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條視頻封面上寫著：清河村小飯館。

        清河村的小飯館？清河村就一家飯館,  不就是他們家飯館？

        李長貴語速急促：“有人在抖音推薦了我們家飯館，點贊有十萬！”

        “我看看。”吳桂芳湊過去，“這么多點贊！看看評論,  快點開評論看看。”

        評論有夸的，有質疑的,  但質疑的更多。

        吳桂芳皺眉：“居然有人說這是咱們花錢買的營銷，咱啥時候花錢買營銷了,  這不污蔑人嗎？”

        很多網友覺得抖主夸大其詞，一致認為根本不可能有這么好吃的飯館，尤其還是在這種小鄉村，所以很多人在罵抖主恰爛錢，罵飯館不要臉買營銷。

        吳桂芳：“胡說八道！”

        李長貴也氣著了，當即就要發評論反駁,  袁如珠突然把手機搶過來。她直接點了“不感興趣”,  刷走了視頻,  “別看這些，不用氣。”

        “可是這么多人罵咱們。”

        “罵吧,  挺好的,  都是熱度,  可以吸引別人來我們家飯館吃飯，也是好事。”

        袁如珠這么一說,  李長貴和吳桂芳氣消了一些。

        “好啦,  別管這些了，咱們好好吃飯。”袁如珠給他們倆夾了一塊橙香脆皮牛肉。

        晚上夜宵準備吃撻撻面。撻撻面,  只用清水和面，勁道口感完全靠手揉的面條。是川渝地區的特色手工寬面。用鮮美的羊肉湯來做撻撻面，滋味甚美。

        晚上八點多,  袁如珠取出面粉搓成條，抹上清油后，靜置備用。時間一到，她開始撻面條。

        她拉長面條，白軟的面條顫顫巍巍，越來拉越長。她動作嫻熟流暢，一根根面條很快在她手下撻了出來。

        面條撻好，她改刀帶皮五花肉，做撻撻面澆頭。

        焯過的五花肉入六成熱油小火炸，肉中的油被逼出來時，五花肉已經變得金黃干香。她撈出炸得金黃干香的五花肉。另起鍋燒油，炒香蔥姜，蒜瓣，八角，野山椒，豆，南姜片，豆瓣醬，辣妹子醬和小米辣，隨之她將五花肉倒入鍋內翻炒。

        炒勻后，烹入二鍋頭，二鍋頭很快被大火收干，她往鍋里倒清水沒過肉塊，又添了些花雕酒和啤酒。最后用鹽、味精、糖色、生抽、紅曲米、大廚四寶老母雞粉調味。

        小火煨著紅燒肉的空檔，袁如珠繼續撻面條，待肉塊軟爛，油分被充分榨出時，紅燒肉澆頭便做好了。

        煮面期間，袁如珠快速兌碗，碗里加入滾燙的羊肉湯，紅油、雞精、味精、花椒面，待攪和均勻，她把煮熟的面條撈進碗里。

        白軟的撻撻面一入紅湯里，便被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紅色，羊肉湯煮出來的面條鮮得不得了，澆上紅亮的五花肉澆頭之后就更鮮了。

        “快吃吧。”袁如珠一邊澆紅燒肉，一邊讓吳桂芳他們端面。

        熱乎乎的撻撻面十分筋道，羊肉和五花肉的味道入了面條里面，很是鮮美入味，鮮美之中透著麻辣椒香，吃著舌尖火熱，心頭火熱，全身也火熱起來。

        袁如珠擦擦汗，將空調溫度調低一度。

        “我們店里還沒賣過面條呢，”小夏嗦了一口面，“姐姐，店里也賣撻撻面吧，肯定很多人喜歡吃的。”

        “可以。”

        吃完面條，再看了半個小時的電視，一家人洗漱入睡。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伊始時，如珠飯館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隊。公路上，兩輛車子同時停下來，一男一女分別從兩輛車子里下來。一下車，他們極速奔向飯館。

        幾乎同時抵達隊伍后方，兩人站到了同一個位置，女生對男生說：“我先到這兒的。”

        “明明是我先到的。”

        “我先到的，你講不講理啊，去后面排著。”

        “不是，不講理的是你吧，我明明比你快一步，你硬插過來的！”

        排在他倆后面的食客說：“你倆好像是同時到的。”

        同時到的，怎么排先后？

        女生抿唇，“我是女生，你就讓讓我唄。”

        男生：“憑什么你是女生我就得讓你？”

        “女士優先嘛……”

        “那我還說男女平等呢。”

        “你一個大男人怎么這點風度都沒有。”

        “憑什么男人不讓著女人就是沒風度，女人不讓著男人不也是沒風度嗎？”

        女生：“……”

        后面的食客插嘴：“小伙子，反正她排你前面的話，也就多一個人而已，也沒啥，你就讓讓吧。”

        “多一個人而已？萬一剛好排到我，我想吃的菜就賣完了呢！”

        食客沉默了。換位一想，這小伙子的做法似乎無可厚非。如珠飯館的菜賣得太快，有時候辛辛苦苦排這么久的隊，然而想吃的菜卻被前面的人搶完了……所以沒有人愿意把前面的位子讓給別人的。

        要怪就怪如珠飯館太好吃了。看著還在爭吵的小伙子小姑娘，食客扶額，要不是如珠飯館太好吃，他倆怎么會吵得這么厲害。

        他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輪到他的排號時，自己想吃的菜沒賣完。

        午時，太陽隱沒在云層里，稀疏但仍然熱烈的光襲著清河城。清河城第一中學，高三復讀班二班教室里，復讀生們幾乎都埋在如山高的書本里刻苦學習。

        “向笙她是不是復讀三次了？”

        “好像是。”

        “她好有耐心，我復讀一次就夠了，這次要是再考不上，我就不復讀了。”

        “我也是，我最多復讀兩次，復讀三次我真受不了，壓力太大了。”

        “復讀三次還考不上……我覺得沒有必要這么執著……”

        “你們倆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沒事兒，她在睡覺呢，聽不到的。”

        前排課桌上，正在假寐的向笙聽到她們說的話，她埋著頭繼續假寐，拳頭慢慢握緊。

        下課鈴打響。鈴聲一響，自習課結束，學生們沖出教室，抓分奪秒去食堂吃飯。

        向笙最后一個走出教室。

        還沒到食堂，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摸出手機，神情一凝滯。

        “喂，媽？”

        “笙笙，下課了吧？”

        “嗯。”

        “今天學習情況怎么樣？”

        “還行。”

        “周考成績出來了吧？”

        “出來了，”向笙嗓子眼發干，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比……比上一次周考要差點。”

        電話那頭，向媽沉默下去。好半晌向媽才道：“繼續努力吧，爭取下一次考好點。”

        “我會的。”

        “好，我不耽誤你時間了，掛了。”向媽沒再多說什么，直接掛斷電話。

        向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差五分，笙笙，復讀吧，下一次一定能考上。”

        “怎么這一次比上一次還差？笙笙，再復讀一次吧。”

        “還是沒考上……現在這個社會，遍地都是本科生，你要是連本科都考不上，以后可怎么辦，笙笙，你……再復讀一次吧，下一次一定會考上的。”

        “考不上大學，你就完了，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一輩子就完了。”

        如同魔音一樣的聲音在耳邊循環縈繞，仿佛利刃刺破了她的耳膜，將她的耳朵刺得鮮血淋漓。

        她捂住耳朵，陽光曬著她的腦袋，曬得她暈眩起來，她深深吸氣，快速往前走。

        明明有一百三十斤的體重，身體卻像一片樹葉，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食堂里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向笙排隊打飯菜。食堂阿姨認識她，知道她是個愛吃的，飯量很大，所以給她多舀了飯菜。

        “阿姨，打多了。”

        食堂阿姨：“今天胃口還是不好？”

        向笙低頭，“嗯，不太餓。”她端起餐盤，找到座位坐下。

        夜里，宿舍里其他舍友已經入睡，向笙還在學習。她輕聲翻書，已經凌晨兩點，仍然毫無睡意。

        兩點半，她合上書上床睡覺。四十分鐘過去，她輾轉反側，仍未入睡。

        寢室里靜謐無聲，她睜眼，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考不上大學，你這輩子就完了……”

        “你這輩子就完了……”

        “完了……”

        腦袋縮進被子里，她緊緊捂住耳朵。

        不知多久過去，宿舍里的燈豁然而亮。舍友們陸續起床。

        “向笙，該起床了。”舍友已經收拾好，發現向笙還在睡，連忙叫醒她。

        隆起的被子里慢吞吞地鉆出來一個頭，好似墳墓里鉆出來的鬼魂一般，這種錯覺讓舍友嚇了一跳，舍友后退半步，“你昨晚沒睡好？黑眼圈這么重？”

        向笙嗓音沙啞，“嗯。”

        “趕緊收拾吧，別遲到了。”

        “謝謝。”

        明明是夏日，今天早晨的風卻異常陰涼。

        向笙拎著包子，趕往教學樓。陰冷的風吹亂她的劉海，她扒拉一下劉海，目光落在教學樓頂。教學樓頂站了一個女生，女生靠著欄桿，手里拿著書。大抵是不小心，她踉蹌了一下，給人一種從樓頂跳下來的錯覺。

        向笙望著女生，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女生離開樓頂，向笙才收回視線。

        教室里已經坐滿了人，有人在學習，有人在聊天，有人在補覺，有人在吃東西。向笙正吃著包子，忽然有人驚呼。

        “天哪，b市有個高中生跳樓自殺了！”

        “真的嗎？”

        “真的真的，剛才出的新聞！”

        教室里同學們議論紛紛，嘈雜起來。向笙拿出手機搜索相關新聞。跳樓的是一個高三的男生，因為壓力太大而選擇了輕生。

        班主任的聲音突然從講臺上傳了下來，“都別討論這件事了，馬上上早自習了。”

        班主任掃視著學生們，眼里閃過一絲擔憂。每次出現這種新聞，他們這些老師最擔心的就是手下的這些學生們。就是怕學生們看到新聞，引發焦慮，從而模仿自殺行為。

        他吐出一口濁氣，擰著眉心走出教室。

        大課間，向笙從衛生間返回教室，穿過走廊時，她抬起頭，視線落在對面教學樓樓頂上。

        她一直凝望著對面教學樓樓頂。

        “向笙，打鈴了，快進教室吧。”有同學拍了她一下，她遲鈍鈍回神。再望了對面樓頂一眼，她快步走進教室。

        下午，她爸打電話過來，說給她找了一位家教，周末給她上課。

        “我們花了很多錢才請到這位老師的，你一定要跟著他好好學，不然這錢就白花了。”

        向笙握緊手機，“我知道了，爸，我會好好跟著他學的。”

        她凝視已經結束的通話界面，默然良久。不知多久過去，她抬首，再度望向教學樓樓頂。

        清河村，如珠飯館門前，還在等待桌位的食客們聽聞今天剛上新的撻撻面賣完了，一個個“如喪考妣”，“賣完了？這就賣完了？”

        “我還沒嘗到味兒呢！”

        “我老喜歡吃撻撻面了，就想嘗嘗袁老板做的撻撻面，袁老板做的撻撻面肯定好吃到爆啊！”

        “煩死了，明天還得再來早一點。”

        “明天我六點就來排隊，我就不信這么早來排隊還吃不上撻撻面！”

        “靠，那我得五點來。”

        “我四點來！”

        “我三點！”

        “……”

        “我不走了，我就待在這兒排明天的隊！”

        “臥槽你們也太卷了吧……”

        “不卷不行啊，都是被逼的，為了一口吃的，我容易嗎我！”

        公路上，有車子行駛而來，見有好些車子占了道，司機探出車窗，“喂，車子讓一讓，這里是公路，不是停車場！”

        “沒辦法啊，這里沒停車的地方了，空地兒全被占滿了。”

        “那你們也不能擋路啊！”

        飯館周圍的空地被堆積的人裙和車子占滿，無奈之下，沒處停車的食客只能將車子停在路邊上。

        “快讓讓啊。”

        “等一下，馬上馬上。”

        排隊取號的食客目睹這一幕，“這里連個停車場也沒有，真是麻煩。”

        “車子扎堆占了地方，排隊都不好排。”

        “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以后這里怕是要被擠爆。”

        “現在不就已經被擠爆了嗎……”

        “靠，我好餓，我先去買點東西墊墊肚子，那里好像有賣油炸粑的。”

        “給我也帶一個油炸粑！”

        賣油炸粑的是村里的阿婆，做的一手好吃的油炸粑，老遠就能聞到她炸的油炸粑的濃香。

        “要兩個油炸粑。”

        阿婆笑得和藹，“什么餡兒的？”

        “都要土豆絲餡兒的吧。”

        鍋里的熱油翻騰起來時，阿婆拿好圓勺，在圓形圓勺上澆上雪白粘稠的米漿，隨之放上拌過蔥姜蒜，鹽，味精，花椒粉，海椒粉的土豆絲餡兒。

        再在土豆絲餡上面澆上一層面漿。上下兩層米漿嚴嚴實實地包裹起土豆絲后，她將圓勺放入油鍋中進行翻炸。

        滋滋滋的油泡在圓勺上翻滾，油炸粑外層的米漿逐漸變得焦黃，阿婆的手輕輕一抖，定了型的油炸粑便自動從圓勺上面脫落，滑進了油鍋里。

        圓圓的油炸粑在油鍋里翻滾著，米漿越發焦黃，米香和肉香直往鼻子里竄。

        很快油炸粑炸好，食客迫不及待吃了一口。

        剛炸好的油炸粑香得讓人口水直分泌，一口咬下去，表面炸的又酥又焦又脆的米漿脆脆地分裂開來，絲絲縷縷的米漿清香瞬間侵襲口腔下，完全壓住了油味，一點也不油膩。

        米漿清香同醇濃香麻的土豆絲餡兒相結合，清香中帶著刺人味蕾的椒麻味，越吃越香，越吃越好吃。

        “阿婆，你這油炸粑味道很不錯！”

        阿婆還沒說話，旁邊擺攤的短發女生說道：“阿婆做了幾十年油炸粑了，幾十年的手藝呢。”

        “難怪這么好吃。”食客點了然，轉身離去。

        短發女生問：“阿婆，是在這里生意好還是在鎮上生意好？”

        “這里好一些。”

        主要是這里沒有同行競爭對手，而且來來往往的人都是來吃飯的，潛在客戶的機會更多。

        阿婆是清河村人，之前為了生計，她一直在清河鎮賣油炸粑，很久才能回一次家。如今她不用再遠離家鄉，可以直接在村里賣油炸粑了。

        她咧開嘴，老樹枝一樣的臉上，每一處角落都漾開了笑意。

        這時候又有人上前來，“這個餅怎么賣的？”

        她忙不迭應道：“兩塊五一個。”

        “來一個嘗嘗吧。”

        “好。”阿婆快速炸油炸粑。炸的時候，她望了一眼如珠飯館。

        多虧了這家飯館她才能回家賣油炸粑。她頰邊的笑意加深，翻動直冒酥香的油炸粑。

        翌日，阿婆早早來到飯館門前擺攤，她六點鐘就來了飯館，見飯館門前排著的長隊幾乎看不到盡頭，她嘆了一聲。昨天這個時間點可沒這么長的隊伍。

        旋即她高興起來，今天人更多，油炸粑也肯定會賣得更好。

        飯館十二點才開門營業，一些趕早來排隊的食客們餓著了，自然會先買點吃的墊肚子。這一上午，阿婆賣出了不少油炸粑，一個個油炸粑出鍋，時間也快到十二點了。

        “姑娘，到了。”司機將車停在公路邊上，他回頭，再次重復，“姑娘？睡著了？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許久，窩在后座的女孩才睜開眼睛。她瞳孔里的光仿佛被吸干，里面灰暗無光，一片死寂。

        司機怔住，“……那個，小姑娘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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