事兒。我們當臣子的，只要保護好百姓就算了。
嘶，這話大逆不道的程度，似乎跟她的也不相上下啊。
姜語岑咳嗽了兩聲，見好就收，道：“多謝溫相，只是小女子尚有一疑惑，溫相為何要費心告訴小女子這些？”
溫如故平淡道：“姜姑娘荊州一行，是孟大人一手舉薦的，他人便會將姜姑娘與孟大人視為一黨。孟大人是清流一派，勢力本比不上諸位皇子，屢屢受挫實屬正常。但這于朝廷平衡而言，并沒有什么益處。特別是在仵作界，似乎毫無話語權可言。姜姑娘是個聰明人，在下言盡于此。”
言罷，溫如故向姜語岑施了一禮，離開了房間。
姜語岑垂眸，若有所思。
官場不過是帝王權術，最理想的狀態，便是多方平穩，互相牽制。
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清流一派也好，都是互相羈絆的一角。溫如故需要這些派別實力均衡，既不會一家獨大，多方勢強。
但清流一派向來勢弱，在仵作界更是沒什么話語權，要不然許夫人一案也不可能拖那么久。
如今姜語岑投靠了孟玨，這相當于清流一派缺失的一角被補全了。
這是溫如故最理想的狀態，所以姜語岑被大皇子針對，他理所應當要出手救一救。
姜語岑面無表情地重新躺回床上，心想，穿到古代，可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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