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語岑在池塘邊找到的證物有兩種，一是疑似掙扎的痕跡，二是一縷極細的衣料纖維。

        若是放在古代，這種衣料纖維找到了跟沒找到似的，但是放在現代，現代法醫可以通過檢測材料的峰值，判斷衣料的類別，進而確定衣服的出處、廠家、買家等等。

        姜語岑在腦海中道：“系統，虛擬解剖室可否進行衣料纖維對比？”

        系統道：“滴，經過檢測，虛擬解剖室不僅包括尸體的解剖，還是一系列解剖室中應該具備的器材，如顯微鏡、試管等等，衣料纖維可以采用顯微鏡觀察法進行對比。”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姜語岑松了一口氣，隨后將這縷衣料纖維裝進了她自己準備的小袋子里面，徹底站了起來。

        姜語岑回眸一看，發現溫如故依舊抱著速寫圖站在原地，一雙形狀好看的眼睛認真地看著自己。

        溫如故見姜語岑直起身體，還以為姜語岑又缺了什么東西，便問道：“姜姑娘可還要些什么器物？”

        “額”

        姜語岑摸摸鼻子，溫如故問的那么認真，她倒不好意思拒絕了，便也順著說道：“敢問溫大人，柳岸眠一案的配用仵作是？”

        “本來還沒定下仵作，若是姜姑娘愿意，這案子興許破的快些。”溫如故說完，又問道：“姜姑娘還有什么問題要問嗎？”

        “回溫大人的話。”姜語岑朝溫如故拱拱手：“沒了。既然我是配用仵作，溫大人您又是本案第一時間到達案發現場的人，咱們明日還會再見，倒不必急于這一時。”

        溫如故抿了抿嘴唇，嗯了一聲，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他竟然真的派不上用場”的感覺。

        隨后，姜語岑便要離開，這時，從不遠處吵吵嚷嚷走過來一對中年男女。

        那婦女使勁兒打著手，口中不住地罵：“哎喲，真晦氣！真晦氣！我怎么就說了他家的媒。本來這家人找上我的時候啊，我老婆子就說他家女兒是仵作出身，怕找不到什么好婆家，他家硬是求我幫幫忙。這回好了，人還沒過門呢，倒是先溺死了！”

        那男人道：“哼，我也沒成想你給我們家說的，竟然是這么個兒媳婦。剛開始叫嚷著不肯嫁便罷了，我們家子房腳上也有些問題，也就不多計較些什么。結果又出了這個事。溺死溺死，哼，我倒是聽說柳岸眠出門時，身后還跟這個男人，怕不是約好了地方私奔，失足落的水！”

        姜語岑與溫如故對視一眼，溫如故立即道：“兩位請留步。”

        顧七也聽到了響動，連忙握緊了佩劍跑了過來。

        顧七一臉的嚴肅冷漠，嚇的胖媒婆急忙擺手道：“你們干什么，打劫啊，我老婆子可沒錢！這位是城北的邱大官人，他家有錢，找他別找我！”

        邱大官人頓時兩眼一瞪。

        姜語岑道：“沒有，您看我們家公子的打扮，像是缺錢的嗎？”

        姜語岑指指溫如故，溫如故一身衣衫，看起來就價值不菲，更何況他還腰配玉玨，頭戴玉冠，身姿如芝蘭玉樹，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往這兒一站，著實很有牌面，令人信服。

        胖媒婆看看溫如故，又看看姜語岑，最后離顧七稍稍遠了一點，問道：“那你們攔我做什么？”

        姜語岑道：“方才聽二位言語之間，似乎有涉及到仵作司的柳岸眠？這位邱大官人更是說，在早上見到過有男人跟著柳岸眠一起出門，可否屬實呢？”

        邱大官人狠狠皺著眉頭，眼中閃動著鄙夷的神色：“你是誰？你問起柳岸眠，難不成你也是仵作娘子？”

        民間對于仵作娘子的鄙夷，就像種族歧視一樣，明明也曾有過仵作娘子風風光光，身居高位，可就是改變不了民間對于仵作娘子根深蒂固的歧視。

        姜語岑一愣，上前一步便要開口陰陽怪氣懟回去，沒想到溫如故卻先她一步，手中丞相府的令牌晃在邱大官人面前，面色冷冽道：“放肆，這是丞相府辦案！姜姑娘身為仵作娘子不辭辛苦，也是爾等能詆毀的？”

        姜語岑眨眨眼，看向橫檔在自己面前的溫如故，對方的影子在黃昏的光線下溫柔地籠罩住她，由于離得太近，姜語岑甚至能嗅到溫如故身上傳來淡淡的清香。

        這是第二次了，姜語岑默默想，她與溫如故第一次的見面，便是溫如故因為店小二對仵作娘子的鄙夷，而忍不住相護。這第二次，依舊是因為對方看不起仵作娘子，溫如故這樣嚴厲的語氣，她倒是第一次聽見。

        難道溫如故與仵作娘子有什么淵源嗎？

        姜語岑還在想著，邱大官人臉色一變，忍不住后退兩步，告饒道：“姑娘饒命，小人不知是丞相府辦案，這才得罪了，還望姑娘海涵。”

        溫如故在民間的名聲一向是恩威并濟、賞罰分明，該嚴厲之處，溫如故從不留情。因此，自從溫如故出任丞相之后，民間風氣都為之一清。從前走門路、求人情、裙帶關系當差等，幾乎不再發生。

        邱大官人顯然是害怕了溫如故的名頭，這才告罪討饒。

        姜語岑懶得與這種人多做牽扯，直接問道：“敢問大官人您先前說，親眼看見有男人跟著柳岸眠一同出門，這是怎么回事？”

        邱大官人擦擦額頭上的冷汗，道：“是這么回事，今天早上我本來與胖媒婆約好了去柳家，我家離得遠，我就起得早些，但正好看見柳岸眠從我們家門口經過，身后還跟著個矮個子男人，兩人就一前一后地往城南去了。”

        “那大官人你有沒有看清楚，柳岸眠的表情是什么？驚慌？恐懼？還是平靜，或者柳岸眠有沒有頻頻回頭望。”姜語岑問。

        邱大官人道：“額，有，我看見柳岸眠是走的很快，總是回頭張望，但那男人也沒躲，就大咧咧地給她看，因此我才覺得，那柳岸眠是與男人私奔，這才溺死在了荷花池！”

        溫如故聞言蹙眉，轉頭看向姜語岑，道：“柳岸眠應該不認識那個矮個子男人。”

        “而且當時柳岸眠應該很驚慌。”姜語岑接話。

        “那男人一直到城南才對柳岸眠動手，恐怕是因為城南遠離他的住處，行事不會招人懷疑。”溫如故推測。

        “城南賣包子早點的多，這些人不應該都沒聽見柳岸眠的喊聲，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到了城南后，那男人先弄暈了柳岸眠，隨后將人拖進了荷花池。”姜語岑繼續：“關鍵疑問在于，柳岸眠落水之時，是清醒的還是死亡的狀態。”

        “那我與顧七聽到的求救聲又是誰發出的呢？”溫如故皺眉問。

        姜語岑沉吟片刻，道：“剩下的疑問，只能讓柳岸眠親自告訴我們了。”

        言罷，溫如故與姜語岑雙雙看向顧七，異口同聲道：

        “顧七，備車去縣衙。”

        “顧公子，能否驅車帶小女子去縣衙一趟？”

        話音一落，二人又忍不住對視一眼。

        顧七杵在原地，已然有些懵了。

        他聽著姜語岑與溫如故的一唱一和，腦子頗有點轉不過來的感覺。

        為什么自家主子知道姜姑娘在想什么？為什么姜姑娘也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為什么他們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破案的思路？

        姜語岑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又補上一句道：“額，那要不還是算了。今天天色已晚，我還是明天再檢驗尸體吧，油燈光線昏暗，怕遺落掉關鍵線索。”

        溫如故抿抿唇瓣，道：“也好，顧七，送姜姑娘回仵作司吧。”

        顧七得了最終命令，這才松了一口氣似地點點頭：“姜姑娘請。”

        由于只有一輛馬車，姜語岑與溫如故二人便只能同坐。

        溫如故眼觀鼻、鼻觀心，坐直挺胸，目不斜視，與姜語岑離的遠遠的。

        姜語岑有些不自在，眼神也不知道該怎么放，只好垂眸看著馬車地板，時不時抬眸瞥瞥溫如故。

        偏偏顧七趕車又不快，直到金烏落下西河，馬車才到了仵作司大門口。

        姜語岑提起裙角正要下車，微微低頭時，發現溫如故的姿勢終于動了一下，身體朝她傾過來，將右手放在了馬車門框上。

        姜語岑微微一愣，下一刻聽到溫如故輕緩的嗓音：“小心。”

        言罷，溫如故抿了抿嘴唇，又補了一句：“姜姑娘云英未嫁，在下不便露面，恐污了姜姑娘清譽，因此只能請姜姑娘自己下車了。”

        姜語岑唔了一聲，微微偏過頭去，離開了馬車。

        等看著姜語岑的身影消失在仵作司大門口，溫如故才重新放下車簾，道：“顧七，走吧。”

        顧七問：“主子，是回咱府里嗎？”

        溫如故頗為疲倦地抬手捏了捏眉心，道：“不了，去宮里吧，今天還堆了好些政務不曾處理。”

        顧七想了想，又問道：“那屬下明日可要再來接姜姑娘去縣衙？屬下看主子似乎有點不放心姜姑娘。”

        溫如故揉著眉心的手一頓，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然：“顧七，慎言，姜姑娘云英未嫁，這話容易引人誤會。”

        “主子慣做這樣的人，雖然嘴上不說，其實該做的一樣沒少做。”顧七道：“屬下雖然愚鈍，但有些事情，屬下還是看得出來的。主子心善，見不得人受苦，不然何必為了一個毫不認識的柳岸眠，放下宮中這許多政務，還請姜姑娘來破案呢？”

        溫如故不語。

        在聽到呼救聲的一瞬間，溫如故便第一時間帶著顧七趕了過去。但是最終發現的，已經是柳岸眠溺死的尸體了。

        這種與生命擦肩而過的感覺，總能讓溫如故想到許多年前的那個冬夜，遺憾、悔恨、不甘。

        如果他當時能再快一點，說不定柳岸眠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顧七還在說話：“不過這么多年來，屬下倒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能跟得上主子的想法，姜姑娘是個聰明人，想必柳岸眠的案子很快就能偵破，主子寬些心吧。”

        溫如故嗯了一聲，腦海中回想起姜語岑的果敢與干練，又想想自己原看不上她作畫技藝，卻被顛覆認知場景，溫如故輕聲道：“姜姑娘，真是一個奇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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